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一問出口,站在一旁的禹柄宇呼吸都變得粗重了起來,大媽也明顯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甚至訕訕的摸了摸鼻子……但是金鐘銘依舊面不改色,穩坐如山。
講實話,這真不是什麼逼格的問題,而是專業的問題。
話說,很多人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的大人物在談吐或者做派上會跟普通人不一樣。但實際上,這種想法就好像一些粉絲總覺的自己偶像純潔無瑕不上廁所一般,純屬一廂情願。而事實證明,那些idol也會打嗝放屁,卸了妝熬半宿再睡個把小時保證跟你同宿舍的那誰一樣沒法看。
那麼相對應的,所謂的大人物們自然也是如此,他們也是人,陡然獲利也會喜形於色,事情不順利也會不爽,被人打了臉也會懷恨在心,而被人當面問出來以後自然也會尷尬……所謂魏晉名士風度,不是不可以在這個時代存在,但是你要有被人當成神經病的心理准備。
至於金鐘銘為什麼會面不改色……謝謝,這個問題是他問的,所以他早有准備,而且他還是個演員,專業的,僅此而已。
“這個問題還真的挺難回答的。”大媽愣了半響,這才勉強干笑了一聲。“要說不記恨了那叫自欺欺人,當時那場面確實挺尷尬的。但是怎麼說呢?事情都過去了,而且坐在昔日我父親坐過的這個辦公室裡,感覺看問題的角度和高度全都不一樣了。所以,如果你非得想要一個答案的話,那我的意思是,作為個人我還是有些情緒的,但是作為總統,我還不至於因為那種小事情就……公器私用。”
“您公私分明,確實讓人佩服。”金鐘銘認真的點了點頭。“而且我幾乎可以想像,從今天開始,總統這個身份將會在您的生活中占有壓倒性的比重……”
“這是自然的。”大媽略顯得意的點點頭。“總是要以國事為重。”
“那麼既然如此的話。”金鐘銘微微笑道。“請允許我以一個電影從業者的身份,為當初那件事情做個辯解,也務必請您以一名總統的身份,聽一聽我對韓國電影諷刺時政過頭的看法……”
樸大媽微微挑了挑眉毛,說實話,她又有點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了。一開始她還以為對方問那個問題是想用激將的方式迫使自己盡快表態處理金時君,然後又覺得對方可能確實是在試探自己對他的態度……所以相對應的,自己才給出了這麼一個既是安撫又留有余地的回答。
可眼前這個節奏,這個年輕人似乎是想說些正事?
當然,如果說正事的話,那麼金鐘銘還真的有資格跟自己面對面討論一下現在電影行業的問題,她本人也想跟金鐘銘聊聊這個問題……總是無條件諷刺政府可不是什麼好現像吧?所以,雖然那邊還在等著答案,樸大媽卻也沒拒絕的意思,而且她馬上又意識到了一點什麼,那就是對方不可能是無的放矢,這個陳述裡面,很可能還會隱藏著今天這件爛事的一個解決方案。
當然了,是金鐘銘版本的解決方案。
“你說。”心裡轉了好幾個彎,大媽終於還是認真了起來。
“其實,關於文藝作品和政治這兩者的關系,全世界各個歷史時期各個文明都有過詳盡而精彩的討論。”金鐘銘儼然也擺出了一副認真的姿態。“如果非要進行總結的話,那就是兩者注定會對立,但卻始終在根基上糾結不開!這個邏輯是這樣的,一開始,當政治勢力還沒有絕對優勢時,那麼文藝作品就是政治的天然武器,很多政治都會通過文藝作品來表達自己的觀點,並攻擊自己的政治對手,政治本身就是文藝作品的一個重要構成部分……”
樸大媽贊同的點點頭,實際上,韓國政壇上受文藝作品攻擊力度最大,但也是後來居上最擅長使用這個東西的,恰恰就是這位大媽本人……她前期參政時,當時掌控了文藝界的左派和皿煮派人士毫不留情,各種諷刺她父親的文藝作品層出不窮,而最著名的自然莫過於《孝子洞理發師》了。
而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後來這位慢慢站穩腳跟後就開始有樣學樣了,而且手段明顯更上一層樓。
電視劇《大物》就是這麼一個絕佳的戰例,一部正兒八經的制作精良電視劇,不搞露骨的吹捧,不動聲色的就把一個女總統的概念植入了人心,堪稱絕妙!
