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奢那來到女王面前,將接待梁嘯的經過說了一遍。
女王沉默半晌,輕聲嘆息。“莫蘇耶耶果然不是一個安份的人,她和梁嘯勾結在一起,非我月氏之福。”
阿奢那一動不動,裝沒聽見。迎娶莫蘇耶耶是阿留蘇自己的主意,從一開始,女王就對莫蘇耶耶不滿意。阿留蘇戰死,女王也一度怪罪到莫蘇耶耶的頭上。如今莫蘇耶耶跟了梁嘯,讓梁嘯有機會從大夏借兵,對月氏形成新的威脅,女王自然會不舒服。
見阿奢那不說話,女王動了一下。“大祿,你的意見呢。”
“大王,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月氏從河西而來,輾轉數千裡,為何能在此立足?”
女王眼神閃動,坐直了身子。“你究竟想說什麼?”
“大王明鑒,我月氏以戰立國,能在蔥嶺以西站穩腳跟,是因為我們善戰。如果失去了武力,大宛、大夏諸國還能容我們立足嗎?大夏為什麼會將莫蘇耶耶嫁給阿留蘇,是因為阿留蘇強悍,他繼承王位之位,必然對四境用兵,大夏迫不得已,只能求和。”
女王沉聲喝道:“大祿,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好戰了?”
阿奢那長嘆一聲:“大王,並非我好戰,而是形勢所逼,不得不戰。我們不戰,梁嘯要戰。他已經娶了大宛公主,如今又得了莫蘇耶耶,和阿留蘇當初的計劃如出一轍。如果我月氏不肯順從,大宛由北,大夏由南,我月氏還有安寧之日嗎?”
女王大怒。“你的意思是說阿留蘇是對的,我錯了?”
阿奢那拜倒在地。“大王,你不擔心巴圖太子嗎?”
“我的巴圖……”女王愣了一下,氣勢稍緩。“他怎麼了?”
“巴圖在長安數年,如今文武雙全,早就不是大王以為的膝前小兒,他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勇士。他隨梁嘯回西域,與梁嘯一起大破天狼,受梁嘯重用,鎮守陽關。大王不願意出兵,他也會隨梁嘯一起討伐烏孫,到時候如果因為兵力不足,大王後悔可就晚了。”
女王怒形於色。“你這是威脅我嗎?”
“不敢。”阿奢那搖搖頭。“臣只是出於一片忠誠,還請大王三思。”
女王氣喘吁吁,面色煞白。被阿奢那衝撞倒是其次,巴圖的安全才是他最擔心的。如果巴圖真的要隨梁嘯一起討伐烏孫,那她就不能坐視了。
“這樣吧,你對梁嘯說,我們要商量一下,准備一下,讓他先去大夏。如果他能從大夏借到兵,我們再出兵相助。如果不能借到兵,我們也不用理他。至於巴圖,我會派人通知他的。這孩子,梁嘯都來了,他怎麼也不知道回來看看。”
“那大王不接見梁嘯嗎?他可是為阿留蘇報了仇。”
“阿留蘇的一切都給了他,他還不滿足嗎?”女王憤憤不平。“我身體不好,你幫我出面接待他吧。”
阿奢那無奈,只得點頭應是。
三天後,梁嘯婉拒了阿奢那的挽留,起程趕往大夏。
——
東方朔再一次來到了赤谷城。
得知東方朔來了,獵驕靡很吃驚。因為這一次東方朔不是從山南來的,而是從山北來的。一想到東方朔失蹤了那麼久,如今又突然出現,獵驕靡心裡就有一種強烈的不安。
見面之後,兩人熱情的寒喧起來,卻絕口不提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獵驕靡設宴款待,照例又中途退席,由阿瑞堪接待東方朔。阿瑞堪沒有獵驕靡那麼深的城府,早就忍耐不住,獵驕靡一離開,她就說道:“先生究竟是什麼意思?”
東方朔不解地看著她。
“我派左塗去找你,你為什麼避而不見?這個冬天,你究竟在忙什麼?為什麼你從山北來,你去山北干什麼?”
