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五章 舍棄私心,舍棄秦嫣兒
“灤兒沒能猜測出朕的意思,可是你這個做妻子的,卻猜測出了朕的用意,不是嗎?”
元熙帝聽了凌遙這些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目光沉沉的看著凌遙道:“你說不會有理智大於感情的人存在,可是在朕看來,你不就是這樣的人嗎?否則的話,你也不會到朕這裡說這些話了。只不過,你既然看出了朕的用意,為何不將朕的用意告訴灤兒呢?或許,你將朕的用意說破,灤兒也就不會生病了,更不會為此而傷心了,不是嗎?”
凌遙聞言苦笑道:“皇上,即便我是寧王的妻子,但對於我來說,這並非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所以我只是個局外人,站在客觀的角度和局外人的立場上,我當然能夠看出皇上的用意的。但寧王是當事人,在那樣傷心難過的境況下,他怎麼可能還有閑心去分析皇上的心思呢?”
“至於我看破皇上的用意,卻選擇不告訴寧王,原因也很簡單,我方才已經說過了,皇上的所行所為已經傷害了寧王了,就算將秦嫣兒冊封為妃是別有用意的,這對於寧王來說也是一種傷害,所以我並不願意將皇上的用意告訴寧王,而且,我心中也是不贊同皇上的用意和安排的。”
凌遙頓了頓,又正色道:“在皇上看來,許覺得這樣實話實說當年之事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但於寧王來說,您的那些話不啻於驚天之雷,將他做人的根基都抹掉了。寧王心中一向都很推崇皇上與文淑皇後之間的感情,覺得那份感情很美好,結果現在皇上卻告訴他說,那份感情根本就是虛假的,是不存在的,寧王就是再堅強的心志,也承受不住皇上這樣的打擊吧?”
“再者說了,我初次來見皇上時,皇上就同我說過的,我與寧王成婚之後,將會是未來的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後,您說,讓我不論遇到什麼樣的情形,都要選擇站在寧王這一邊支持他,現在,我就是按照皇上的要求這樣做的啊。我選擇支持我的夫君,所以,我就只能進宮來尋皇上理論了。”
凌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入情入理。她此時言及當初元熙帝同她說過的那些話,也是有試探之意。想試探一下,元熙帝想要立齊灤為太子的心思到底有沒有動搖。
但是元熙帝並沒有接她的話,也沒有表明他自己的想法,只是眸光幽深的看著凌遙,不說她說得對,也不說她說得不對,只沉聲道:“在朕這裡,確實沒有把灤兒的感受看得很重要,朕覺得,經過了這些年的歷練,他應當已經能夠承受這些事情了。那時的情勢緊迫,已經不允許朕再多思多慮,更不允許朕跟灤兒把整件事情還有朕的心思告訴他了。朕心裡頭更看重的是眼前的這個時機,所以朕只能委屈他了。但是朕沒有想到,灤兒會傷心成現在這個樣子。當初在鳳鸞宮中,朕已經很克制自己了,盡量用平緩的語調訴說當年的舊事,也留有余地和玄機,只要灤兒當時留意到朕的話,他尋個另外的時間來追問朕,朕會同他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的。”
“就像,太後同你說得那樣,朕亦會把一切都告訴灤兒的。只是可惜,他辜負朕的期望,朕在宮中等了幾日,也沒能等到灤兒進宮來尋朕。”
在萬壽節的宮宴上,元熙帝確實沒有想到會遇到長得像清影公主的秦嫣兒。當時他看到秦嫣兒跳舞時,就覺得很是眼熟,越看卻越是心驚,就覺得秦嫣兒的舞姿和當年的清影公主一模一樣。
當年清影公主還沒有被敕封公主的時候,他和筠兒兩個人自十歲相識起,一直到十五歲都是在一起的,幾乎算得上是朝夕相處了。太後也很喜歡筠兒的,而那會兒筠兒也是很喜歡跳舞的,所以太後就把自己所會的太平樂都教給筠兒了。筠兒雖是將門出身的姑娘,但在太後跟前教養幾年,也是琴棋書畫舞樣樣精通的,只不過她性子活潑靈動,倒不像是出身文臣書香世家的姑娘那般嫻靜。
筠兒既然會跳太平樂,那他自然是看過筠兒跳太平樂時的場景的。而且事實上,因為筠兒很少在人前出現,所以很多時候,筠兒都是只跳他一個人看的。基本上除了跟隨他兩個貼身服侍的下人,再沒有別的什麼外人看過筠兒跳舞了。
