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雲從張氏手裡接過十文錢,淚水不可抑止地流了出來。
這是她一天的工錢,確切的說,是最後一天的工錢,明天開始,她又要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在這個草棚下,她工作生活了二十四天,對,二十四天,她記得清清楚楚——這是她長大以後最開心最快樂的二十四天。
其實她沒有什麼可抱怨的,所有的活兒昨天就已經全部干完——二十包煙卷被浸過蠟的封皮又包裹了一道,變成了一條煙,每一百條煙用細麻繩仔細捆好,放進鋪了油紙灑了生石灰的木箱裡,釘上蓋子,這樣的木箱,足足有三百多個。要不是昨晚全部弄完時天已經黑盡,所有木箱本都該裝上船了。
二十多天朝夕相處,張氏和小三嬸她們早已和這些勤快的女流民們打成了一片,所以張氏做主,明明今天什麼活兒都沒有了,還是給女流民們發放了一天的工錢。
背著包袱,徐婉雲四處打量這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草棚,依依不舍地摩挲著長條木桌,她的左右前後,到處都是對這個地方充滿依戀的女流民。
“哐!”
大門被打開了,柱子領頭,護衛隊和水手們推著十多個架子車進來,開始裝木箱,徐婉雲和女流民們見狀,默默地上前幫忙。
一個架子車裝兩箱卷煙,再用繩子牢牢綁好,這點事連一炷香的時間都用不了,看著絡繹離開的架子車,徐婉雲知道,離別的時間真的到了,她的眼圈又紅了。
裝車的過程中,柱子不時拿眼打量徐婉雲——女孩今天拾掇的干干淨淨,秀麗的臉龐上一雙大眼水汪汪的,讓他不禁怦然心動。
這些天伙食充裕,原本干癟的女孩現在明顯的豐腴了起來,高高的胸脯渾圓的臀部即便是厚厚的棉袍工作服都遮掩不住,讓柱子這個初哥不禁想到了宿舍裡那幫家伙的葷段子來,一時間臉紅心跳。
裝車的過程很短,沒等柱子欣賞夠女孩的秀色,最後一輛架子車就已經出了門,柱子磨磨蹭蹭跟著出了門,走了好一截他突然停下了,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快步回到了院子裡,低著頭走到徐婉雲跟前,掏出個布包塞進她包袱裡,結結巴巴說道,“好……好……好好活著。”說完便逃也似地飛奔而出,只留下個魁梧的背影在徐婉雲心裡晃悠。
她愣了半晌,才從包袱裡取出了那個布包,打開層層疊疊的碎布,一塊銀錁子赫然在目!
咬著下唇,徐婉雲抬頭看向空空如也的大門,泫然欲滴。
默默把銀錁子包好,塞進懷裡,她擦干了眼淚,正欲轉身,一支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頭,扭頭一看,正是小三嬸那張胖乎乎的臉。
“丫頭,別傷心,俺侄子說了,再等三五個月,等他回來了,還要你們繼續卷煙。”聽著小三嬸安慰的話,徐婉雲眼睛一亮,繼而又黯淡下來,三五個月,該多麼難捱呀。
看著她黯淡的眼神,小三嬸自然也知道緣由,微不可聞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上次你說你住在沙河口左岸?……下次俺進城的時候來看你,給你帶好吃的。”
末了,小三嬸扳過她的肩膀,凝視著她輕聲道,“好好活著,聽到沒?”
這一幕張氏沒看到,發完工錢她就逃跑似的回了家——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見不得這哭哭啼啼的場面。
可她還是沒能躲開悲傷——家中院子裡放著輛架子車,楚芹閑茶正忙著往上裝楚凡的行李。
想著自己的獨子明天就要啟航,前途漫漫,風高浪急,她的鼻子酸酸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
楚芹早看到了母親臉上的淚水,趕緊放下手裡的藤箱,邁著小碎步走到張氏身邊,輕聲道,“娘,別哭別哭,不吉利。”
嘴裡安慰著,她自己的眼圈卻紅了,吸了吸鼻子道,“娘,才剛老羅家的來了,說是小弟明天要走了,他們也沒什麼孝敬的,巴巴地送來一大桶海鮮。”
張氏擦了擦淚水,轉身往廚房走,嘴裡念叨著,“正好,給凡兒做頓好吃的……明天出了海,可就只能天天啃干糧了。”
閑茶也收拾完行李,和楚芹兩人跟過來幫忙打下手。
大桶裡海參肥碩,兩只大螃蟹吐著泡泡張牙舞爪,小小的魷魚在蛤蜊殼上蠕動著,碩大的對蝦翹著長長的須子……
三人分揀著海鮮,商量著怎麼烹飪這些食材,為了給楚凡做一頓大餐,張氏還讓閑茶到村裡轉了一圈,除了備齊各色作料之外,又買了只雞,一塊裡脊肉,還有半邊豬肝。
等到下午天擦黑楚凡回來時,正房偏廳裡的八仙桌上,已經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菜了:蔥燒海參、芫爆裡脊、蒸雞腿、螃蟹蘿蔔湯、炒蛤蜊、糖醋炒海蝦、醬爆雞丁、溜豬肝、鍋巴魷魚卷……最中間是一大盆奶白色的濃湯,那是用鯧魚熬了一下午再勾上濃濃的芡做出來的。
看著張氏她們那紅通通的凍得跟胡蘿蔔的手指,楚凡又是心疼又是感動——這大冷天的做這麼一桌子菜可不容易。
強忍著鼻子的酸楚,楚凡把眼淚汪汪的張氏、紅著眼睛的楚芹、滿臉不舍的閑茶還有盯著桌子流口水的妞妞一一按坐在了桌邊,笑著給每個人都斟上了酒,不停地插科打諢,絕口不提出海的事兒。
每樣菜他都細細品嘗,挨個誇贊,還不停地給每個人夾菜,這才讓屋裡酸楚的離情淡了許多。
一頓飯吃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楚凡感覺自己都撐到嗓子眼兒了才告結束,收拾完杯盤,楚凡注意到張氏把閑茶拉到了正房裡嘰嘰咕咕說了半天,最後閑茶臉紅得像塊紅布似的出來,瞟了楚凡一眼飛快的逃回了房間。
楚凡正奇怪呢,張氏板著個臉出來了,*扔了句話給楚凡,一下把他砸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