尉犁城。
右賢王暴跳如雷。
進入尉犁城之後,他向周邊各國都派出了使者,勒令他們繳納貢奉,派兵助陣。自從三十多年前匈奴人擊敗月氏,控制西域諸國以後,這已經成了慣例,根本不需要說什麼,派一個使者去,各國就會乖乖的俯首聽命,任予任求。
可是這一次,右賢王被人無情的蔑視了。
他派出十幾個使者,只有一半帶來了好消息,剩下的那一半要麼是沒找到人,要麼干脆沒回來。
沒找到人的很簡單,那些小國得知大戰將起,早就躲到山裡去了。他們是游牧部落,趕著牛羊,卷起帳篷,隨時都可以走,天山裡有無數山谷,到哪兒躲兩天,誰也別想找到他們。
大冬天的,山裡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可是與被匈奴人奪走所有的牛羊,還要替匈奴人賣命相比,他們寧願在山裡躲一陣子。對他們來說,匈奴人是比寒冷還要可怕的野獸。
失蹤的就說不清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像石頭扔進了海子,人掉進了流泥,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右賢王估計,這些失蹤的使者很可能是被人殺了。大山裡面,伏擊一兩個人是再輕松不過來的事。損失了幾個人,右賢王無所謂,可是損失了臉色,右賢王無法容忍。
這些小國敢劫殺他的使者,就等於向他宣戰,如果不讓他們付出代價,匈奴人還怎麼統治西域?
右賢王決定找一個有代表意義的開刀。他選擇了龜茲。
他原本不想攻打龜茲。一是因為龜茲實在太遠,離尉犁還有六百多裡,離車師還有一千七百多裡,路途遙遠。二是因為龜茲不是一般的小國。有實力。如果恐嚇不成,非要動用武力,他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他最希望的結果是嚇住龜茲王。讓他主動把人馬、牛羊送來,也免得他跑一趟。可是現在。派往龜茲的使者一去不復返,他不能再坐視不理,必須讓龜茲付出代價。否則,匈奴人在西域的統治將土崩瓦解,再也不會有人把匈奴當回事。
右賢王不敢冒這個險。他明知攻打龜茲的難度不小,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在拖了大半個月後,右賢王率領四萬大軍,向龜茲進發。
——
山坡之上。七名郎官駐馬而立。看著匈奴人掀起的煙塵,他們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縱馬衝下山坡,很快就消失在群山之中。
接連數日,他們來回奔波數百裡,斬殺了四五批匈奴使者,其中就包括出使龜茲的。如今,他們已經圓滿完成了任務,將匈奴人誘到了龜茲。可以離開龜茲了。
當然,他們非常熱愛這份工作,只要有機會。他們還會不斷的襲擊匈奴人。
——
經過反復權衡,何塞決定抓住這個機會。他聯合了幾個主戰派,一起向龜茲王進言,要求龜茲王拒絕匈奴人的勒索,加強兵力,固守城池。
龜茲王猶豫不決,不少權貴也表示反對。他們認為龜茲不是匈奴人的對手,與匈奴人作戰只會惹來國破家亡的大禍。與其如此,不如破財消災。在過去的三十年裡。龜茲人一直是這麼做的。
就要何塞等人處於下風之際,匈奴人大軍壓境。右賢王的使者來到了延城,在怒斥了龜茲王的陽奉陰違之後。右賢王提出了一個讓龜茲君臣大驚失色的要求:龜茲王親自出城請罪,並獻上牛羊百萬,戰士萬人,奴隸萬人,財寶若干,否則將施以屠城之罰。
龜茲王被右賢王的怒氣嚇壞了。牛羊百萬,幾乎是龜茲現有的所有牲畜。戰士萬人,相於龜茲的一半兵力。再加上奴隸、財寶,這是要掏空龜茲的意思麼?如果真的交出這些,龜茲從此將淪為一個不起眼的小國,他們的美好生活將從此結束。
對龜茲王本人來說,更大的危險在於右賢王要他親自出城請罪。出城容易,回城就難了。龜茲王再糊塗,也不可能答應這個要求。可是他不答應,那些權貴卻不肯放過來他,在匈奴人的屠城威脅面前,為了保住自己的財富,他們寧願犧牲龜茲王。
就在龜茲王氣急敗壞的時候,東方朔再次登場。他對龜茲君臣說,匈奴人只是虛言恫嚇,根本沒有攻克龜茲的實力。他將當初對何塞說的話又對龜茲君臣說了一遍,建議龜茲王固守城池,不要輕易向匈奴人屈服。就算是投降,也不能全部接受右賢王的條件。否則,龜茲就亡國了。
龜茲王雖然不完全相信東方朔,可是關系到自己性命,他也不敢大意。他接受了東方朔的建議:一面派何塞等主戰派將領加強城防,准備戰鬥,一面派使者出城,向右賢王請罪,請右賢王寬恕,並表示如果右賢王不肯讓步,他就抗爭到底,與右賢王決一死戰。
東方朔主動請纓,願意作為龜茲王的使者,出城與匈奴人談判。
龜茲王喜出望外,連聲答應,派副相白霸與東方朔一起出城。
——
