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說呆若木雞,一動不動。郎官們叫了兩聲,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韓君,韓君?”梁嘯伸手按在韓說肩上,輕輕搖了搖,眼神關切。“人死不能復生,你千萬要節哀順變,以家族為重。”
聽到家族二字,韓說打了個激零,突然驚醒。韓嫣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很丟臉,不能再讓他連累家族。韓家已經夠倒霉了,如果再被韓嫣連累,不知道又要倒霉成什麼樣呢。
“梁君侯。”韓說一把拽住梁嘯的手臂,哀求道:“君侯救我,君侯救我!”
“救你?你又怎麼了?”梁嘯詫異不已。
“君侯……”韓說看看四周,將梁嘯拉到一旁,連連拱手。“請君侯垂憐,救救我韓家。家兄做出如此令人不恥的事來,一旦傳到天子耳中,不僅他自己萬死莫贖,就是家父也會被連累。君侯……”
梁嘯為難地搖了搖頭。“不是我不肯幫,欺君……可是大罪啊。”
韓說已經亂了心神,顧不得那麼多了。欺君是大罪,可是韓嫣做的事和欺君又有什麼區別。他連連哀求,梁嘯無奈,沉吟良久,長嘆一聲。“韓君,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未能及時進諫,致使王孫殞命,累及陛下清譽。這樣吧……”
梁嘯附在韓說耳邊,低語了幾句。
他的解決辦法很簡單:韓嫣死得太醜,對誰都不好看。韓家丟臉,郎官們丟官,天子也丟臉。既然如此,不如將此事瞞過,就說韓嫣死於水土不服。如此一來,韓嫣就不用帶著這種醜名入土,韓家就不會受到連累,天子的臉面也保住了,而梁嘯等人也就沒什麼責任可言。
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但是要統一口徑。特別是要韓說點頭。如果他不配合,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他們都有欺君之罪。
韓說連連點頭,如釋重負。
梁嘯卻神情嚴肅。如臨大敵。“韓君,你別急著點頭。這可是欺君之罪,一旦報到朝廷,就不能再改口了。要不然,受牽連的可不是一人兩人。而是數十人,數百人。”
韓說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不過,他想了想之後,還是用力的點點頭。“君侯,我明白。”
梁嘯心中暗笑。韓說的反應早在他的預計之中。在家族的生死存亡面前,韓說沒有別的選擇。他也不會懷疑到韓嫣的死有什麼貓膩,韓嫣好色又不是什麼秘密,做孌童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他只不過是順水推舟,助了韓嫣一臂之力而已。做了那麼多的鋪墊之後,誰能想到他在其中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說定了。”梁嘯再三叮囑韓說,讓他考慮清楚。韓說別無選擇,只能點頭答應,反倒生怕梁嘯不答應。畢竟在這件事中,梁嘯的責任是“最輕”的,他根本沒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搞定了韓說,梁嘯又去和灌夫等人商量。
灌夫自無二話韓嫣的命本來就送在他的手上,郎官們也是感激涕零。雖說欺君的罪名大得讓人不敢想像,但是誰願意承擔這個責任?韓嫣因好色而亡,不僅連累了大家。還傷及天子顏面。萬一天子震怒,誰也沒好果子吃。既然韓說央求大家保密,不想把這件事泄露出去,他們自然求之不得。
為了確保不會有人反悔。他們又一起發了毒誓。
統一口徑之後,灌夫將梁嘯拉到一邊,手摩挲著刀環,眼神凶惡。“那幾個越人女子怎麼辦?”
梁嘯看了一眼那五個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越女,犯了難。“她們看到了整個過程?”
“灌夫滿不在乎的說道:當然看到了。”
“你想殺了她們?”
“讓她們出去,豈不是走漏風聲。”
灌夫呲著牙笑了。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看到他這副表情,梁嘯就明白了他的心意。灌夫整死韓嫣的時候沒讓這些越女出去,就已經存了滅口之心,就和那兩個少年一樣。在他看來,這幾個越女根本不值得考慮,問他怎麼處理,純屬出於禮貌。
對灌夫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尊敬。
可是梁嘯卻不想殺這個五個越女。他知道留下這五個女子是個隱患,可是殺了她們,他於心不安。
“你能把整個鄺家寨全部殺了?”
灌夫撓撓眉,沒有吭聲。
“把她們交給我來安排吧,我會關照她們閉緊嘴巴。”
“萬一她們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那也是命。”梁嘯瞅了灌夫一眼,雲淡風輕。“你放心,就算沒有這件事,天子要殺你我,也有無數的理由。亂殺無辜,有傷陰德,反而不美。你現在怕了?”