東方朔笑而不語,自已拿起酒壺,一連喝了幾大杯。阿瑞堪氣鼓鼓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吧,這個冬天,我一直在列國周旋,勸說他們向我大漢稱臣納貢。雖然辛苦,卻總算有些成績。車師以東諸國都已經派遣使者和質子東行,快的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長安,慢的也應該進了河西。”
阿瑞堪柳眉輕鎖。這個消息她已經知道,但是東方朔再說一遍,示威的意思更加清晰。
“至於我為什麼從山北來,原因就更簡單了,我在游說山北列國,希望他們也能向我大漢稱臣。”
“那你……成功了嗎?”
“還沒有完全成功,但是我相信他們很快就會答應的。”東方朔想了想,又說道:“快的話,半年左右。慢的話,兩年左右。”
阿瑞堪不解。“為什麼這麼說?”
“這還不簡單嗎?如果半年之後,赤谷城被梁嘯攻破,這些小國豈有不服之理?萬一進展不順利,兩年之後,車師諸國帶著我大漢的主力趕到西域,結果自然不言自明。”
阿瑞堪吃驚不已。“漢軍主力會來這裡?”
“你不要緊張,他們來,並不是針對烏孫。說實話,烏孫也不值得我們大動干戈。他們只是追擊匈奴殘敵而已。阿瑞堪,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大漢正在籌劃對匈奴人的最後一擊。這一戰結束之後,匈奴人就連漠北都呆不住了,只能西遷。考慮到大宛也是我大漢的屬國,我們必須保證他的安全,所以漢軍主力會一直追擊到此,直到把他們趕到大宛以西,或者……殺個干淨。”
阿瑞堪倒吸一口冷氣,不由自主的捂住了怦怦亂跳的心口。這個消息太震驚了。漢軍要對匈奴發動毀滅性的打擊,匈奴一旦西遷,烏孫是首當其衝。匈奴人有近百萬口,就算是殘部,也有二三十萬,一旦湧入天山,必然對烏孫產生衝擊。
阿瑞堪盯著東方朔的眼睛,想從他的眼神中看出真假。她和東方朔相處日久,知道東方朔心機深沉,這些話是真是假,恐怕只有東方朔自己知道。他們要想得到確切的消息,沒有半年時間根本做不到。而半年之後,也許梁嘯先來了。
“你現在可以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了吧?”
“可以,還是那句話,你能招集多少人,想以什麼地方為牧場?”
阿瑞堪語塞。
東方朔歪歪嘴,雙手一攤。“你的誠意在哪裡?”他剔了剔牙,“呸”的一聲吐出一團肉絲。“西域適合生存的地方並不多,你拖延一日,機會便少一分,如果半年之內還做不了決定,不如趁早打消這個念頭。等梁嘯攻下赤谷城,我只能保你一個人。你也知道,打了勝仗的將士總得要點獎賞,要不然誰肯賣命啊。”
阿瑞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像是被扇了一個大耳光。
——
深夜,阿瑞堪與獵驕靡坐在殿內,相對無語。
東方朔說過的話,他們已經反復分析了幾次,最後得出一個讓他們很不願意相信的結論:不光是梁嘯對烏孫虎視眈眈,遠在長安的漢朝天子更是已經把烏孫當作了盤中餐。如果不是匈奴的殘余力量尚未肅清,他也許現在就會發兵西域。
獵驕靡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疲憊。說到底,烏孫也只能在西域稱雄,真正遇到強大的對手時,烏孫根本不堪一擊。月氏人來了,滅了烏孫一次。匈奴人來了,烏孫只能臣服。如今把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漢人又來了,烏孫能擋得住嗎?
“梁嘯去了哪裡?”
“我問了,他不肯說。”阿瑞堪想了想,又說道:“我懷疑他可能去了大宛或者月氏,甚至有可能去了大夏,沒有兵,他沒法強攻赤谷城。”
“你覺得他會強攻赤谷城?”
阿瑞堪點點頭。“我覺得他會。”
“就算大宛、月氏支持他,他也不可能有足夠攻擊赤谷城的兵力。”
“如果加上龜茲、尉犁等國呢?”