東方朔和白霸來到匈奴人的大營,立刻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不論是他的身高,還是他寬大的馬車,又或者是他身上那件巨大的熊皮大氅,都讓匈奴人吃驚不已。站在他身邊的正使白霸如同一個侏儒,直接被很多人無視了。
在匈奴人的注視下,東方朔大大方方的來到右賢王的大帳,站在了匈奴人面前。
時值寒冬,右賢王的大帳中央挖了一個大火塘,粗大的木柴在火塘中熊熊燃燒,將大帳照得通明,溫暖如春。十幾個匈奴將領敞著皮襖,端著酒杯,大聲嚷嚷著,爭論著誰先攻城,氣氛熱烈,為了增強說服力,不時拔出彎刀揮舞,透著說不出的躁動。
看到東方朔進來,匈奴人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巴。還有幾個人干脆站了起來,做出了戒備的姿勢,警惕地看著東方朔二人。大帳裡的氣氛頓時有些緊張。
白霸兩腿發軟,臉色更是紅一陣白一陣。東方朔伸出手,不動聲色的托住了他。
“你是漢人?”右賢王一看到東方朔,忽略了作為正使的龜茲大臣,直接向東方朔發問。
“沒錯,我是漢人。”東方朔坦然笑道:“我是梁嘯的門客。”
右賢王好奇不已,帳中的匈奴將領也面面相覷。這巨人既是梁嘯的門客,怎麼敢到匈奴大營來?難道他不僅身材高大,膽子也比平常人大?
“既是漢人,你來見我,又是為何?”
“我奉龜茲王之托,來向右賢王解說形勢。”東方朔笑得更加開心。“大王,這個時候,你不遠千裡來到龜茲,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啊。”
右賢王一聽,眼角抽了抽。他沉吟片刻,冷笑一聲:“看你這麼高大,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勇士,沒想到卻是個說客。怎麼,你想憑你的舌頭說退我的大軍麼?”
匈奴人哈哈大笑,被東方朔壓制住的氣勢為之一松。
“我只是不想讓大王死得稀裡糊塗的而已。”東方朔笑得更加從容。“大王如果一意孤行,願意步烏單後塵,我也不反對。說得實在一些,我和大王是敵人,你自尋死路,我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前來?”右賢王怒極反笑。
“我只是不希望對手太弱,贏得太輕松。”
“哈哈哈……”右賢王不禁放聲大笑。他覺得這個漢人真是腦子壞了,要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他笑了片刻,突然臉色一沉。“你覺得,這小小的延城能攔得住我?”
東方朔一直不動聲色的看著右賢王,嘴角帶著輕蔑的笑容,仿佛在看一頭將死的猛獸。白霸戰戰兢兢,兩腿打戰,可是見東方朔如此沉著,心裡莫名的松了一些,勉強站直了身子。
“大王的眼裡只有延城嗎?”
“除了延城,還有什麼小國值得我關心?”
東方朔咧開嘴笑了。“大王難道忘了月氏太子阿留蘇?”
右賢王一怔,臉上的笑容僵住。帳中的匈奴人聽了,也有些不安起來。阿留蘇一直是匈奴人的心病,正因為阿留蘇的善戰,匈奴人的實力才一直無法深入大漠以南。如今匈奴人孤軍深入,阿留蘇如果與梁嘯聯手,可不什麼好消息。
右賢王強笑道:“阿留蘇剛剛戰敗,如果敢來襲擊我,我不介意滅了他。”
東方朔不緊不慢的又加了一句。“大王難道忘了烏孫昆彌獵驕靡?”
右賢王眼神緊縮,剛剛擠出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驚又怒。“獵驕靡?他難道也敢與漢人為伍?”
東方朔擠了擠眼睛,哈哈大笑。“大王,你覺得我們是怎麼越過天山,拿下達阪的?”
此言一出,大帳裡一片死寂。右賢王的臉色鐵青,死死的盯著東方朔的笑容,發出如受傷雄獅般的粗重喘息。他原本就覺得梁嘯襲取達阪有些古怪,烏孫人有不小的嫌疑。現在又從東方朔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他不得不重新考慮獵驕靡的忠誠度。
獵驕靡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和漢人聯手?
在憤怒之余,右賢王更覺得後背一陣陣的冷汗。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掉進了一個陷阱,而挖這個陷阱的人就是梁嘯、獵驕靡和阿留蘇。這三頭惡狼聯起手來,向他露出獠牙,要撕碎他的血肉。
白霸感覺到了匈奴人的不安,欣喜若狂。他仰起頭,看向東方朔,毫不掩飾目光中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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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