當然了,最絕的還是《熔爐》……其實,小說也好,電影也好,背後都是有大媽的一力支撐,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寫出來拍出來,而目的嘛,自然是為了對付當時在韓國政壇上格外強橫的所謂光州司法派。其中,有大媽在國會裡的主要對手秋美愛,也有當時風評很好的總理金滉植。
而後來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且不提小說和電影的效果有多麼出色,搞得那些光州出來的人一聲不敢吭,只能自己動手扇自己耳光。而更讓人無比佩服的是,在令人心寒的現實和震撼人心的文藝渲染前,大部分民眾都沒能察覺到她的存在,真真是殺人於無形!
而正是這些經歷,讓樸大媽格外重視這些東西。
“但是……”金鐘銘繼續講述道。“隨著某一股政治勢力掌握住了政權以後,它幾乎會本能的想去嚴格約束之前使用過的文藝作品,一方面是想繼續把持這個武器,另一方面是想用自己的政治優勢嚴格限制它,不為自己的對手所用……這幾乎是執政者出於本能而產生的心態。”
大媽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個心態,簡單直接,不容辯駁……你接著講。”
“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再簡單不過了。”金鐘銘也跟著笑了。“政治以為自己有能力來約束文藝作品,但執政者卻忘了,文藝作品本身是非常容易產生自我意識的,而經歷了政治鬥爭之後,文藝工作者很容易就會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文藝作品是有資格這去干涉政治的。”
大媽再度失笑。
“就這樣,雙方都以為自己能夠干涉對方,執政者的角度我就不班門弄斧了,想來您自有自己的體會。而回到文藝作品的視角,自以為自己有能力影響政治的文藝工作者,卻馬上就遭遇到了來自於政治的壓力和管束,那它很快就會產生一個屬於它自身,且具有普遍性的一種使命感……”
“什麼使命感?”
“引用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布羅茨基先生的一句話,當然,他是說的是文學,但擴展到所有的文藝作品都是沒問題的……文學必須要干涉政治,直到政治不再干涉文學為止。”
“這是原話嗎?”大媽微微怔了一下,表情變得漸漸嚴肅了起來。
“原話。”
“那麼照你這麼說,文藝工作者和執政者幾乎會天然的對立?”大媽突然拉下了臉嚴肅的問道。“不可能有例外?”
“對立是必然的。”金鐘銘微微嘆了口氣。“實際上,右翼政府治下,文藝工作者立場普遍性偏左,而左翼政府治下,文藝工作者卻普遍性偏右……不是他們善變,而是他們總是會和執政者對立,然後產生反作用力對著干罷了!這種對立,連封建社會都不能免俗,何況是現在這麼發達的資訊社會?”
大媽的表情越來越陰沉了,很顯然,一方面她接受了這個很有邏輯性的說法,只是從她的新立場來說,難免為此感到不滿;而另一方面,金鐘銘口口聲聲說要辯解,卻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實在是讓人懷疑對方是否想要這麼跟自己‘對立’下去。
“你說做這種辯解,是希望我能理解你的‘對立’立場嗎?”大媽終於直接質問了出來。“不僅之前會有《恐怖直播》,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這種電影?”
