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萬俟玉翎離開之後,莫顏的日子苦不堪言,每日裡從早到晚被李嬤嬤操練,還要留下練功和制藥的時辰,日子忙忙碌碌,以至於她現在睡覺時間大幅度減少。
南平王府的馮管事定期上門,李嬤嬤陪著莫顏在正院的偏廳見客,中間隔著一道屏風,李嬤嬤直言這是大戶人家未出閣小姐的規矩,連二哥莫輕雨回府,也要提前送幾次消息才能進她的院子。
莫顏和二哥說上幾句心裡話非常難,李嬤嬤緊盯著,所以二哥每次來看她,送一些外頭的小吃和瓜果,偶爾要說的話,偷偷摸摸地夾帶油紙包裡。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每晚李嬤嬤熟睡之後,莫顏帶著墨冰和墨香匆匆出門練功,被晚歸跳牆進府的二哥抓了個正著,從此,莫輕雨做起了莫顏的武學師父,在招式上指點她一二。
三月裡的天變幻無常,時而春光明媚,時而陰天下雨,雨天的時候,莫顏喜歡坐在窗邊的小幾處,沏上一杯熱茶,看游廊下面落下的水滴,如果府上能建個二層的觀景台就好了,從觀景台能看上朱雀大街和朱雀南街,形形色色的人,車馬,川流不息,即使在深閨之中,也不會寂寞了。
莫顏的院子後面有一個小花園,出去之後就是御史府的後街。天明時分,從後街傳來一片吹吹打打的哀樂聲,悲悲戚戚,吵醒了熟睡中的莫顏。
“什麼聲音?”
莫顏揉揉眼睛,用手捂住嘴打了一個呵欠,昨夜是墨香值夜,此刻墨香已經起身,正在用布巾擦著小幾。
“小姐,應該是戶部侍郎夫人發喪吧,唉。”
墨香重重嘆息一聲,楊謙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絕望而自盡,可孫胖子卻是害死了兩條人命,季粉蝶被奸污後勒死,戶部侍郎夫人無子,沒了依仗,覺得了無生趣,有了輕聲的念頭,這一切都是連鎖反應。
“小姐,聽說季大人在其夫人上吊那天晚上,還跑到劉姨娘哪裡逍遙快活呢。”
墨香撇撇嘴,若是自家老爺在京都就好了,必定能主持正義,在早朝上狠狠地參季侍郎一本,讓人痛快痛快。
男子薄情薄幸,季粉蝶死了,季侍郎雖然很失望,但是他失望的季家沒有適齡的女子進宮,失望的是少了一個鑽營的機會,並不是因失去女兒,這點,真的不如林苗月的爹爹林尚書。
這個時代,無論是官宦人家還是平頭百姓,無子始終都是女子的悲哀,旁人鄙夷,家人埋怨,這些苦只能自己承擔。
“我怎麼聽說,季老夫人張羅要給季大人選繼室了呢。”
莫顏坐起身,接過墨香手中的布巾擦臉,清醒了一些,前兩天和陳英吃茶,聽說季侍郎的娘正在打聽京都適齡的小姐。
季侍郎還不到不惑之年,正是男子的好時候,精力旺盛,他掌管戶部,算是一個油水較多的衙門,就算迎娶繼室,也有很多小官之女趨之若鶩。
季府上無嫡子,光有庶出的有什麼用?就是奴才秧子生的賤種,看著順眼了,給幾兩銀子打發,看不順眼就不理會,任其自生自滅去。
“可不是,若是嫁進去,有生嫡子的機會,那些小姐們心裡願意的很呢!”