灌夫微怔,隨即又笑了。“怕個鳥!好,我聽你的。”
梁嘯寫好奏疏,派郎官趕回長安。
韓嫣死了,鄺家寨的狂歡又繼續了數日,這才散去。在這幾天時間裡,梁嘯和鄺恩等頭領商議,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梁嘯希望各個寨子提供勞力。聽說有掙錢的機會,鄺恩等人自然是求之不得。應梁嘯的要求,他們先提供了數十名向導。
那五個越女也在其中。
在這些越人的幫助下,梁嘯隨即對周圍的山林進行普查、登記。
至於韓嫣,梁嘯給他准備了一副上好的棺木,由韓說護送回長安,至於韓家會不會將他送入祖墳,就不在梁嘯的關心之列了。韓嫣在黃泉之下怎麼和嚴助、朱買臣相處,梁嘯也不關心。
他的對手從來不是這些人。
十二月中,出使南越的使者嚴安完成使命,經過豫章,與剛剛完成附近山林普查的梁嘯相遇。
梁嘯略盡地主之誼,自然而然的問起了南越的情況。
嚴安雖然與梁嘯交往不深,年齡也比梁嘯大不少,但是他和梁嘯很談得來。梁嘯一問起南越的情況,他就感慨地說道:“梁君侯,你以前是不是去過南越?”
梁嘯很意外。“嚴君為什麼這麼說?”
“南越的地理形勢正如君侯所言,不便行軍。”嚴安拿出藏得很嚴實的帛書,攤在梁嘯面前,面帶得色。“梁君侯,你看。”
梁嘯又驚又喜,連忙接了過來,仔細查看。“這是南越輿圖,你是怎麼弄到手的?”
“君侯一定想不到,這是南越王趙胡所獻。”嚴安眉飛色舞,講起了出使南越的經過。
原來,征側所得的情報有誤,南越王趙胡並沒有與閩越結盟的意思,這次戰事純粹是由閩越挑起來的。幾年前,趙佗剛剛去世,趙胡年輕,理政經驗也淺,朝政掌握在以丞相呂嘉為首的大臣手中。閩越大概覺得有機可趁,這才挑起戰事。面對閩越的進攻,趙胡已經亂了陣腳,所以向漢朝求援。
“這麼說,南越沒有反叛之意?”
“沒有。”嚴安笑道:“趙胡內憂外患,哪裡敢與朝廷為敵。他現在就盼著朝廷的大軍趕快來援,所以才將輿圖都交給了我。我這次回程,依圖而行,查看了相關的地形,發現正如君侯所言,行軍極為困難。”
梁嘯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地圖看。南越是不是有意與漢朝對抗,並非決定性因素。趙胡再聽話,漢武帝也不能再容忍南越這個異姓王國存在。南越國不是閩越國,也不是長沙國,他的實力太強,又有對抗中央王朝的前科,只要有機會,漢武帝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解決他。
如果趙胡聽話,主動引漢軍入境,那也不過是減少一些麻煩而已。
更何況趙胡現在又做不了什麼主,南越的權臣們願不願意歸附朝廷,才是能否順利解決南越問題的關鍵。
“呂嘉等人的態度如何?”梁嘯放下地圖。“他們會接受漢軍入境嗎?”
“看起來可能不大。”嚴安搖搖頭。“所以,我軍還是應該做好強攻的准備。如果由陸路進軍,則大軍旅途勞頓,又被山嶺所阻,難免會和隆慮侯當年的情形一樣,受阻於南越境外。”
“隆慮侯?”
“是的,高後七年,趙佗發兵擊長沙國,高後曾經派隆慮侯周灶率兵擊南越,被阻於南嶺,將士們水土不服,瘟疫流行,傷亡慘重……”
梁嘯聽嚴安解說之前的那場戰事,又歡喜又慚愧。歡喜的是嚴安准備工作做得很充分,這次出使南越收獲很大,慚愧的是自己對那場戰事一無所知。虧得沒有大放厥詞,要不然就丟臉了。
梁嘯贊道:“嚴君這次出使稱職,想必陛下一定會非常滿意。”
“君侯應該也會滿意。”嚴安笑道:“陸路進軍不可取,樓船必然大行其道。君侯在豫章造船,將來戰事一起,君侯必然是急先鋒。希望我收集的消息能為君侯提供一點參考。”
梁嘯笑而不語。他明白了嚴安的意思。不過,嚴安顯然還沒摸准天子的脈門,他還以為天子會讓他統軍南征,希望能有機會從征立功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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