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六章 哀莫大於心碎
齊灤笑夠了,也就不再笑了。之前笑出來的眼淚早就沒有了。
而且,一點也不了解他自己和他母後過去的人生。只不過前後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就猶如掉進了一場噩夢之中,此時此刻,心裡最大的感覺,就是覺得悲哀,替自己悲哀,替母後悲哀。
可憐母後到死,都還不知道這些事情啊……
元熙帝望著從悲愴大笑到眼前無悲無喜靜靜站在那裡的齊灤,淡淡的目光裂出幾條縫隙,露出裡頭幾許深不見底的幽光,但很快的,那些幽暗眸光又漸漸隱去,元熙帝又是一副冷淡模樣,就聽他問齊灤道:“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問朕的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齊灤才開口說話了,他一開口,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聲音竟是那樣的酸澀和沙啞:“這些事…皇祖母都是知道的嗎?”
他問得很艱難,話說得也很艱難,但是,他還是想知道答案。
元熙帝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做心理准備,只在齊灤話音落後,就開口道:“自然是知道的。”他什麼都沒有說,就只說了這麼六個字。元熙帝也很清楚這六個字對於現在的齊灤來說,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但是,他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沒有說更多的話,也沒有准備解釋什麼。
就這麼簡單的六個字,聽在齊灤的耳中,就如同驚雷一般,又如同尖刀一般,深深戳進了他此刻沒有防備的心。
齊灤覺得,自己心裡的屏障好像都倒了,他仿佛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皇祖母都是知道的?那麼,也就是說,皇祖母眼睜睜的看著他和母後被人當做替身這麼些年,卻從來沒有打算告訴過他實情嗎?
齊灤忽而就想起,清影公主在和親南疆之前,是養在皇祖母跟前的。這麼說來,皇祖母跟清影公主也是有感情的吧?那麼,皇祖母也是把他和母後當成了清影公主的替身嗎?
想想這些年,皇祖母對自己,對母後的種種看重和寵愛,齊灤的眼中不禁劃過一抹黯然。這個問題,他都沒有開口詢問,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原本以為最最看重自己的兩個人,都是最為疼愛自己的人,到如今卻發現事實並非自己所想的那樣,對於這樣的驚天事實,齊灤一時還真是無法接受。
為人替身的苦楚,他從前還真是一點兒不懂,如今也才知道,這種滋味可真是不好受。現在才覺得,這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種煎熬,在遭受了這樣重大的打擊之後,他甚至都在想,自己的出生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是一種錯誤啊……
齊灤的反應,元熙帝一直都看在眼裡,卻一直都沒有出聲說些什麼,只是又問他道:“灤兒,你如今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齊灤苦笑,他如今還有什麼能說的?
父皇把這個秦嫣兒冊封為妃,就是要把秦嫣兒當成是清影公主的替身的。再多的榮寵,再多的尊位,也不是給秦嫣兒的,而是給清影公主的替身的。說白了,不過是父皇對清影公主的一種補償罷了。
如若母後當真是父皇所愛,而父皇是把秦嫣兒當成母後替身的話,他來質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如今,他還有母後,跟這個秦嫣兒又有什麼分別呢?都不過是清影公主的替身罷了。
他哪裡還有什麼資格來質問秦嫣兒封妃的事情呢?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一時之間,齊灤心灰意冷,再也沒了來時的心氣,也沒了來時非要討個說法的氣魄。未再多看元熙帝一眼,他也沒有回答元熙帝的問話,就這樣直接轉身,往殿外去了。
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沒什麼話要同元熙帝說的了。
望著齊灤的身影消失在殿門處,元熙帝才長出了一口氣,他微微垂下眼皮,也就是這個時候,他一直冷淡的眸光才有了些變化,雖然這些年身為帝王必須要有的養氣功夫一點都沒有拉下,但是做這樣傷人的事情,說這樣傷人的話,又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他方才已經盡量在收斂他的情緒了,沒有刻意的冷嘲熱諷,也沒有試圖說什麼話粉飾他的行為,甚至是說一些感性的話來緩解齊灤內心的傷痛,他當然知道,那樣做的話,齊灤肯定會比現在好受很多的。
但是,他還是沒有那樣做。因為他所說的那些,就是曾經的事實。即使現在已經時過境遷,即使現在他已經不是這麼想的,即使現在事情已經起了變化了,但事實就是事實。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做出了這樣的一個決定,他就應該繼續下去。
看著最後齊灤轉頭就走,甚至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的樣子,元熙帝心中也是挺悲涼的,但是,即便如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他既然已經選擇這樣做了,就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了。
世間之事,皆是有得有失的,他很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失去齊灤對他的父子之情,他的心情,卻比他想像中還要難受一些。
為了緩解和壓制他心裡的難受,元熙帝又開口了,他轉眸問冉英泰道:“太後那裡怎麼樣了?”