京都的官員更加勢力,官官相護,幾乎都有小團體,下面的官員每天就想著得機會平步青雲,有個三品大員的女婿,說出去面上帶光。
季粉蝶的死,莫顏感到惋惜,季小姐是染發坊的金牌會員,存夠了五百兩銀子,前幾天還和伙計約好了做頭發保養護理,如今天人永隔,可是銀子退不回去了,季家不在乎這點錢,莫顏想就派人過去多燒點紙錢,祭拜一下,就算全了這份心意。
莫顏起身在院子裡散步,幾場雨之後,院中的草木瘋長,聾啞婆子正在拿著剪子為花草剪枝,院門外,偶爾有府上的下人來去匆匆。
莫顏揉揉額角,李嬤嬤總是舉各種各樣的例子讓她學習,例如欺主的刁奴,不忠心兩面三刀的下人,府上貪墨油水的,監守自盜的,遇見這樣人應該怎麼敲打,怎麼處置,莫顏學得很快,想學以致用,可問題是,府上門的下人一提給肉吃,就變得無比自覺,根本不給她發作的機會。
爹娘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家書上說湖州的情況不太好,瘟疫蔓延,朝中運送的藥材在通往大吳的邊境的城池被山匪們打劫,目前官府正在查找雲雲。
湖州水患,苦了那些莊戶人家,好在有萬俟玉翎送去的糧草,還夠支撐一段日子。
爹爹莫中臣在信中痛批湖州知府,只知道飲酒取樂,根本不管百姓死活,接待他的時候送了一個美人,呂氏大怒,好懸沒鬧到知府衙門去。
莫顏這邊回了一封家書,托人給爹娘送一些應用之物,二人走的時候著急,沒帶多少衣物,湖州城已經穿上夏衫了,墨冰裁剪,莫顏做了兩套夏衫送給爹娘,用的是舒服的棉布料。
早膳之後,莊子上的莊頭劉長貴趕著馬車給御史府上送新鮮的雞蛋,順便傳話,柳葉在莊子上休養,郎中來查探過,近期滋補的不錯,如今三個月過去了,胎兒坐穩,可以下地活動活動。
柳葉在莊子上不用擔心有人暗害,吃得下睡得著,而永平侯府好像遺忘了她一般,連世子夏明軒也沒有打聽她的下落
柳葉心中糾結,既慶幸又難過,難過的是才一個月的時間,世子爺就把她忘記在腦後,慶幸的是,夫人不知情,她還可以安全一些時日。
“小姐,柳葉想要見您。”
劉長貴遞出來一個賬本,莊子上的收入和支出基本平衡,莫顏不反對下人們自己養雞鴨和種菜,管理得很寬松,佃戶只要能勤快一些耕種就好。
“也有一個多月了,你不說,我都差點忘記了這個人。”
莫顏扶額,最近過得太充實,另外,她心中總記掛著三月三的案子,還沒緩過來神,日子一晃就到了三月下旬,期間她一次沒去過莊上。
“小姐,柳葉畢竟是永平侯府的下人,賣身契還在侯府,咱們留下她太長時間,恐是不妥。”
劉長貴知曉事情來龍去脈,自家小姐被冤枉了,非要爭一口氣,不是誰都能往身上潑髒水的,這次等著永平侯府自圓其說。
“是這麼個理兒,看來我要寫帖子召集京都各位小姐們了。”
賞花會上,柳葉差點小產,各位小姐們都以為是莫顏做的,當時她沒解釋太多,逼問夏若雪和夏明軒,二人明確地表示,丫鬟肚子裡的肉也是一條人命,規矩禮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們永平侯府是慈善人家,定會讓柳葉產下孩兒。
莫顏較真,讓包括陳英在內的京都眾位小姐做了見證,或許是夏若雪篤定柳葉保不住孩兒,叫囂了幾句。
“問診大會開到哪裡好呢?”
