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說的兄長韓嫣是天子的孌童,這是眾所周知的事。雖然韓嫣文武全才,能騎善射,在同齡人中算得上佼佼者,但是一提到韓嫣,很多人最先想到的就是孌童二字。
這是韓說最惱火的事,他對韓嫣這個兄長的感情也因此變得很復雜。
一方面,如果不是韓嫣,韓家的日子可能會更窘迫。其曾祖韓信曾經是叛徒,其祖韓頹當又從匈奴歸降大漢,雖然因此封侯一千二百三十七戶,但是這叛臣的污點卻很難洗淨,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吳楚之亂時,韓頹當功冠全軍,卻沒有得到益封,便是這個原因。
另一方面,在得到了朝廷的優待時,韓家在民間的名聲卻壞到了極點。
所以梁嘯一提容貌二字,並讓他和女子對陣,韓說就火了。他翻身上馬,綽矛喝道:“梁君侯,若僥幸得勝,不求其他,只求與君侯一戰。”
梁嘯笑笑。“沒關系,哪怕是大戰三百回合都可以。”
韓說一聽,更是氣得雙目赤紅。梁嘯這名話說得很露骨,等於指著他的臉說他是送上門的孌童了。他怒喝一聲,猛踢戰馬,雙手端平了大戟,向希婭衝去。
自從馬鐙流行開來之後,持戟近戰便取代了騎射。成為游俠少年們最愛的項目。近距離格鬥,更能彰顯勇氣和力量,最適合好勇鬥狠的游俠少年,韓說便是其中好手。
見韓說勢若瘋虎,拍馬殺來,希婭不慌不忙,一手挽韁,一手提矛,與韓說迎面而馳。
如果是騎射。一箭不中還有再射一箭的機會,可是持矛戟對衝,勝負只在一霎。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不是勝。就是敗,更多的可能是兩敗俱傷,凶險異常。因此,要想取勝,不僅要有足夠的勇氣,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更要有足夠的眼力臂力,才能把握住稍瞬即逝的機會。盡可能刺中對方的要害。
韓說選擇格鬥,自然是因為他在這上面過苦功。可是,他被梁嘯激怒,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平靜,手中的長戟不穩,沒能刺中目標,被希婭輕輕一磕,從希婭的身邊滑過,自己頭上的冠卻被希婭矛頭擊中,系帶繃斷。發髻也散開,頓時狼狽不堪。
僅僅一個回合,勝負立判。
韓說緩緩的勒住馬。低頭,將長戟扔在地上,拔出腰間的長劍,大叫一聲,就往脖子抹去。
“當!”一聲脆響,一枝羽箭飛至,將韓說手中的長劍射落在地。
韓說轉過身,怒視著持弓而立的梁嘯。“君侯這是何意,難道死也不能嗎?”
“你要死。那是你的事。不過你別死在灌家。”梁嘯聳聳肩。“我在灌家做客,不想給主人帶來什麼麻煩。你能不能死遠點?”
“噗!”韓說嗓子一甜。一口鮮血差點噴湧而出。
趁著這空檔,韓說的同伴搶上前去。將韓說從馬背上拽了來。他們可不敢讓韓說出什麼意外reads();。
這時,灌夫也趕了過來,正好看到韓說欲自刎的一幕,不由得贊了一句:“好小子,有骨氣!”
梁嘯瞪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他死在你家,也和我沒關系了。恕不奉陪。”說完,扔灌夫和韓說一行,自顧自的進門,“哐當”一聲關上了院門。
灌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仔細問了一遍,才知道韓說要自殺的原委。他不僅不生氣,反而對韓說大加贊賞,引為同道中人。
“沒想到韓嫣居然有你這樣的弟弟。有志氣,有志氣。”
看著連挑大拇指的灌夫,韓說不知道是該感謝他呢,還是應該唾他一臉的唾沫。灌夫卻一點也沒感覺到韓說的復雜心情,他自高奮勇,要為韓說說情,求梁嘯將他收入門。
沒等韓說拒絕,灌夫就推門而入,大步流星地趕到梁嘯面前,做起了說客。
梁嘯有些懵。這貨是真傻,還是裝傻,你看不出來韓說是個眼線嘛?
