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可。”景昭站了起來,攔住了劉駒。他嚴肅的說道:“我覺得余善將軍的選擇更妥當。從陸地撤離,不僅速度慢,而且可能受到追擊。會稽兵不足慮,萬一東甌在浙江列陣,擋住我軍的退路,奈何?”
劉駒猶豫了,眨著眼睛,看看景昭,又看看桓遠。
桓遠沉下了臉。“景將軍,我軍有萬余精銳,東甌才有多少人?只需派千人趕到江邊立陣,東甌能奈我何。過了浙江便是山林,我們就安全了。若是困在松江之中,那該怎麼辦?再上岸步行,橫穿整個東甌?”
“由震澤到松江,不過二百余裡,順水而下,晝夜行船,兩日可至,而且不勞體力,難道不比穿山越林好?此次用將軍之計,深入會稽,雖說未能攻克吳縣,畢竟也奪了一些財物。如果陸行,難道要將這些收獲也一概放棄嗎?”
一提到財物,劉駒底氣更不足了。他現在日子過得緊,還指望這些戰利品過一段日子呢。如果走陸路,肯定要放棄一部分,這和割肉差不多。
桓遠一看劉駒扭屈的臉,心頓時涼了半截。
景昭笑了一聲,又陰惻惻的說道:“再說了,我們乘船而來,如今卻走陸路回去,難道要將這些船留給敵人?桓將軍,這就是你當初的計劃嗎?”
桓遠大怒:“如果按我的計劃,我們現在早就回到東冶了,你們父子也不會陰陽兩隔,人鬼殊途……”
一聽到兒子,景昭立刻炸了。他拔出劍。直指桓遠面門,怒吼道:“桓遠,你還敢跟我提這件事!”
劉駒大驚,連忙上前抱住景昭,連連給桓遠使眼色。“桓君。你先出去,我再思量思量。”
桓遠氣得以杖擊地,連禮都沒有行,轉身就走。景昭拜倒在地,泣不成聲。“殿下,這囚徒如此無禮。他的眼裡還有殿下嗎?只怕他的心早就去了長安,去享受他弟子的孝敬了。殿下,小心臥虎在側啊。”
劉駒尷尬不已。僅有的兩個大將互相詆毀,他夾在中間也不好受。
……
吳縣,太守府。
嚴助居中而坐。太守竇去非陪在一旁,王興坐在他對面,侃侃而談。嚴助和竇去非卻一直沒有表態,只是靜靜的聽著,嚴助的眼中還有幾分不屑,搞得竇去非很不自在。
嚴王都是吳縣大姓,不過嚴助在鄉裡風評並不好。竇去非推舉他為賢良的時候,就受到了不少阻力。這次嚴助持節回鄉。頗有幾分揚眉吐氣的模樣,結果在望江驛被人擄了去,出了個大醜。逃回吳縣之後。嚴助就有些不正常,過於敏感,看誰都以為人家在笑話他。
竇去非很後悔。早知道嚴助是這樣的一個人,當初就不可憐他了。在吳縣得罪人也就罷了,如果在天子面前出了差錯,他這個舉薦人也會受連累。
“王君。你怎麼能肯定越賊會從松江走?冬季水淺,行船不便。余善、劉駒豈能不知?再說了,就算他們不知道。桓遠能不知道?他可是梁嘯的師傅,梁嘯知道的道理,他會不知道?”
王興瞅了嚴助一眼。“嚴君在島上呆過,難道不知道桓遠不受劉駒任用?”
嚴助的臉立刻陰了下來。王興這句話明顯帶刺。
王興話鋒一轉,又道:“當然了,嚴君所言也有道理。因此,我才建議府君做兩手准備。主力留在吳縣,靜待時機,征發附近的百姓守護家園,反擊越賊,豈不更妙?若能及時做好准備,就算越賊從陸路逃走,也能得到震澤裡的船。萬一他們是從水路逃走,我們有備無患,也不用擔心他們漏網。”
竇去非轉頭看看嚴助。“嚴君以為如何?”