莫顏不喜歡讓生人進入府邸,所以她很少在御史府宴請賓客,最好能找個寬敞的公共場所,這樣問診的消息很快可傳揚出去。
“小姐,奴婢看,不如就選在望仙居茶樓吧。”
望仙居三樓有一個大廳,到時候前來參加的小姐們每人帶一名郎中,確定柳葉肚子中的孩兒健康,寫一張診斷書作為還莫顏清白的證據,之後,她會在京都小姐們的注視下,送柳葉回永平侯府。
“不錯,不過呢,本來是決定這輩子不登永平侯府大門的,看來是不能實現了。”
莫顏輕嘆一聲,柳葉為了孩子與夏若雪,大呂氏成對立面,進府之後千難萬險,能不能保住孩兒難說,一切看柳葉的表現,值不得莫顏培養這麼一個釘子,但是她得承認,永平侯府么蛾子太多,她需要眼睛和耳朵。
“小姐,表小姐這麼欺負人,還拿您當以前的炮仗呢,咱們可不能上當。”
墨香趁此機會進言,大呂氏和夏若雪吃虧之後不可能善罷甘休,自家老爺和夫人不在京都,她有些擔心對方找麻煩。
“找麻煩?那正好,本小姐還怕她們太安靜,不然我玩什麼?”
生活中總得給自己找點調味劑,有時候莫顏覺得挺無趣的,她還沒怎麼樣,夏若雪自己先倒霉了,好好的侯府千金,混成一個三品官的繼室,也難怪大呂氏覺得丟人,閉門謝客了。
“永平侯夫人畢竟是您的長輩,若是她上門,您不好不見。”
高門大戶人家,講究規矩禮法,莫顏和夏若雪吵翻天都沒關系,因為二人是表姐妹,屬於平輩,但是大呂氏不同,名分上占便宜,是莫顏的姨母。
“上門來自取其辱,那更好。”
娘親的回信說了,有事情解決不了只管留著,首要保證自己不受委屈。永平侯府因為柳葉有身孕一事,聲望急速下降,莫顏很是懷疑為什麼大呂氏沒找上門來,不符合姨母一向強勢的作風。
實際上,柳葉一直沒消息,莫顏也從未提起,夏若雪以為莫顏想打馬虎眼,柳葉那丫鬟流了胎兒,能除掉一個隱患,讓莫顏名聲受損,夏若雪樂不得,所以一直沒有提及。
而花會之後,夏明軒夜夜買醉,流連京都的花樓,找了一個紅顏知己訴苦,整日不回府,早把柳葉忘記在腦後。
最近一段時日,大呂氏性格暴躁,時常打罵下人,永平侯府的丫鬟婆子們戰戰兢兢,誰也不敢提及此事觸霉頭,反正上面有世子撐著,眾人閉口不言,揣著明白當糊塗。
永平侯府上,大呂氏剛和永平侯吵了一架,她用心良苦地勸說永平侯不要寵幸一個來歷不明之人,結果可想而知,永平侯大怒,掀翻了桌子,揚長而去。
大呂氏被給了個沒臉,在房中撒潑,又是要喝毒藥又是要自縊,鬧了兩個時辰,也不見永平侯上門探看,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話:若是還想保留永平侯夫人的體面,就老實點,都則直接好走不送。
“這是要休了我?我給夏家生兒育女,為夏家做牛做馬多年,如今為了一個小妖精,就給我沒臉兒,我的天啊!”
大呂氏受了刺激,又哭又鬧,涕淚橫流,她對兩個孩兒十分失望,夏若雪是她精心培養的,給皇上當個妃子都夠格,卻被亂點鴛鴦譜,要下嫁做人繼室,作為她驕傲的夏明軒,因為她最討厭的莫顏,夜夜宿醉,整日看不到人影。
“娘,您這是干什麼?”
夏若雪得到丫鬟婆子通風報信,趕忙甩著帕子朝著正院而來,娘親真是越發的糊塗了,鬧的越歡,不是讓偏院那個小蹄子看熱鬧嗎。只要大哥還是永平侯府世子一天,誰也不能撼動娘親地位,何必和一個以色侍人的騷狐狸一般見識!
“你爹為個小蹄子要休了我呢!”
大呂氏怎麼都順不過那口氣,在永平侯府說一不二多年,現在出了脫離她掌控之事,丫鬟婆子們見風使舵,已經有很多人投奔後院那位了,她在府上管家不如以往趁手。
“娘,爹爹不過是一時氣話,怎麼可能休了您?”
