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來,越往北地走,天氣越寒涼。
夏若雪一行為避人耳目,離開京都後走水路,輾轉五日,又改為官道。
如預料那般,永平侯府戰戰兢兢,不曉得她的去處,不敢聲張,只得派人私下找。
就算爹娘審問,院子裡那些丫鬟婆子也是一問三不知。
離開京都前往北地,夏若雪孤注一擲,那是她最後的辦法。
陳婆子曾經勸說過,若是知曉袁家的隱秘,不如借此機會向皇上坦誠,將功贖罪,說不定能放侯府眾人一馬。
“陳媽媽,有些事你清楚,我那麼對莫顏,現在她貴為皇後,會放過我嗎?”
夏若雪苦笑,但是當年做的那些,她不後悔,要說遺憾不是沒有,那就是她輕敵,做法上不嚴密,讓莫顏一直活到現在。
不僅不會放過她,就連永平侯府都保不住,她曾經是袁煥之明媒正娶的妻子,早已和袁家綁定在一處。
陳媽媽眸色微閃,夏若雪嘴嚴,到現在也不肯透露她手裡的底牌。
“少夫人,您這麼做冒太大風險了。”
陳媽媽不便多問,從車座下的箱子裡找出一件鬥篷,披在夏若雪身上。
晚上車內進冷風,夏若雪來了小日子,手腳冰涼,夜裡睡不踏實。
陳媽媽要近身伺候,有點響動就起來看一次,連續多日,越發的憔悴,下眼處有淡淡的青黑色。
夏若雪看在眼裡,對陳家母子多了一份信任,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正是因她救了陳氏母子的性命,二人才能全心全意地為她著想。
陳媽媽是老實人,不喜多言,陳大有粗淺的武功底子,和車夫一起,路上整治了幾個登徒子,還算平順。
出來二十天了,再有半個月,就可到達北地邊境,夏若雪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同時,又多了幾分忐忑。
袁煥之心思深沉,不如外表那般無害。
被坑害和欺騙這麼多次,若是再傻傻地送上門任他宰割,她夏若雪不如一頭撞死更痛快。
到北地後,先住在采買的院子裡,對外宣稱是省親的寡婦,暗中派人打聽情況,一切等過了年再說。
如果袁煥之存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夏若雪不得不來個釜底抽薪,她恨莫顏,卻也不想放過袁煥之。
一路上,有不少面黃肌瘦的流民,拖家帶口,從北地往南走。時常有飢餓的流民抱團打劫過往的車輛,只為求一口吃食。
夏若雪從車窗的細縫向外看,入眼處滿目蒼涼,她諷刺地道,“不是說今年豐收?看看這些流民,一口吃的都沒有,那些官員個個都是酒囊飯袋,慣會粉飾太平。”
“少夫人,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北地征戰,邊境城池又曾經被蠻族奪城,百姓們是真的怕了。”
有好日子過,誰願意拖家帶口的背井離鄉討生活。
陳媽媽也跟著看了一會兒,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處。
按理說,現在正是秋收後,一年中最豐裕的時刻,不應有這麼多流民。
京都或許接不到一手消息,她要留下信號,回稟此事。
夏若雪勾勾嘴角,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吩咐車夫快速地衝過流民。
一群賤民,生來卑賤,一點也不值得可憐,就好比莫顏,祖宗十八代都是泥腿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好運氣。
……
正午時分,驕陽似火,地面上那些雨水留下的濕痕很快地干涸,莫顏一行人順利到達皇家狩獵場。
郊外空氣不是京都能比擬的,清幽的花草香氣,遠處奔跑的牛羊,草原上早已搭建好蒙古包。
皇帳在最中心,周圍有御林軍把手,以皇帳為中心,周圍是百官人家的帳篷,向四處呈發散狀。
幾名手腳利落的宮嬤嬤開始鋪床疊被,擺設茶壺茶碗,紗帳等也換置一新。
官家女眷,除武將人家的嫡女們,基本上都不會騎馬,能參加狩獵大會,就是為湊個熱鬧。
官夫人們有諸多目的,想通過此事看看有沒有年輕的官員可得到皇上青眼,再想辦法把自家女兒嫁過去。
如今呂氏是官家夫人的頭一份,長子莫輕風雖未成親,有心人一打聽,就知曉怎麼回事。
在人前,呂氏很維護陳英,一副陳英就是莫府兒媳的架勢。
次子莫輕雨還未說親,征戰沙場,深得皇上器重,官夫人們,十有*是衝著莫輕雨來的。
“娘,您可別頭腦一熱就答應了,二哥的親事,他自己做主。”
論起來,莫顏和二哥的關系最為親近,甚至爹娘都得靠後,她希望二哥找自己喜歡的女子。
身份地位是次要的,爹莫中臣是天子近臣,而她為皇後,寶貝是注定的太子,莫家安安分分就好,不需要結交權臣錦上添花。
“說得你娘好像蠻不講理一樣,你們兄妹三人的親事,是有我做主的嗎?”