冉英泰目睹了方才元熙帝和寧王的所有對話,看見寧王那樣,心裡也極不是滋味,但此刻聽見元熙帝問他話,自然不敢怠慢,忙答道:“回皇上,奴才方才已按照皇上吩咐,派人將皇上的話傳給太後娘娘知道了。也已經派人守在盛寧宮外,若太後娘娘出來,必不會讓她出來的。”
元熙帝對於秦嫣兒之事自有籌謀,雖然沒有對冉英泰明說什麼,但冉英泰心裡卻明白,元熙帝讓他去給太後傳的話也正說明了這一點,但是他怎麼看,都覺得元熙帝這是一意孤行的樣子,而且不許太後插手。所以,表面上說是派人去守在盛寧宮外了,其實皇上的意思,是想把太後軟禁在盛寧宮中的。
當然了,前提是太後不聽元熙帝的話,非要出來才會發現這軟禁之實的。
元熙帝聽了這話,又問道:“那太後是怎麼說的?”
他在早朝之後,就先讓冉英泰派人去盛寧宮給高太後傳了話的。告訴高太後,讓高太後近些日子都不要出盛寧宮了,安分守己的待在盛寧宮中,因為他有些事情要做,而這些事情,他不希望太後插手。如若太後不聽他的話,他就把這些舊事都告訴齊灤。高太後是最怕這事的,聽了這話,必會應他的。
當然,這也算是一種威脅了,為了齊灤,高太後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再加上他在盛寧宮外安排了人,高太後就算是想出來也出不來,他這才放心些。
他要做的事情,不能讓太後在其中插手,更不能讓太後在這裡頭攙和。太後老老實實的待在盛寧宮中就好了,只要不影響他的計劃,他也不會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太過分的。
原本,他的本意僅僅只是不希望太後摻入他和齊灤父子之間的事情罷了。
冉英泰抿唇答道:“回來的人說,太後娘娘哭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皇上的話。說她近些日子都不會出去的,皇上想如何都行,就是只要皇上不納秦嫣兒入宮,不傷了寧王殿下的心就好了。”
說到這裡,冉英泰心裡重重一嘆,太後娘娘這會兒還不知道呢,皇上已經冊封秦嫣兒為宸妃了,就連寧王殿下的心,皇上也已經傷了啊。
冉英泰頓了頓,不敢停頓太久,立刻又道,“不過請皇上放心,按照皇上的要求,關於宸妃娘娘的事,沒有人告訴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也並不知情。”
元熙帝點了點頭,看了看冉英泰,忽而微微笑道:“英泰啊,你是不是特別不理解朕為什麼要這樣說,這樣做啊?”
冉英泰沉默片刻,才開口道:“皇上的決定,自有皇上的道理。奴才不敢置喙。奴才只是在想,事實也不全是皇上所說的那樣的,那些事,皇上只對寧王殿下說了一半而已,皇上為何不把事情都告訴寧王殿下呢?這樣一來,寧王殿下絕不會如此對待皇上的。”
冉英泰伺候了元熙帝這麼多年了,多少知道一些帝王的心思。看著皇上是在笑,可皇上未必就是高興的。只不過,皇上絕非常人,就算是心裡難過,也不能再像少年時那樣情感外露了啊。
冉英泰的問話,讓元熙帝沉默了片刻,而後他才開口道:“朕說的那些,也是事實。而且,是最殘酷的事實。如果灤兒能接受這個的話,那些朕沒有說的,他自然也能接受。其實,他那樣對待朕,並沒有錯。若是換了朕,也會如此的。朕真正想看的,是這之後。”
說到這裡,元熙帝忽而對著冉英泰擺了擺手,才慢慢笑道,“朕的心思,與你說不明白,朕也懶得說。朕自有朕的用意,你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言罷,元熙帝才起身往殿內走去,“走罷,同朕一道去看看宸妃。今日她初封妃位,朕自然是要給她該有的尊榮,你一會兒傳話出去,就說朕今夜歇在她這裡。記住了,消息要穩穩當當的送到皇後和明王府跟前,只不要太過刻意就好了。要讓他們知道,朕很寵這位新晉的宸妃,比對從前的文淑皇後還要好,明白嗎?”