夏若雪安慰了幾句,嘆口氣,那位不是一般人,嬌嬌弱弱的,惹得爹爹下朝回府直奔她的院落,都幾個月了,還沒有失寵,爹恐怕動了真心。
無論多風流的男子,一旦付出真心,就和變了一個人一般,永平侯甚至提議要遣散府中那幾十個姨娘小妾和通房丫環。
留在府中占地方,吃喝都要花銷,,永平侯已經膩味了,他現在只要一人足矣。
“若雪,你一定要給娘爭口氣啊,最近太後怎麼不召你入宮說話了?”
大呂氏猛然想起,自從女兒腊月回京之後,就沒得過太後的召見,玉瑤郡主也不似從前熱情,府上的賞花會未肯賞臉。
“可能是太後老人家忙著打理瑣事吧?”
夏若雪眯縫著眼睛,那個太後身邊的老嬤嬤,定是不會說她什麼好話,出去一趟,沒見到南平王,失了身子,撈不到半點好處,這一切全怪太後的虛偽,非要為自己的名聲派人到湖州做樣子。
“既然太後忙,你就應當主動遞牌子給玉瑤郡主,京都的小姐們對你的助力不大,玉瑤才是太後的心尖肉。”
玉瑤和太後的侄女於菲兒本是堂姐妹,不過玉瑤郡主的爹爹去的早,早年被太後養在宮中,情同母女,夏若雪之所以能入太後的眼,走的就是曲線迂回政策,她和玉瑤交好。
自打今年年後,玉瑤失去音信,以前定期寫信出宮,今年都沒有過,夏若雪邀請玉瑤郡主參加賞花會,得到冷淡的拒絕,她懷疑是有人從中作梗,讓玉瑤郡主對她有了某方面的誤會。
娘說的不無道理,與玉瑤郡主交好確實能獲得很多便利,玉瑤是一塊很好的底牌,等出嫁之後,護國將軍夫人李氏也不敢小瞧了她去,夏若雪心裡明白,李氏一直想讓李月娥她的兒媳。
莫顏寫了一些請柬,派墨冰去給各府的小姐們送信,為了公平,她邀請名聲不錯的葉宛西,二人是有齷齪,但不影響什麼,葉宛西人比較正直,不會因為二人關系就睜著眼說瞎話。
打點好一切,莫顏找到李嬤嬤說明情況,她帶著丫鬟婆子跟著劉長貴一起回莊子上。
京郊雖然偏僻,但是山美水美,蔬果都是新鮮的,柳葉不在永平侯府上,不用伺候人,日子過的寧靜,偶爾找劉長貴的婆娘話話家常,若不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兒,她真想一輩子待在莊子上。
都說為母則強,眼見小生命在肚子裡一天天地長大,柳葉心內焦急,她一定要平安生產,回到永平侯府,讓自己的孩兒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想了很多天,柳葉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之後堅定了信念,聽說劉長貴要到府上送東西,她連忙托他帶信給莫顏。
“莫小姐。”
柳葉對莫顏很是敬重,不管對方因何目的,總歸是保住她腹中的孩兒,柳葉內心的感激的。
“帖子已經送出去了,你想好了?”