呂氏感到深深地挫敗,家裡三個孩子,主意都大著呢。
“娘,女兒就是說說。”
呂氏臉色不妙,莫顏趕緊哄兩句,她怕爹娘都被捧著,失去本心,萬一給二哥定下一門不妥的親事,以二哥的性子,定然要大鬧,說不定不肯回京了。
萬俟玉翎進門後,呂氏帶著丫鬟婆子告退,相府的帳篷就在不遠處,來看望莫顏和外孫們很方便。
“顏顏,聽墨冰說,你剛才在馬車上又犯了惡心?”
萬俟玉翎派人煮了一壺酸梅湯,酸酸甜甜的開胃。
不過幾日光景,莫顏又瘦了一圈兒,他心疼,女子懷孕到生產不易,他有寶貝和寶寶就夠了,真不想讓她再走一道鬼門關。
“恩,初期反應大些,過幾個月就好了。”
莫顏喝了一杯酸梅湯,有了胃口,就著爽口的熗拌菜,喝了一碗粳米粥,這次沒有再吐,她吃飽後,用淡茶漱口,道,“夫君,女子都要經歷生產這一關,又不是頭胎,別擔心。”
萬俟玉翎得知莫顏有身孕,比她更緊張。
他本想把莫顏留在宮中,但是她懷有身孕一事暫且保密,沒有外傳,還是得做做樣子。
走漏消息,萬一蠻族人狗急跳牆,臨時起意,對莫顏下手怎麼辦?他有自己的考量,最後還是把人帶到狩獵場。
“不用顧慮我,只要派人手保護好兩的小的就好。”
說到寶貝和寶寶,莫顏猛然想起來,昨日在枕邊,皇叔大人提了兩個包子的大名,找人測過生辰八字,五行俱全,是極好的名字。
“昨天說著說著就睡著了,你還沒告訴我他們叫什麼?”
千萬別是金龍銀龍,雖說“通俗易懂”,可不夠文雅。
“寶貝叫明澈,寶寶叫明熙,皆請高僧測算過,如何?”
萬俟玉翎眼中帶著一抹笑意,自家娘子懷疑的眼神還真是毫不掩飾,上次說起名一事,是他開的玩笑而已。
莫顏胸口提著的大石頭頓時放下,明澈,明熙,都是不錯的名字!
“夫君辛苦了!”
主動樓上萬俟玉翎的脖子,莫顏吧唧親了一口,起名無能的皇叔大人,為了兩個名字,耽擱了一年多,可謂是嘔心瀝血。
“好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的,有精力,不如晚上來。”
萬俟玉翎怕自家娘子累到,已經連續好幾晚美人在懷,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說好的福利,都是忽悠人的,等他回到寢殿,莫顏早已呼呼大睡。
皇帳外不遠,傳來歡聲笑語,莫顏站起身,撩起窗紗,站在窗口處出神。
那些官家千金們正在草坪上放風箏,不時故作羞澀地往這邊看來。
如今自家夫君才是眾位官家小姐們的最理想選擇,若是能進宮為妃,得個一兒半女,一輩子安享榮華富貴。
“墨冰,讓護衛驅逐,閑雜人等,不得靠近皇帳,否則以刺客論罪!”
萬俟玉翎聽到響動,渾身上下散發著冷氣,內室溫度驟降,他的眼神如深潭,幽深得讓人看不清情緒,眼底一片淡漠。
他並非看不出這些女子的心思,一心想著攀龍附鳳,若是從前,他根本不關心,一切與他無關。
只是,她們萬萬不該在莫顏有身孕的時候出現來惡心人。
得了皇命,侍衛們口氣不算好,眾位想要吸引皇上注意的官家小姐們碰了個硬釘子,灰溜溜地跑遠。
莫顏興致勃勃地看這一幕。
人往高處走,每個人都心裡都有一杆稱,若是她因此就窩火,犯不上。
只要不用腌臜手段算計萬俟玉翎,她可以接受,戀慕誰都是自由,為何要干涉?