所以,在看到秦嫣兒那麼像筠兒的舞姿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震驚,隨後就是狂喜了,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沒有看見過這樣的舞了,那舞姿相像的幾乎讓元熙帝以為是白宛筠回來了。
而隨後,元熙帝就一直處於這種狂喜的狀態之中,腦中壓根想不到其他的任何事,秦嫣兒跳完了舞,他看到太後都因此而落淚,他雖然出言替太後解圍,說太後是因為此舞想起先帝而觸動情腸落淚,但其實也只有他和太後兩個人知道,他們並不是因為那個舞怎麼樣,而是因為秦嫣兒的舞姿太像筠兒,所以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筠兒,想起了那些往事,才一時觸動情腸。
太後因此而落淚,而他,則因此而失態。
元熙帝在秦嫣兒拿下她的面紗之後,發現秦嫣兒的容貌幾乎跟筠兒有十成十的相似,他仿佛就像看到了年少時的筠兒一樣,在那樣的時刻裡,他就真的什麼都忘了,什麼都顧不上了,就想多跟秦嫣兒說說話。
若不是承恩侯和寧王的拂袖離場,只怕他也不能那麼快的回過神來。
但是,即便是承恩侯和寧王的拂袖離場,也不能讓他從那種暈暈乎乎的感覺中抽離出來,雖說表面上看不出來他的心思已經因為秦嫣兒的出現亂了,但是他自己卻知道,自己的心確實是因此而亂了。
就因為他的心亂了,所以宮宴上的事情,他關注的並不是很多,現在想來,他應當也是錯過了很多的。只不過,就算是心再亂,他也知道,宮宴散後,他不能把這個秦嫣兒留下。
後來回了勤政殿,他把筠兒留下的那些舊物都翻出來鋪在那裡觀看,他雖是在回憶過往,但那會兒也已然冷靜下來,不再是宮宴上那樣暈暈乎乎的狀態了,這個時候,許多在宮宴上沒有看清的事情,這個時候回想起來,他的心裡就想得很清楚了。
根本不必後來高太後的提醒,在高太後來之前,他就已經把那些利害關系,把秦嫣兒的來歷想得很清楚了。就算沒有人跟他分析,他也知道,秦嫣兒的出現是別有用心的,而且並非是偶然的,宮宴上的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
而策劃這些的,有明王府的參與,肯定也少不了皇後的配合。
分析出了這些事,其實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他只需要做決定而已,是佯作不知暗地裡秘查,還是將計就計引蛇出洞然後一舉殲滅。他心中對此還是猶豫不定的。
再加上,他確實是真的有私心,想把那個秦嫣兒弄到宮裡來。也不是對秦嫣兒有什麼感情,不過是因為她的那張臉,多少還有幾分看頭。所以,在能夠多看的時候,他還是想多看看的。
在元熙帝還沒有做決定的時候,高太後就來了,對著他就是一番勸說,中心思想就只有三點,一點是不能中了明王府的圈套,不能把秦嫣兒納入宮中為妃;第二點就是不能為了秦嫣兒而讓灤兒傷心和心碎;第三點就是不能讓灤兒因為這些事情知道當年的舊事。
他當時因為高太後所說的後果還挺嚴重的,又為了不讓高太後太過擔心,就隨口應了高太後的話,雖然他傾向於太後的判斷,也覺得不讓秦嫣兒入宮不生事的好,但是那會兒,說實話,他的心裡還是沒有做最後的決斷的,他答應高太後,也確實是存了幾分敷衍之意的。
但是高太後走了之後,元熙帝細想太後所說的這三點中心思想,卻覺得,如若不將秦嫣兒納入宮中,這接下來的事情似乎不那麼好辦了。雖然也可以有另外的法子將秦嫣兒等人揪出來,但那樣的話,效果卻不如將計就計來得方便。
而且他越想,越覺得只有把秦嫣兒納入宮中為妃,讓明王府以為他中了他們的圈套,讓他們繼續行事,然後自己最終抓到他們的把柄,這樣處置起來才會更好一些。
且宮宴之上,他本就已經失態了,何不將計就計,讓他們以為,他真的是對秦嫣兒有了那樣的心思呢?所以,他那會兒就在想,如果自己將計就計,把秦嫣兒納入宮中為妃,勢必會讓灤兒傷心,灤兒也必定會入宮質問。這麼一來,之後的結果就是,灤兒遲早會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的。
畢竟,秦嫣兒入宮,不是作為文淑皇後的替身的,而是作為清影公主的替身的。灤兒要麼是從他這裡知道這件事的內情真相,要麼,就是從明王府那邊知道。
而若是從明王府那邊知道,誰知道明王府又會如何對付灤兒呢?元熙帝心裡很清楚,秦嫣兒的出現,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針對灤兒的。他們的目的之一,就是想把當年的那件舊事鬧出來讓灤兒知道。
因此,元熙帝就在想,既然幕後黑手已經存了這樣的心思,他就算再瞞著又有何意義呢?誰會知道他們要如何出手呢?