約定在三月二十四,也就是後日,這幾天,莫顏得派人盯著柳葉,以防止有什麼意外,不然孩子沒抱住,被打臉的就是自己。
“恩,想好了。”
柳葉面上帶著一抹悲涼的笑意,在這之前,她想的是身份和世子的寵愛,可是這麼久了,她一直處於消失的狀態,永平侯府沒人過問一聲,就好像她從來沒存在過,一個真正關心她的人都沒有。
柳葉不想要寵愛,她只想上位,因為上位了才能收服一部分牆頭草的丫鬟婆子,才能讓肚子裡的胎兒安全。
“你決定了就好,但是你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
莫顏接過茶杯,用杯蓋碰著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慵懶地道,“既如此,本小姐倒是可以給你指一條明路。”
永平侯風雲變幻,已經不是大呂氏一家獨大,現如今永平侯寵幸一名來歷不明的女子,莫顏找墨冰調查過,對方是大吳派過來的眼線,是三皇子洛祁的人。
大呂氏恨這位大吳女子入骨三分,正想辦法除掉其人,無奈永平侯早有防備,在院子裡全部換上自己的人,就算是大呂氏都進不去門。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柳葉可以找那女子聯合,彼此都有利益,這樣大呂氏心有顧忌,也不敢那麼明目張膽。
“莫小姐,那個吳氏奴婢見過幾面,是個嬌弱的美人,侯爺真真是疼到心坎裡去了。”
柳葉眼中閃過羨慕之色,就算不是正妻的身份,能得到男子全身心的愛,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這個主意不錯,完全可行,柳葉得到一個方向,對莫顏更加信服,並且表了忠心,只要她回到府裡穩定之後,有了自己的人,侯府上有什麼風吹草動,她定會派人告知。
“如此甚好。”
和聰明人說話點到為止,柳葉常年在大呂氏身邊,當然沒少聽到關於御史府的消息,她知曉夏若雪嫉妒莫顏的容貌,因而頻頻使絆子,就拿賞花會來說,自己差點成了炮灰。
日子在等待之中,來到三月二十四這一天。一大早,劉長貴上門稟告,已經將柳葉送到了城西蝴蝶班的院子住了一宿,一切正常,胎兒也坐的穩,讓莫顏安心。
莫顏用過早膳之後,在朱雀南街一家老字號的醫館,請了位老郎中,據說此人還有點背景,和宮內某位太醫是堂兄弟,醫術精湛,並且醫德不錯,在京都百官人家很有口碑。
望仙居屬於高級消費場所,光是包場子就花了莫顏二百兩銀子,但是想到能出一口惡氣,她忍了。
時間一到,各府的小姐們帶著郎中上門,眾人覺得新鮮,只想來湊個熱鬧,也好奇永平侯府怎麼處置這位世子的通房丫鬟。
重規矩禮法,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千金已經在未來夫婿名單候選人裡,給世子夏明軒除名,原想著永平侯府門第高,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懷著身孕的通房都能被帶著出來晃悠,非要去賞花會自取其辱。
望仙居的廳堂之內已經布置好桌椅板凳,上面用硬紙寫了一個名簽,每家小姐帶著請來的郎中按照順序就位,連平日裡愛說愛笑的人都顯得嚴肅不少。
“顏顏,有把握嗎?”
陳英拉著莫顏走到一個角落處,當天柳葉下身出了那麼多血,能保住胎兒著實不易,萬一有個磕碰,難免再次發生意外。
“放心吧,絕對不會有問題。”
這次問診大會,莫顏在帖子上寫了需要眾人保密,可能大家看熱鬧的心裡占據上風,竟然真的守口如瓶,無人給永平侯府通風報信。
堂內布置妥當,在桌子上鋪墊了紅綢桌布,眾位郎中從未聚集過一起,都說同行是冤家,彼此之間很少聯絡,以這樣的形式見面,眾人覺得很新鮮,相鄰的人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這次問診大會可謂是聲勢浩大,葉宛西極其重視,請來的是一位太醫,剛好丞相夫人這幾天心口疼,太醫留在府上,一聽說當時的情況,不認為孩兒能保住,所以跟著湊熱鬧來了。
眾位小姐所帶的郎中都是佼佼者,彼此也都認識,對於能被請到這裡和太醫共同問診,郎中們覺得臉上有光,不自覺地談笑風生起來。好好的問診還沒開始,就變成了交流大會,眾位郎中為了顯示自己的醫術超群,提出幾個棘手的病例,大家一邊研究一邊商討方子。
莫顏覺得,二百兩銀子花的值得了,其中一些知識是在書本中學不到的,關於醫術,只有共同交流才能彼此進步,守著那點家傳絕學,無人溝通,醫術上只會止步不前。
眾位郎中在交流之後,深感慚愧,以前那點自以為是的心思完全不見,變得謙虛起來,遇見難解的問題,彼此探討,倒是把問診這件事忘記在腦後。
各位小姐們見此,跑到樓下喝茶,三月三法華寺凶案之後,府上對她們管教很是嚴格,一直沒有出府的機會。小姐妹們三五成群的結伴,到朱雀南街的珍寶閣等鋪子閑逛,約定回到望仙居歇晌,等到下午,正式開始問診大會。
莫顏得了機會,先去到雅間看了看柳葉,為了怕永平侯府的人找麻煩,柳葉被墨冰貼身保護著,目前還沒有人來打擾。
“顏顏,你有寶珠的消息嗎?”