“是,也不是。”金鐘銘依舊保持了鎮定,似乎渾不在意一個總統的怒火。“道理是這個道理了,但是總統,您想過沒有?我說的是所有的文藝工作者和所有的文藝作品。這個時代,新聞網站、論壇、社交網絡、自媒體、紙媒、電視台、電台……當然還有電影,種種事物,只要是有著社會評論功能的東西,都會沾染上我剛才說的那個特性,可一個執政者就算是再怎麼權威,也不可能控制住這所有的一切!而這,也是執政者一旦開始執政,他的評價總是會無條件往下走的一個重要緣故……這個時代的傳媒行業太發達了,電影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組成部分罷了。”
大媽再度沉默了下來……因為她知道,對方這話說的很有道理,時代不同了,以前只有文學,然後又有了報紙,再然後是電影,現在則是互聯網,那種文藝作品的自我反抗意識幾乎融入了所有的傳媒業,電影真的只是其中一個很小的部分。
“你到底想說什麼?”停了半響,大媽才略顯無奈的問了一句,講實話,今天這個剛登基的好心情竟然愣是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給攪和了一小半。
“我真正想說的是,相較於其他更直接、更有殺傷力的傳媒形式,電影其實是很溫和的。”金鐘銘從容答道。“因為所有觀眾都明白它是虛擬的,是有藝術誇張的,而且還會不自覺被劇情和演員等其他事物所吸引……所以當一個執政者真的有遭遇信任危機那一天的時候,與其讓新聞媒體上來搞得刀子見紅,或者讓自媒體、社交網絡去造謠,還不如讓電影、電視劇、綜藝這些東西來充當一個泄洪區,最起碼它可以讓民眾得到發泄,卻不觸及問題本身。”
“我算是搞明白你的邏輯了。”大媽微微嘆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雖然現在文化界和傳媒界已經不分彼此了,但是你卻建議我要區別對待兩者,嚴格管控新聞傳媒,然後稍微對文化界放開一些,對於……反正就是要對你那邊壓力小一點是吧?”
“我只能再說一遍您聖明了。”金鐘銘略顯尷尬的笑了一聲。
“雖然明顯是有個人私心摻雜在這裡,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大媽微微笑了笑。
金鐘銘似乎也松了一口氣。
“但是……”大媽突然話鋒一轉。“我為什麼不能一起嚴加管控呢?”
金鐘銘登時收走了笑意。
“我是總統吧?”
“是。”金鐘銘老老實實的答道。
“是你讓安鐘範秘書替你轉告給我的話吧,說是總統本來不應該去向恐怖分子道歉的吧?”
“是。”金鐘銘的喉結很明顯的動了一下,引得對面的大媽微微一笑。
“而且這是你的觀點?”
“沒錯。”
“那我現在告訴你,你的建議很有道理,但我身為總統有權力去約束一切,而且我正准備怎麼做……就像我父親那樣,你怎麼看?”
“我配合。”金鐘銘眼皮都沒眨一下就點了頭,這讓對方很滿意。
“你怎麼配合?”
“我會發揮我的影響力,盡量讓電影行業裡少一些戾氣,同時我還准備了一部正能量電影,關於外派勞工的……您什麼時候有出訪歐洲的行程?我可以將電影上映的日期安排的合適一些。”
大媽又一次有些跟不上節奏了……她從來都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思維特別敏捷的人,但這種稀裡糊塗的感覺還是讓她有些失措。
“你准備好了一部正能量電影?可以配合我出訪的電影?”大媽有些恍惚的問道。“那你還讓我對文藝界寬松一些?”
“我說的是如果執政者遭遇到了信任危機的時候,應該區別對待新聞傳媒和文藝娛樂產品。”金鐘銘稍微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觀點。“但是現在,一個執政者民心人氣最高漲的時候,新聞傳媒都會夾著尾巴做人,何況是我們這些拍電影的?”
大媽當即失笑,愈發滿意了起來。
而坐在她對面的金鐘銘,雖然面色上也是微微笑著,但心裡卻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那部電影倒也罷了,可之前那番用心良苦的話說出來,道理的什麼且不講,最起碼從他的角度來說卻是問心無愧了,也算是償還了之前一兩年雙方合作的恩情了。
至於對方此時這種整個人都被權力的毒品給麻醉了的狀態,他倒是也早有准備,僅此而已。
“這樣的話。”大媽繼續笑了下。“當初《恐怖直播》的事情到此為止吧,我早就忘了,很期待你的新電影……然後呢?”
“然後的事情很簡單。”金鐘銘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一樣失笑道,並略帶深意的瞥了眼一直站在旁邊側耳傾聽的禹柄宇。“就不需要我們摻和了,禹首席,總統已經……表態了!該你了!”
“是!”禹柄宇也似乎是剛剛回過神來。“總統,其實金時君台長那裡有著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你看,我聽了金鐘銘先生的介紹才明白,原來新聞傳媒的作用如此重要,既然如此的話,kbs這個地方一定要嚴加管控,可偏偏金台長又受了傷,那不如……不如專門給kbs安排一個秘書室的專員,負責反饋kbs的工作,也算是是協助金時君台長工作,您看如何?”