嚴助嘴角歪了歪,眼神不屑。“計是好計,不過,若僥幸得手,這戰利品該怎麼分啊?府君,征召百姓作戰,若無賞賜,恐怕於府君清譽有礙啊。”
王興一聲不吭,眼中閃過一抹憤怒。不過,他隨即又恢復了平靜,靜靜的看著竇去非。
王興躬身領命,轉身就走。嚴助很不高興,竇去非看似兩不得罪,其實還是接受了王興的建議,掃了他的面子。他咳嗽一聲:“王君留步。”
王興停住腳步,轉身看著嚴助,神情冷淡。大家都撕破臉了,沒必要再裝好朋友。
“大戰在即,我身邊不能沒有人保護。我個人生死事小,朝廷使節事大,若是失節,怕是無法向朝廷交待。王君見到衛青等人,讓他們立刻回城,不得有誤。”
王興拱拱手。“若能遇見,自當轉告。不過諸郎們忙於殺敵,神出鬼沒,行蹤不定,怕是不容易遇見。還請大人安坐城中,耐心等候。”說完,轉身大踏步離開。
嚴助臉色鐵青,王興這句話意有所指,等於說他屍位,不干正事,還要干擾郎官們殺敵,可謂是一針見血,不留情面。
竇去非尷尬不已,連忙示意人出去追王興,讓他不要只顧慪氣,忘了正事。使者的安全是大事,郎官們必須盡快回到嚴助身邊。一個屬吏追了出去,很快又回來了,一臉無奈的說道:“府君,王興已經走了。”
“這麼快?”竇去非沉下了臉,很不高興。王興能走得這麼快?你蒙誰呢。
“是的,他……騎馬走的。”
竇去非更不高興了,起身走了出去,親自趕到門口詢問守門的衛士。他覺得這個屬吏簡直太過份了,連編個謊都不願意編。王興能騎馬?平時偶爾騎騎,那還可能,現在是戰時,隨時可能遇險,就他那騎術,不用敵人追,他自己就能摔死。
然而,衛士的答案讓竇去非大感意外。王興的確是騎馬來的,而且,他的馬具很古怪,不僅馬鞍兩頭翹起,而且鞍下多了兩個鐵環,可以將腳放在裡面,看起來很穩健。
竇去非將信將疑,卻也無奈。王興已經出城去了,他根本追不上。他回到大堂,向嚴助解釋了一番。嚴助也有些意外,仔細打聽了一番,依然不得其解,只得暫時擱下,先和竇去非研究戰事。
……
梁嘯前掌踩著馬鐙,雙腿夾著馬腹,穩穩地坐在馬鞍上,拉開了弓,對准百步外的一群閩越士卒。那些士卒一見,連忙停下腳步,舉起盾牌,小心翼翼的護住自己的要害。面對梁嘯這位後羿營桓都尉教出來的弟子,即使是百步外,也沒人敢大意。
梁嘯微微一笑,撒手松弦。
“嗖!”箭羽急馳而去,一箭命中一個士卒的腳面。閩越士卒大多穿草鞋,有的甚至沒有鞋,光著腳丫子,一箭射穿。不得不說,閩越士卒雖然凶悍好鬥,卻談不上精銳——他們的裝備太差了。
那士卒痛得扔了盾牌,抱著腳,慘叫出聲。他剛叫了兩聲,又是一箭飛至,正中他的胸口。他看了一眼遠處持弓微笑的梁嘯,慢慢的倒在地上,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
梁嘯緩緩收弓,打量著那些閩越士卒,嘆了一口氣。
利用戰馬的速度,他們人數雖少,卻牢牢的把控著主動權。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抽冷子衝上去就殺,郎官們將這種游擊戰術發揮得淋漓盡致,斬獲頗多。即使是騎術最差的他,一個上午也射殺了超過十人。
而他們付出的代價卻極小,只有幾人受了輕傷。一方面是有速度優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裝備優勢,郎官們都裝備有鐵甲,閩越軍卻極少有強弩,他們手中的竹弓竹弩很難對郎官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歸根到底,還是綜合實力的差距。
不過,梁嘯本人對這種一邊倒的殺戮並沒有太多的興奮。在他的潛意識裡,閩越人與匈奴人不同,他們並不是外人。從秦朝起,閩越、南越就已經並入中國的疆域,不久之後,他們又重歸大漢,成為大漢的一部分。這場戰事充其量只是一場小小的內戰,不值得大加渲染。
當然了,這種想法,梁嘯沒有對任何人說,漢人還沒什麼民族觀念,閩越就是敵人。對閩越來說也是如此,他們殺起會稽本地的百姓時也是毫不手軟的。
要想有機會表示仁慈,先得把他們打服再說。這是一個悖論,梁嘯也解決不了。
所以,他一邊毫不留情的射殺閩越士卒,一邊為他們超渡。
這種心情在看到桓遠的時候達到了糾結的頂點。在鐘離期和騶力等人的陪同下,桓遠坐著一輛軺車,帶著後羿營,緩緩來到了梁嘯的面前。
梁嘯抬起手,做了個手勢,郎官們大聲叫嚷起來,互相招呼著,聚攏到梁嘯身邊。衛青和李椒從不同的方向奔來,齊聲說道:“阿嘯,小心有詐。”
梁嘯點點頭。他輕踢青驄,緩緩向前走去。
“師傅,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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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