法華寺那件事情過去之後,季寶珠肯定要被牽連,季府注定住不下去了,陳英嘆息一聲,季寶珠也是苦命人。
“前幾天送了信,季老爺在城西買了宅院,寶珠在城西呢。”
莫顏只提及季寶珠死了未婚夫,所以才和她爹到京都來投親。城東是官員的集中地,買院子不是有銀子就行,最後季老爺只得帶著寶珠搬到城西居住。
這次搬離季府一波三折,季侍郎見季寶珠貌美,就起了送她進宮的心思,派人軟禁於她,最後還是季寶珠沒有辦法,在某次沐浴的時候故意讓看管的丫鬟婆子看到了她的身體,於是,得知真相的季侍郎第二日就派人把她和季老爺趕出季府。
“改天咱們小聚一下吧。”
陳英摸了摸頭頂上的簪花,十分不習慣,祖父說她及笄之後不能總是那麼素淡,必須要有女子的柔美,國公府門可羅雀,一個提親之人都沒有。
“顏顏,咱們就在我的院子裡飲茶賞花吧。”
關於法華寺的中平簽,陳英耿耿於懷,只要出門必被打劫,而且婚事上拖延,她已經十五了,還不知道拖到什麼時候。那個孫胖子,臨死之前還在喊她是嫁不出去小姐,真真可恨!
“顏顏,你上次找我要了那塊粉色的桑蠶絲布料,是不是給王爺做什麼生辰禮了?”
陳英擠眉弄眼,憋笑很辛苦,二人是好姐妹,有什麼不用藏著掖著,雅間無人,她終於問出口。
“不會是褲頭吧?”
“你怎麼知道?”
莫顏瞪圓了眼睛,表情天真嬌憨,她用帕子點了點額角,這麼私密的東西,陳英怎麼會知道呢?她連自己的丫鬟婆子都沒說,保密功夫做到家了。
“咳咳,你別誤會,我只是猜測。”
陳英用手捂住嘴,偷笑了片刻。前幾天孫胖子被問斬,在臨死之前,按照以往的規矩,死刑犯要交代遺言,但是這孫胖子死到臨頭還在威脅眾人,滿口胡言,說什麼他爹是忠武伯,他身份高,不可能被斬首,不用嚇唬他雲雲。
“孫胖子胡咧咧,說在縫隙裡抬眼看到南平王穿的是粉色的褲頭。”
當時陳英的哥哥作為監督斬首的官員,立刻派人堵住孫胖子的嘴,然後一刀下去,人頭落地。
那日有眾多小姐從縫隙中跨過,裙底風光不是被孫胖子看到了?眾人咬牙切齒卻心中疑惑,南平王也會穿粉色的褲頭?
陳英結合顏色,想到送出去那款桑蠶絲,才有此推測,從莫顏的表情,她得知,原來猜對了。
“這孫胖子,死到臨頭了還有損王爺的清名,若是我在,一定會把他的腦袋當球踢!”