“我不收。”梁嘯一口拒絕。“要收,你收。我給你面子,不趕他走就是。”
見梁嘯堅決,灌夫苦勸無果,只得怏怏而退,將情況與韓說說了,並力邀韓說暫且到他的麾,將來有機會,再向梁嘯推薦。韓說聽了,倒沒推辭,便屈尊做了灌夫的部。
梁嘯在灌家呆了兩天便繼續起程。在汝南與灌夫分別。灌夫等人徑往豫章,而他則先去淮南省親,然後再趕往豫章。
——
淮南王劉安沒有在灌家停留,先回壽春做了些部署。等梁嘯劉陵到達壽春的時候,他幾乎沒讓梁嘯有個喘氣的時間,立刻召集相關的門客與他商議。
商議的內容只有一個:甄別之前收集的南方資料,看看哪些具有參考價值,哪些是無關緊要的奇聞趣事。
與竇嬰爭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經過與梁嘯的接觸,劉安也意識到他雖然有門客三千,但大多缺乏實證經驗,有的只是道聽途說,有的走馬觀花,浮光掠影,深入研究並探索背後機理的人非常少。
正因為如此,三千門客除了幫他編出幾部書之外,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實質性的利益,而劉陵在梁嘯的引導,僅用了兩三年時間,就對原本只能充分當作玉的廉價替代品的琉璃做出了重大改進,賺了大筆錢的同時,還研制出了千裡眼。太史令司馬遷用千裡眼觀星,得出了足以震驚當前學界的認識。
這些都對劉安產生了觸動,促使他重新審視自己的學術研究。
淮南門客濟濟一堂,爭相目睹這位一舉奪走淮南翁主芳心的少年俊傑。
由庶民之身,以軍功封侯,成為食邑三千八百戶的封君,迎娶淮南翁主,梁嘯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內完成了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實現的目標,足以讓他成為羨慕嫉妒恨的目標,同時也成為很多人學習的榜樣。不少人認為聽他一席談,也許就能茅塞頓開,從此走向人生巔峰。
成功學從來就是最暢銷的學問,在重實利,輕虛名的漢代尤其如此。淮南王府門客雖然都是文化人,甘於清貧的卻不多。當然,也不排除有人摩拳擦掌,想借此機會駁倒梁嘯,一展自己的才華。踩著名人上位,從來都是成名捷徑。
梁嘯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心裡頗有些感慨reads();。這大概是這個時代規模最大的知識分子團隊了。即使數十年後太學成立,也沒有這樣的規模。只可惜,劉安為養這些人耗費了巨額財富,最後只留了一部《淮南子》。
見梁嘯從後堂走出,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來,無數道目光聚集在梁嘯臉上。沒等梁嘯入座,就有人迫不及待的站起來,准備發問。
梁嘯轉身看著劉安。“阿舅,殺機四伏啊。”
劉安撫著胡須笑笑。“也讓你見識見識我淮南的實力,莫要小視了天俊秀。”
梁嘯微微一笑:“我可從來沒說我在學術上有什麼成就啊。你們這麼做,是不是找錯了對像?要是論射藝,我倒是有點興趣。”說著,他有意無意的瞟了淮南太子劉遷一眼。
劉遷默默地把頭扭了過去,裝作沒看見梁嘯調侃的目光。他原本打算和梁嘯說笑兩句,調節氣氛,也體現出一個太子的風度,聽到這句調侃,他只希望待會兒有人能把梁嘯噎死。
上次在驛館外的比賽,是劉遷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大恥辱。興衝衝的去挑戰,結果梁嘯八箭射完,他連舉弓的勇氣都沒有。那些箭何止是射在靶上,簡直是射在他的臉上,將他的尊嚴射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劉遷往人群中的親信遞了一個眼神,立刻有人站了起來。
“梁君侯,在淮南竹由,有一個問題,久思不得其解,還望梁君侯不吝賜教。”
梁嘯微微一笑。他雖然不是以目力著稱,但畢竟習射多年,觀察能力還是有的。劉遷與此人交流的眼神落在他的眼中,他豈能不知此人來者不善。不過,你有千般妙計,我有一定之規,引經據典我不行,討論這些基本常識,嘿嘿,有什麼好怕的。
“賜教不敢當。”梁嘯很謙虛,甚至有些惶恐。“我出身卑賤,沒讀過什麼書,只是略有小智而已。你可千萬不能提什麼難題,要不然,我會很丟臉的。”
劉遷笑了,嘴角微挑。
竹由也笑了。“君侯說笑了,你可是折服大儒董夫子的奇才,普通問題如何敢在你面前獻醜。其實,這也是一個老問題,君侯想必也聽過,也就是《列子》中曾經提及的兩小兒辯日。”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在座的就算不是黃老學派,在淮南呆久了,多少對這個故事有所耳聞。《列子》中的這個故事雖說是道家調侃儒家先師孔子用的,但說得實際一點,道家也解答不了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已經是公認的難題。
竹由一開口就拿出這個問題考問梁嘯,可見戰意甚濃,實在不怎麼友好。再聯想到他和太子劉遷的交情,這裡面的意味就很明白了,絕不是簡單的討論學術這麼簡單。
淮南王劉安沉了臉,瞪了劉遷一眼。劉遷一臉的無辜。
劉陵扯了扯梁嘯的袖子,示意道:“這個問題……還是由我來回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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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