思來想去,元熙帝就決定趁著齊灤進宮質問他封秦嫣兒封妃之事,將這件事的內情說出來。在他看來,與其讓明王府的人抖出這件事讓齊灤傷心,還不如他來揭露這殘酷的真相。
原本,這件事就是他做下的。如今他親口說出來,也是正常的。寧願灤兒傷在他手裡,也不能讓他們那些人傷害灤兒。不過,那時的元熙帝卻沒有想到,來自於親人的傷害,才是最痛的。
那時的元熙帝,一心想著此事要如何謀劃如何布局,根本沒有把此事會帶給齊灤的傷害考慮進去。他心中所取中的,只是這件事後,齊灤會知道他和文淑皇後恩愛的真相,會因為這件事情的打擊而變得更加的成熟和穩重,而只要齊灤配合他,父子兩個一起聯手,定能把這些幕後黑手一舉逼出來,然後一個個的都收拾掉。
元熙帝當時,並不覺得齊灤會因此而大受打擊。畢竟他想好了所有的說辭,許多話都留有余地,即便當時傷害了齊灤,過後等此事完結,他再把完整的故事同齊灤說一說,也就好了,父子兩個也定能冰釋前嫌,再像從前那樣親近的。
他就跟先帝當初的心思是一樣的,不經受一點磨難和挫折,怎麼可能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呢?
若非今日聽見寧王妃的這些話,他是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的心思和安排有什麼問題的。
而他明顯預估出錯,事情也並沒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樣發展,一連五日,灤兒都沒有進宮,他只以為灤兒還沒有想通,就打算再給灤兒一些時間考慮,他這邊就繼續在宮中做出寵愛秦嫣兒的假像和姿態來,等灤兒什麼時候想通了,再進宮來聯手與他做這一場戲。
可是結果卻是,灤兒沒有來,倒是寧王妃來了,開口數落他一通之後,就同他說,她是一點兒也不贊同他的心思和安排的。
看元熙帝言罷後,在那裡擰眉沉思。
凌遙也沒有多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只等了一會兒,就開口道:“皇上不必再等了。寧王是肯定不會入宮來問皇上這些事的。我在問詢皇太後那些舊事時,已同皇太後說過了,寧王現在心傷頗重,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恢復的。他有心結,心中也有疑惑的地方,對皇上想必也是不知如何面對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需要的是知道當年舊事的全部真相,而不是強壓著心中的悲憤和皇上一道聯手對付壞人。”
“現在皇上最需要做的,就是解決這一切和結束眼前的這些事情。皇上也不能再按照原先的計劃行事了,能助皇上一臂之力的人不是寧王了,而是我。”
“你?你助朕一臂之力?”
元熙帝實在是不喜歡這種計劃有變的感覺,他皺眉道,“難不成,灤兒就這麼不堪一擊,就因為這麼一件事,就這麼廢了?”
元熙帝這話聽著就讓人覺得刺耳,凌遙聞言正色道:“皇上,寧王不是廢了,他只是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件事而已。他眼前的狀態根本就不適合做皇上要求他做的事情。至於原因我已經說過了。您不能因為寧王沒有達到您預期中的期望,就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和看低自己的親兒子吧?”