莫顏撕扯著小手帕,表情恨恨地,他已經走了好幾天了,不曉得那套組合有沒有帶著到路上換洗。
二人轉換了話題,說了一些最近流行的小物件,一晃就到了下晌時分。
各位郎中們說得口干舌燥,每個人都面帶紅光,覺得今日沒白來,能和眾人交流,大有長進,看來以後最好能多多舉辦問診大會,疑難雜症在一起研究討論,眾人拾柴火焰高,總有解決的辦法。
柳葉挺著三個來月的肚子從正門進入,坐到最左邊的椅子上,靠左的郎中是莫顏帶來的,他用手把脈凝思之後異常詫異,看脈像,胎兒確實是受過損傷,如今滑脈穩健,若是安心靜養,平安到生產沒有問題。
診脈對這些郎中來說不過是小兒科,大家意見一致,並且在診斷書上蓋上自己的印鑒,而柳葉竟然幸運地成為所有醫術精湛的郎中聯合問診第一人。
“胎兒上沒有問題,不過這位姑娘仍舊需要安心靜養,切忌不可憂思過度啊!”
醫者父母心,不論對方身份富貴還是貧賤,一視同仁。有幾位郎中囑咐了幾句,開了個調養滋補的膳食方子。
小姐們紛紛點頭,既然莫顏能有底氣把眾人請到一處來,應該是對柳葉腹中胎兒有很大的把握,看時間也是三個多月,是世子爺的孩兒沒有錯,這樣的話,永平侯府應該個個交代。
“既然如此,咱們就好人做到底,送這位柳葉姑娘回府吧。”
葉宛西提前站起身,當初是夏明軒和夏若雪信誓旦旦,柳葉肚腹的胎兒是永平侯府的血脈,即便是庶長子也沒有關系。
“還有一件事,柳葉想對眾位小姐解釋一下。”
回府之後,夏若雪就是仇家,柳葉沒必要為仇人遮掩什麼,就把那天賞花會,夏若雪如何如何的說辭,對著莫顏潑髒水,攛掇她找茬一事說了個清楚明白,絆倒她的是丫鬟秋意。
“我柳葉用腹中的孩兒發誓,此言句句為真,若是有一點虛假,就讓我和孩兒永世墜入阿鼻地獄。”
古人信因果,重誓言,柳葉說完以後,在場的小姐們感到深深地震驚,眾人都是被做當家主母培養,有些要進宮選秀,正在學規矩,夏若雪的歹毒心思,眾人看得一清二楚,葉宛西也不傻,她沒想到其中還有此淵源。
莫顏未曾想柳葉會有勇氣當眾揭發,不過這樣更好,還了她清白,有幾位小姐甚至當眾發聲,都是親戚,夏若雪做的太過分了,眾人覺得以後要離這位永平侯府的千金遠一些,原來以前表現的大度溫和都是騙人的,對表妹都這麼毫不留情,何況是沒任何親緣關系的她們!
“走吧,柳姑娘,咱們送你一程。”
有些早就很討厭夏若雪的小姐們表現的很義氣,她們都是證人,就看侯府能不能容得下孩兒,若是敢作敢當,雖然沒了規矩禮法,至少夏明軒有點擔當,若是用陰毒手段,她們的眼睛可緊緊盯著呢,時刻注意著。
前面有葉宛西和莫顏的馬車開道,中間跟著柳葉,身後是京都各家小姐,眾人組成一個車隊,前前後後,很快吸引了一大批看熱鬧的人。
車隊似乎故意招搖,行得緩慢,很多大戶人家的下人跟著車隊之後看熱鬧,眾人朝著永平侯府的方向而去。
“不走偏門,咱們這麼多人,怎麼進得去,要從正門進入!”
葉宛西帶著丫鬟先行下馬車,她其實不想得罪人管閑事,可最後柳葉的話讓她觸動很深,身邊的丫鬟出謀劃策,夏若晴進宮選秀,沒准還要和葉宛西爭位置,雖然二人私交不錯,可到了後宮之中,哪有什麼姐妹,每個爭寵的人都是敵人,不如借此機會打壓下永平侯府。
“叩叩叩,開門開門了,你們世子爺的未出世的孩兒回府了!”
