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順穿著日常的袍服出了大門,已經是十月的天,可這京城的天氣,到了中午,日頭還是有些毒,肅順眯著眼睛看了看天色,低頭的時候看到一個總角的童子拿著兩個卷軸從照壁西邊走了過來,那童子窺見肅順瞧著自己,連忙行禮,“老爺。”
“高先生在琉璃廠淘字畫呢,這叫奴才先拿了兩幅董其昌的字畫回來。”
肅順啞然失笑,高心夔別的倒是極有眼見,只是這字畫上著實沒什麼天賦,也不知道抱了多少董其昌唐伯虎的字畫回來,這琉璃廠幾十銀子的東西,能有真貨?
“你去賬房再拿兩百兩銀子,帶給高先生,”罷了,反正也不差這些錢,就讓高心夔高興就罷了,肅順又吩咐管家,“把杜翰送給我的那副文征明寫的《前赤壁賦》,對,就放在內書房的架子上,用紫檀木盒子裝著的那個,拿到高先生的房間裡,這可是真貨,說清楚,可別讓高先生和那些琉璃廠的大路貨擺一塊!”
“是,”管家笑嘻嘻地答應了。
“我去怡親王府裡,他剛剛天津回來,大哥和我約好,今個給他接風洗塵,晚上就不回來了,有拜帖來就收著,等著我回來再理會。”
“喳。”
“老六,快點喝了這杯酒,”穿著紫色綢衣的一個留著短須的胖大漢子,約莫四十出頭,綁頭發的是黃綾,可見是一個黃帶子,這漢子左手摟著一個嬌小可愛的女人,右手端起碧玉杯,呷了一口上好的汾酒,大聲招呼肅順喝酒,肅順酒量素來不算大,方才酒席開始就猛喝了幾杯,如今正是極難受的時候,臉皮紅脹,眼角也是紅紅的,他自己知道自家事,酒量已經到了,便隨幾個人起哄也拼死不肯再喝。
怡親王載垣,清朝宗室、大臣。清聖祖康熙帝第十三子愛新覺羅?胤祥的五世孫,世襲和碩怡親王爵位。為十二家世襲********之一,就是籠著嬌小女子的那個中年胖子,載垣見到肅順不肯再喝酒,又叫鄭親王端華:“老三,你瞧瞧老六,今個大家都高興,這都不肯喝,你是他哥哥,快點讓他喝吧!”
端華哈哈大笑,顯然也是喝高了,“老六,今個大家都難得有興致,你也無妨多喝幾杯,到時候真的萬一醉了,難怪怡王還能趕你走不成?”
肅順搖了搖頭,“實在是弟弟酒到了,王爺和三哥都是知道的,還有老穆”,肅順朝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一個干瘦老者,這是如今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的穆蔭,“我的酒量多喝幾杯便是醉的,若是到時候醉在怡王的府裡,鬧出笑話來,可就不好了。”
眾人又再勸,連坐下肅順下首的焦祐瀛也連忙勸酒,可肅順乃是意志堅定之人,如何肯在口腹之欲上過於放縱自身,再三勸酒皆不肯再飲,原本觥籌交錯的場面有些尷尬,怡親王是個好性子,也不生氣,哈哈一笑,拍了拍手裡的嬌妾,“老六,這可是前些日子本王想獻給皇上的漢女,只是她和皇上的生肖犯衝,本王才留了下來自己用,去,去六爺那邊,給六爺敬杯酒,”那個女子順從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搖顫顫巍巍地蓮步到肅順面前,端華極愛酒色之欲,眼睛甚毒,從這侍婢的身段就看出來肯定是標准的三寸金蓮,那女子端起酒杯,載垣又說道:“蓮兒,若是六爺肯喝你手裡這杯酒,本王有賞,若是六爺不肯給你這個面子,本王可是要罰你哦。”
被喚作蓮兒的女子身子輕輕地顫了一顫,卻也沒說什麼,只是用白玉般的手,捧起碧玉杯,朝著肅順盈盈拜倒,然後抬起臉,雙目碧波盈盈瞧著肅順,朱唇嬌滴滴地開口說了話,話語軟糯,應是江南一帶的口音:“六爺~”
肅順似乎未曾聽見,只是閉眼養神,那個蓮兒候了片刻,見肅順毫無反應,只能再叫了一聲,這聲之中已經有隱隱的哀求意味了。
肅順不為所動,殿內的氣氛凝固了下來,焦祐瀛見怡親王有些不悅,正欲開口打圓場,外頭竄進來了怡親王府的外管家,載垣正心下有些不爽快,看到外管家亂糟糟地跑進來,氣打不出一處來,放下杯子,喝道:“什麼事兒!貴客在此,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那個外管家撲通跪下,“王爺,是肅大人家裡的清客在外頭焦急地不得了,要求見肅大人。”
肅順睜開了眼,“哦?是誰?快進來。”肅順朝著怡親王微微頓首,“怡王,肯定是我府裡有要事。”
“恩,讓他進來,”怡親王點頭,對著那個姬妾說道:“下去吧。”
一場大禍消於無形,蓮兒暗暗地長舒一口氣,忙不迭地站了起來,朝著庭中行禮如儀,就連忙退下了這個是非之地。
進來的是一個二十多歲器宇軒昂風流倜儻讀書人模樣的白面男子,那男子先是對著庭中眾人團團一揖,“學生高心夔向各位王爺大人請安。”又對著肅順作揖,“東翁。”
怡親王不認識,但端華穆蔭等人都識得是肅順最為倚重的幕僚,江西人高心夔,端華點點頭,“伯足怎麼來了?”
“東翁?”高心夔對著端華的話沒有即刻回答,只是問著肅順。
肅順點點頭,“這裡的都是自家人,有話直說,無妨。”
“是,今個學生去琉璃廠淘些玩物,恰巧遇到了此次順天府鄉試的幾個認識的秀才,他們有些忿然,學生耳朵尖,聽到什麼‘舞弊’之詞,”肅順身子一震,連忙問道:“可是真的?”
“學生留了心思,特意去龍虎榜下轉了一轉,”高心夔繼續說道,“果然有不少人在龍虎榜下竊竊私語,指著第七名的平齡說此人乃是優伶,且不論有無資格參加鄉試,就算參加了鄉試,豈能高中第七名?可見其中必然有舞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