管天管地,最難控制的是人心。
“顏顏,狩獵大會共三日,馮牡丹的師父也跟著混進來了,代表蠻族早有准備。”
萬俟玉翎從身後把莫顏擁入懷中,夫妻二人耳鬢廝磨,窗外青山綠水,沒有礙眼的人,景致極好。
遠處有成群的牛羊,為皇家飼養,每年都會宰殺一部分送進宮中,味道也比外面采買的好。
“蠻族翻來覆去就幾種手段,刺殺,用毒,這次也不例外。”
萬俟玉翎小聲耳語幾句,莫顏聽得驚心動魄,但是她早有准備,卻也不算太驚訝。
隔牆有耳,在狩獵場的防衛看著松散,實則嚴密,周圍有大批的大內高手埋伏其中。
草原的夜晚,新月如鉤,天空滿是星辰。
點燃篝火,眾位女眷們坐在一處,火光下,平日自持身份的小姐夫人推杯換盞,相互寒暄。
馮牡丹拉著葉宛西的手,二人退後一步說話。
大吳使節們從葉相府搬到驛館,但是馮牡丹幾乎日日到葉相府找葉宛西說話。
開始,葉相夫人對馮牡丹頗為防備,後聽聞她不想嫁給葉相,就放心地讓兩個人相處。
馮牡丹作為大吳第一美人,才貌雙全,詩詞歌賦等均有涉獵,她和葉宛西賞花彈琴,用寒露水飲茶,二人志趣相投,很快成為閨中密友。
“葉姐姐,昨天我說的,你有沒有照著做?”
馮牡丹的眼神裡有一絲媚意,她對葉宛西直言不諱,並且把最粗淺的媚術傳給葉宛西。
“有。”
畢竟是大家閨秀,骨子裡還是保守的,媚術的作風太大膽,葉宛西很不齒。
但是,只要男子喜歡就好,希望在伺候過萬俟玉翎後,如馮牡丹所說,他離不開她的身子。
葉宛西扭捏了片刻,拉著馮牡丹的手,猶豫道,“好妹妹,咱們的計劃會不會敗露?”
狩獵大會群臣都在,萬一被人揭穿,葉宛西就是再厚的臉皮也活不下去了。
她能做出這樣沒臉皮的決定,就是打定主意,萬俟玉翎只要碰過她之後,就不會和從前一般,連正眼看她都不肯。
風險很大,可這是她這麼多年的念想,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片刻,葉宛西就是死了都甘心。
兩個人商議具體細節,葉宛西不時地流露出愉悅而羞澀的神情,沒有注意馮牡丹眼中那抹暗沉。
九月初六,陽光明媚,今日狩獵大會正式開始。
萬俟玉翎一身英武的騎裝,身後背著箭筒,帶著文武百官們分成幾組,進入深山老林中狩獵,剩下女眷們自由活動。
官家小姐們帶著丫鬟婆子到淺林子,那裡多是山雞野兔,沒有危險,眾人興致勃勃,見到山雞野兔興奮地尖叫。
這片林子幾年都沒有人來過,繁殖過剩,山雞野兔無憂無慮,有些痴傻,失去動物的警覺性,被抓到後還呆呆的,不知道撲騰。
莫顏在附近的林子遛彎,用石頭子兒打了幾只山雞,墨紫去毛掏了內髒腌漬,晚上烤了吃。
“墨紫,口味不用太重。”
莫顏親手准備晚上燒烤的調料,自己烤著吃才更有趣。
兩個小包子見到了團子,三個小的坐在一處,每個人手裡拿著幾根雞毛,正在比美。
“臣女給皇後娘娘請安。”
陳英抱著小豆豆進門,跪倒行大禮,懷中的小豆子不舒服,被吵醒後咧著嘴大哭起來。
寶貝和寶寶發現更小的弟弟,兩個人小跑著湊到旁邊去看。
豆豆睜開眼,見到生人,眼珠轉了轉,竟是不哭了。
“母後,他不哭了。”
寶貝和寶寶很喜歡小表弟,坐在一旁逗弄豆豆,笨拙地給豆豆擦唇邊的口水。
陳英一臉欣慰,還是莫顏會教導孩子,兩位皇子殿下這麼小,就有當哥哥的樣子了。
“給兩位皇子殿下開蒙的事,你大哥知道了,這不,特地趕在狩獵大會商議。”
陳英抿了抿唇,將來大皇子是當之無愧地太子殿下,自家豆豆有個當了皇上的表哥,必定是要封爵位的。
莫輕風的意思,早日培養豆豆,將來輔佐太子殿下登基。
眼下,未來太子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不點,胖乎乎的粉團子,難以想到十幾年後究竟會長成什麼樣。
“大哥來了正好,我有事和他說。”
莫輕風進宮不方便,莫顏打理宮中瑣事,一直沒能脫開身回娘家看看。
門簾被挑起,莫輕風先是下跪,被莫顏鄙視了一番,以前大哥見人就道子曰,好不容易才改了。
“禮不可廢。”
莫輕風行禮後站起來,抖了抖袖子,這才放松了面色。
許久未見,他比當年越發清俊,待人接物上更成熟。
“大哥,你那麼喜歡子曰,怎麼不叫子曰算了?”