幾家人府上的下人唯恐天下不亂,怕後面打聽消息的人不明所以,特地喊叫出聲。
永平侯府的下人把門開了一道小縫隙,見外面來了那麼多車馬嚇了一跳,多虧是一些小姐們,不然他以為是來抄家的。
大呂氏很快得到了消息,殺了個措手不及,最近都在和後院那個吳氏鬥來都去,無心關注兒子夏明軒,柳葉一個丫鬟,自然被忽略了,聽下人說,柳葉的胎兒三個來月了,大呂氏眼球充血,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快快快,把若雪找來,這是怎麼回事!”
大呂氏暴怒,摔了茶壺茶碗,用手捂著胸口處不停地揉著,誰給柳葉這小蹄子的膽子,背著她有了三個月身孕,竟然光明正大要從正門進入,豈有此理!
“去派人拿著板子,把柳葉給我杖斃!我們侯府要不了這麼心大的奴才,也不接受野種!”
大呂氏得什麼摔什麼,內室一片狼藉,夏若雪正在和秋意研究怎麼用連環計設計莫顏,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心底一涼。
“娘,萬萬不可!”
夏若雪趕忙阻止大呂氏,這樣出爾反爾,都不只是打臉的事,萬一今日當著眾人的面打死柳葉,等於把各家各府得罪遍了,莫顏真是有兩下子,煽動這麼多人找上門來!
“不可?難道要讓這種賤種留著?趁此機會,把髒水潑到柳葉身上,一勞永逸地解決掉。
“娘,那您也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啊,咱們先把柳葉接進門,然後從長計議。”
夏若雪一著急,額頭上冒了冷汗,偏生大哥不知道跑哪裡醉生夢死去了,不在府上,只能她一個人承擔。
看時辰,爹爹要下衙了,若是讓爹爹看到的話,她和娘親免不了被訓斥,連大哥都要被家法伺候。
“娘,此事另有內情,來不及細說,您就聽女兒一言吧。”
夏若雪心急如焚,不再理會大呂氏,吩咐丫鬟婆子打開正門,讓眾人進來,把人關在外面吃閉門羹是非常無禮的,他們侯府必須有一個好態度,這樣的話柳葉將來有個意外,也賴不到她頭上!
夏明軒昨夜在花樓吃酒,和一個叫婉約的青樓女子廝混到一處,那個婉約的眼睛和莫顏有幾分像,喝醉之後,他就分不清誰是誰了,夜夜流連歡場。
宿醉之後,醒來已經到下晌,夏明軒稍微做了整理之後,晃晃悠悠地帶著小廝從花樓的後門出來,下晌是姑娘們歇息的時辰,只有他一人,出來進去目標很大。
夏明軒還沒醒酒,眼神模糊,被小廝攙扶著七拐八拐,來到侯府前面,見眾多人圍著正門,問道,“可是有事?”
“世子爺,柳葉回來了。”
柳葉故意用手護著肚子上前,秋香色的衣裙襯托著凹凸有致的身段,下腹之中隆起,一看就是懷著孩子。
“柳葉,柳葉,名字有點熟悉。”
夏明軒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著柳葉,他打了一個酒嗝,一手扶牆,而旁邊的小廝趕緊提醒,“柳葉姑娘是您的通房丫鬟。”
這才不到一個月,通房丫鬟都不認得了,眾位小姐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好。
莫顏見到夏明軒之後,立刻決定不進門,她怕節外生枝,在馬車上等候,就如墨香擔憂的,大呂氏是莫顏的長輩,如吃虧之後不好還手。
永平侯府外面喧鬧,很多小姐們見此,紛紛回到馬車上,本來對永平侯府上的表現期待一下,現在眾人幾乎可以預想到結局。
這麼不要臉的人家,怎會信守承諾?柳葉定然得不到好下場,也虧得今天的問診鬧得這麼大。
葉宛西輕嘆一聲,等了許久都不開門,態度清晰可見。從今日開始,永平侯府的名聲就算是臭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種烏煙瘴氣的人家,以後要遠離,以免被帶累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