冉英泰就算再不明白元熙帝的用意,但這番話還是聽的明白的,忙應道:“是,奴才明白。奴才一定按照皇上的吩咐去辦。”
元熙帝淡淡的點了點頭,便入後殿去尋秦嫣兒說話去了。
齊灤出了鳳鸞宮才發現,原本陰陰的天氣,卻不知何時開始下雨了。
這一下雨,倒是讓這天氣越發陰霾重重,與他此時蕭索落寞的心情倒是相配了。
羅成早已尋了黃桐傘在手,看齊灤出來,忙撐傘迎了想去,口中喚道:“主子。”
但齊灤並不理會他,甚至看都不曾看他,只是將手一揮,打掉了羅成手裡的黃桐傘,也不等羅成反應過來,便一路冒雨疾走,把羅成遠遠的甩在身後了。
“主子!”
羅成忙著去撿起齊灤打掉的黃桐傘,但撿起傘後才發現齊灤已經走得很遠了。他情急之下喊了一聲,齊灤並非回頭,倒是旁邊守著宮門的小太監看了他好幾眼。
羅成抿唇,也知道這是在宮裡,不能亂喊更不能亂叫,他也只得閉口不言,把黃桐傘收起來,疾步跟在齊灤後頭一路追他去了。
一路追,羅成一路就在想,這雨雖然下得不大,但一路冒雨回去,主子身上的衣裳肯定會濕透的,到時候若是因此而受了風寒,那可就不好了。
但不管羅成如何著急,他終究還是沒能追上齊灤。
齊灤出宮之後,立時就翻身上馬,一路疾馳回寧王府。他胯下之馬騰雲是戰馬良駒,發力狂奔時,不是普通的馬輕易能夠追得上的。
等到羅成終於追到騰雲之後,齊灤早已回了王府了。
羅成也顧不得別的,此刻也來不及去尋齊灤在何處了,他直接就奔去後宅上,想要請見王妃。方才齊灤進鳳鸞宮時,曾吩咐他,讓他在外頭等候即可,不必跟進去。羅成雖然聽了齊灤的吩咐沒有跟著進去,但是他到底還是擔心裡頭的情況,便不顧齊灤的話,偷偷跑到殿門跟前去偷聽齊灤和元熙帝的講話。
就這麼聽下來,才知道這其中竟然藏著這麼深的內情。羅成聽過之後,心裡頭甚為擔心齊灤,怕他因為太難過太傷心而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了,更怕齊灤傷心過度壞了身子,所以,在齊灤出來時,他還准備上前去安慰幾句的,哪裡知道他這裡才撐著傘走過去,還沒開口呢,就遇到了方才那樣的情況。
羅成這才意識到,眼下的這種情況,恐怕不是他的幾句安慰就能處理得好的了。
所以,在他跟著冒雨回府之後,也來不及去尋齊灤在何處,他打算先去把眼下的情形告訴王妃,等王妃拿個主意,看看該怎麼辦才好。齊灤眼下這個樣子,他恐怕是勸不好的,還是得讓王妃去勸才行。
但是,羅成一路去找凌遙的同時,還一路吩咐了人去關注了一下齊灤的行蹤,聽說王爺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肯見,也不要人伺候,羅成倒也心安了些,王爺沒有跑出府去就好,這會兒在府裡待著,把自己關起來總比去外頭得好。
羅成一面吩咐人小心在書房外候著,不要讓王爺出府,一面就得了王妃的允准,直接就去良辰美景見凌遙去了。
凌遙一直都在府裡等著消息的。
從齊灤騎馬回來時,就早已有人把消息報給她知道了。
所以,等羅成進來時,凌遙已經知道了大概了,她一見了羅成就問:“怎麼回事?王爺怎麼會冒雨回來的?你們進宮去,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先同我說一遍。”
齊灤如此反常,她心裡當然是擔心的。但此時此刻,最要緊的事情卻不是過去尋齊灤,而是先把事情弄清楚才好,就算她這會兒很是擔心齊灤,但也知道,若不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只怕也是沒法子處理這件事的。
羅成緩了緩,才答道:“回王妃,屬下跟著主子一道進宮去。到了鳳鸞宮門口時,主子吩咐屬下不必跟著進去,就在外面等候即可。屬下就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了。但屬下擔心主子,又想起王妃囑咐主子的那些話,屬下心裡也怕主子不冷靜,所以就悄悄到了殿門偷聽了一回。這才叫屬下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了。”
羅成遂把齊灤進去之後同元熙帝所說的種種對話,一一給凌遙學了一遍。他記性向來極好,再說又是才發生不久的事情,又事關自家主子,他更是記得清楚,所以,基本上復述的都是元熙帝和齊灤的原話,加上他所站的地方能偷偷看到殿內的情形,所以,就連說話之時,元熙帝和齊灤的神情都形容了個一清二楚。
全說完了,羅成才道,“王妃,事情就是這樣的。屬下想,主子是被皇上的話傷了心了。要不然,主子不會這般反常的。”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