果然,三兩句話後,莫輕風以子曰開頭,咬文嚼字,說了一堆關於禮節上的大道理。
陳英握著拳頭,蠢蠢欲動,莫顏太陽穴跳了跳,從袖兜裡掏出一顆紐扣。
莫輕風見二人有暴走的趨勢,識相地閉嘴,半晌又疑惑地道,“顏顏,你怎麼知道豆豆的大名叫子曰?”
大名是近日定好,昨日請人算的生辰八字,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莫顏:……
好吧,她突然覺得,自己和皇叔大人還是不錯的,至少寧可拖延一年半載起大名,也不會像大哥那麼敷衍。
小豆豆的長大後,還不知道對自己的大名多怨念。
“哈哈,顏顏,豆豆的名字是我的得意之作。”
莫輕風撫掌大笑,呈現出半抽風的狀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陳英臉色漲紅,她是豆豆的娘親,起名這麼大的事,竟然沒有提前商量。
“為什麼?”
回答者為陳英,她盯著莫輕風,握著拳頭,陰森森地道。
當年在北地,莫輕風什麼都不會干,去了純屬添亂,偏生騙過眾人,人人道他有情有義,是個痴心人。
在她要生產之前,寒冬腊月,莫輕風也不閑著,跑出去,說是要拜會一代國手,誰不知道那人就是個畫春宮圖的!
“以後豆豆長大就會明白其中的妙處,每當先生提及子曰,後面的那些經典之作,都好像是豆豆說的!”
莫輕風抱過豆豆,親了親他的小嫩臉,得意地道,“兒子,爹爹聰明吧?你現在就說了那麼多的精辟語錄,從小就是當世大儒。”
莫顏面皮抽動,就好比一個人姓黃名尚,別人稱呼為“皇上”,有這麼占人便宜的嗎?
話題揭過,莫顏表達自己的意願,請大哥莫輕風來給兩個小的開蒙。
作為兄弟倆的舅舅,總比外人更能盡心盡力。
莫輕風雖愛好春宮圖如痴如狂,但學問上是頂好的。
“皇上當登基,內憂外患,可信任之人不多,朝堂上文武百官,也不曉得誰到底是袁家的同黨。”
莫顏站起身,嘆息一聲,她不忍心萬俟玉翎為國事煩憂,大哥是正經的進士,不如出仕,幫幫忙。
“顏顏,這倒是沒問題,可你不怕引起忌諱嗎?”
爹莫中臣足以和葉相分庭抗禮,二弟莫輕雨在北地殺敵,赫赫軍功,若他也在朝中擔任要職,大越就快是莫家的天下了。
上位者的心思難猜,即便是莫家人忠君,也會引起天子猜忌。
莫輕風出於這點考慮,才更願意做個閑散人。
“你們想多了,他不是那樣的人。”
莫顏說得極其肯定,輕飄飄地反問,“你以為,他很喜歡這個位置嗎?”
寶貝還太小,局勢混亂,萬俟玉翎私下曾經說過,想要把一個太平盛世,交到寶貝手中。
宮中無嬪妃,不存在爭權奪利的問題,皇位是老大寶貝的,這點早已注定。
作為太子,更需要有人支撐,莫家人,怎麼能在這種時刻後退?
“是我想左了。”
莫輕風深思片刻,給莫顏作揖,“原諒大哥史書看的太多,腦子不靈光。”
莫家不怕勢大,卻也不需要權勢滔天,如今新皇登基,正是用人之際,他的確不能再推脫。
“大哥,你的學問文章最好,不如就到翰林院任職,負責下一屆的科舉。”
朝中缺賢臣,若是蠻族想要做手腳,必定會在科舉下手,朝中千萬不能出舞弊案。有莫輕風安插其中,就穩妥多了。
而且,那些沒有身份和族人倚靠的讀書人會更加珍惜機會,需慧眼識人,大力提拔,看似簡單,做起來卻不輕松
“顏顏,你安心,具體事宜,回去我和爹爹商量。”
莫輕風點頭答應下來,一心要為國分憂,以前不需要他,他做什麼無所謂,現如今有了機會,他要好好表現,為兒子豆豆做出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