這是要架空金時君了……這群玩政治的人一旦搞起權謀來,果然一個比一個心黑,而且花樣百出。
“很好。”大媽連連點頭。“就這麼辦吧,很好的法子,人選我稍微考慮一下,你先去跟金時君台長解釋一下,省的他多想,順便告訴他,志源喜歡玩就隨他好了,不要干涉……”
“是!”
“那今天這個案子呢?”大媽繼續問道。“不會出問題吧?”
“不會!”禹柄宇連連搖頭。“不需要您操心,一切交給我,保證不會有問題。”
“那就好,你放手做吧,不要讓鐘銘受了委屈,但也要給金台長一個交代。”大媽沒有蠢到去問對方要如何解決,對她而言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作為擁有著巨大能量和權力的人只要表了態,自然會有手下人把事情的首尾收拾好。
金鐘銘當即也有些意興闌珊的站起了身,看樣子是准備和禹柄宇一起離開了。
“鐘銘接著坐下。”兩只眼睛依舊發亮的樸大媽突然又叫住了對方。“我還有個人要見,而且有事情要談,你既然來了,旁聽一下吧!”
金鐘銘不解其意,但依然安分的坐了回去,不過,他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禹秘書。”大媽突然喊住了已經走到門前的禹柄宇。“走之前順便到隔壁把李在賢會長幫我叫來……他都等了好幾個小時了!”
“是!”禹柄宇心裡也是為之一顫。
而不到一分鐘,頭發亂蓬蓬而且雙眼通紅的李在賢就果然就來到了大媽的總統辦公室裡,而隨著大媽的一揮手,禹柄宇立即告辭去處理之前還很‘棘手’的案件去了。
坐在椅子上的金鐘銘回頭看了看李在賢,對方也盯著金鐘銘看了幾秒鐘,卻是自嘲般的笑了一聲,然後慢步來到了辦公桌前。
“李會長……”大媽似笑非笑的問道。“考慮的如何了?”
李在賢嘆了口氣,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而就在此時,金鐘銘卻突兀的站了起來。
“什麼?”大媽疑惑不解,李在賢也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樸總統。”金鐘銘深呼了一口氣。“我是後輩,李在賢會長是前輩,沒有理由一把椅子擺在這裡,我坐著,他站著……您說是不是?”
屋子裡的其他二人齊齊怔了一下,李在賢神色復雜且若有所思的看了金鐘銘一眼,而大媽卻再度失笑。
“再搬一把椅子進來。”笑完之後,新任的女總統搖了搖頭,卻還是拎起了手邊的電話。
五六分鐘後,對這邊毫不知情的禹柄宇再度氣喘吁吁的跑回到了一裡路之外的秘書室配樓,也是難為他了。
而當他推開會議室的大門後,很多人的目光當即亮了起來……從早就回來的當事人金時君到旁觀者再到檢察官和秘書們,所有人都已經等得太久了。
不過,大家卻都沒有主動開口。
“禹秘書,鐘銘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殷志源在krystal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後,無奈的站起身來問了一句,他倒是什麼都不擔心的樣子。
“那!”金時君不顧自己臉上已經僵硬的傷口,立即敏感的打斷了對方。
“金台長稍等一下。”禹柄宇反過來又打斷了對方。“我有件事情需要先核實一下,鄭雲浩社長,你跟我出來一下!”
鄭雲浩自然屁顛屁顛的跟過去了。
屋子裡的人明白,事情要有個結論了……有些人忐忑不安,有些人若有所思,還有些人心情復雜,當然也有人喜形於色,似乎預見到了什麼。
不過不需要多等,僅僅兩分鐘後,事情就有了結果,因為前棒球運動員,現出色化妝品公司老板的鄭雲浩很快就一臉死了爹的模樣回來了。
而且他還找到了負責辦案的那個小李檢察官:“檢察官先生,我要自首!”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
“你說什麼?”小李檢察官儼然也有些懵逼。“鄭雲浩先生要干嗎?”
“我說我要自首!”鄭雲浩一臉生無可戀的答道。“不明白嗎?我tm看金時君這個王八蛋不順眼,所以之前狠狠的揍了他一頓!但這裡是青瓦台,我太冒失了,所以要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