元熙帝面對凌遙的指責,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神色多少有些訕訕的,也沒有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輕咳兩聲後,才望著凌遙問道:“你既然說你看破了朕的安排和用意,又說朕的安排和用意此時已不合適了,那你就說說你的想法罷。”
最終,元熙帝還是決定給凌遙一個機會,聽一聽她的想法。畢竟,這也是他看中的太子妃和未來皇後的人選。既然灤兒不能為他所用了,那麼,若寧王妃的計策可行,那就順著寧王妃的意見來處置眼前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我知道,皇上將秦嫣兒封妃,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的那張臉簡直就是清影公主的翻版,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希望從秦嫣兒這裡找到突破口,畢竟她太像清影公主,皇上一定也明白,這世上不可能有兩個這麼相像的人,她定是明王府特意調/教出來的,皇上原本的想法,大概是想從秦嫣兒這裡知道真相,或者要等她露出馬腳來,之後再同寧王聯手,找到證據之後,把明王府甚至還有皇後所謀都查出來,最後再來處置他們,”
凌遙答道,“但現在因為寧王無法配合皇上了,這安排勢必就行不通了。而眼下的情勢卻是,皇上極為寵愛秦嫣兒,外頭不知就裡的人,只當秦嫣兒是文淑皇後的替身,而皇上尚在這裡不動聲色,這顯然已經不只是皇上在掌握主動權的問題了,這主動權也是掌握在明王府老明王妃手中的,皇上這裡如果不立刻有所行動的話,接下來,皇上將文淑皇後當做清影公主替身的事情一定會流傳出來,到時候皇上若是再想挽回,那可就難了。”
“等到那個時候,皇上與寧王就沒有將來可言了,而那時,只怕寧王心中對皇上的怨憤更深。反而讓策劃這些事的人得了意。如果,皇上心中還是屬意寧王做太子的話,那就請不要再猶豫了。我說的這些話,皇上當明白我的意思吧?”
凌遙把前前後後的事情都在心中想過很多遍了,雖然元熙帝的許多用意都有著他自己的私心。但是他最終的安排還是在維護齊灤的,畢竟他給齊灤留有余地,也就是說,他還沒有完全被秦嫣兒的容貌衝昏了頭腦,他是知道這些事情都是針對齊灤的,所以他才要齊灤與他配合,將這些事給解決掉。
只不過,他所看重的是計謀和歷練,卻唯獨不看重齊灤所承受的那些傷痛,也不在意齊灤會因此而難過。
也是因為這樣,凌遙才進宮來說這些話的,若真是絲毫都不顧忌齊灤的人,她就是說得再多也沒有用處。她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著,如果元熙帝的心意沒有改變的話,那麼,他應該回同意自己的提議的。畢竟,如若齊灤將來要被冊封為太子的話,文淑皇後的事情就不能爆出來。
只有這樣,才能保護齊灤的聲譽,不讓事情鬧大,不讓明王府諸人和皇後的陰謀得逞。
“朕明白你的意思,”
元熙帝想了想,才道,“你的意思,是要朕舍棄秦嫣兒,對嗎?”
寧王妃其實說得很對,他一開始的心思,就是打算溫水煮青蛙,想將計就計的寵愛秦嫣兒,等著看她有什麼手段,等著抓她的馬腳,然後再順藤摸瓜的查下去,這樣一來,他也能和秦嫣兒多一些時間相處。
可現在看來,好像這樣確實是行不通了。他越是想保住秦嫣兒,越是私心過多,那麼事情就會越遭,也對他的計劃不利。
凌遙定定的看著元熙帝,抿唇道:“是的,皇上。無非是取舍罷了。我與皇上說了這麼多,難道皇上此時還留戀那張臉,不願意舍棄嗎?要想處置明王府的人,秦嫣兒就是個關鍵,她這個精心培養的贗品,肯定是留不住的。”
“我已經派人抓了秦嫣兒的嬸嬸,不必刑訊秦嫣兒,如果她看重她嬸嬸性命的話,我們可以問到我們任何想要的東西。但如果皇上不忍下手的話,我可以代勞。”
事已至此,元熙帝還能說什麼呢?沉默了半晌,元熙帝才嘆道:“朕其實從未想過太子之位要另給他人。在朕心中,沒有人比灤兒更適合做這個太子了。罷了,朕就依了你的意思,舍棄秦嫣兒便是。”
他其實很明白,逝去的東西是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了的。只不過心中總有幻想罷了。可如今卻有人利用他的這一份幻想來傷害灤兒,那麼,這幻想還真是留不得了,他舍棄秦嫣兒的同時,也要把這一份幻想從內心深處舍棄掉。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