獵驕靡的眼角一陣抽搐,臉色有些發青。龜茲、尉犁都是大國,如果梁嘯把他們全部集結起來,倒是有可能湊足兵力。特別是龜茲,龜茲大將何塞一直和東方朔交好,最近又在謀求和親。如果能干掉烏孫,龜茲有可能成為西域第一大國。
獵驕靡不得不防。
可是,讓他就這樣投降,他又不甘心。一兵一卒未見,僅聽了東方朔幾句空話就投降,那也太兒戲了。萬一東方朔是騙人的呢。梁嘯要強攻赤谷城,是真是假?大漢天子要出動主力攻擊烏孫,是真是假?
全是東方朔一句話。
獵驕靡想了半天,最後做了一個決斷。“等他兵臨城下再說,真要打不過,再投降不遲。就算是梁嘯來了,他也不至於不惜傷亡,一定要趕盡殺絕吧。”
阿瑞堪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點頭。
——
梁嘯越過大山,進入大夏境內。拿出莫蘇耶耶的信物後,大夏士卒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送往都城,同時派人護送梁嘯前行。很顯然,梁嘯的威名已經傳到大夏,即使他只有百余騎,大夏人也不敢大意,派出一千精騎,以保護為名,行監視之實,生怕梁嘯來者不善。
梁嘯非常坦然。在西域這麼久,他對西域的大形勢已經有所了解。大夏曾經是一個強盛的大國,可現在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被月氏人打得狼狽不堪。這種時候,即使沒有莫蘇耶耶的關系,大夏人也不會主動挑起事端的,否則漢人和月氏聯手,可以輕松滅掉大夏。
向前走了兩日,梁嘯遇到了趕來迎接的大夏將軍彌蘭。彌蘭年近五十,身材粗壯,說話時中氣十足。一看到梁嘯,他就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我女兒有眼光,你比阿留蘇強多了。”
梁嘯有些窘。他雖然和莫蘇耶耶成了好事,但並沒有正式迎娶,彌蘭這麼說,等於把一件私事公開了。梁嘯強自鎮靜,上前行禮。大夏有希腊遺風,他特意行了一個希腊禮。
果然,彌蘭見了,心情大好。“不愧是文明之邦來的勇士,比那些野蠻人強太多了。”說著,還了禮,又指指亞歷山大等人。“我可以看看你麾下的勇士嗎?”
梁嘯慨然應諾。“當然可以。如果將軍有興趣,我們不妨較量一次。說實話,我也想看看大夏馳名天下的重甲騎兵。”
彌蘭露出幾分尷尬,卻還是轉身叫出一些騎士,讓他們披甲上馬,准備比武。梁嘯看了一眼,大失所望。不知道是因為窮還是因為氣候太熱的原因,這些重甲騎兵穿得都比較簡陋,所謂的重甲不是破損嚴重,就是做工粗糙。如果考慮到這些人都是彌蘭的近衛騎,是裝備最好的重甲騎士,那大夏的騎兵水平實在不敢恭維。
見梁嘯失望,彌蘭更加不好意思。
“就這麼多騎兵?”
“不是全部。”彌蘭掩飾道:“我只帶來了一百騎,還有四百余騎留在大營裡。重甲騎士甲胄太重,不太合適長途行軍。如果不是擔心野蠻人襲擊,我一個也不會帶。”
梁嘯會意。重甲騎士成本高昂,不僅甲胄費錢,戰馬也費錢,即使是正常行軍,一個重甲騎士至少也要帶兩匹戰馬。如果不打仗,帶著他們確實沒什麼意思。
“整個大夏現在還有多少這樣的重甲騎士?”
梁嘯笑了。“初次見面,我送彌蘭一個禮物吧,也許能讓你的重甲騎士重現輝煌。”
彌蘭又驚又喜。“什麼樣的禮物能有如此神力?”
梁嘯擺擺手,亞歷山大捧來一副馬鐙,梁嘯接過,雙手獻與彌蘭。彌蘭拉在手中,大惑不解。梁嘯又給亞歷山大使了一個眼色。亞歷山大下馬,將馬韁交到彌蘭手中。
“將軍,請派一個騎士上馬,試試此物的神力。”
彌蘭將信將疑,卻沒有讓其他騎士上馬。他自己翻身跳上戰馬,亞歷山大走過去,幫他調整好馬鐙系繩的長度,又告訴他騎乘時的要點。彌蘭一聽就明白了,他輕催戰馬,奔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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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