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方依然寒氣逼人,長長的行軍隊伍在塞外草原上異常明顯,多虧了特木德的蒙古騎兵旅前後照應,才讓沿途慌亂的牧民平復下來,對於多數陽高子弟兵來說,這是他們生下來第一次遠離家鄉,好奇的打量著不一樣的世界。部分原國民軍士兵倒是故地重游,他們也毫不吝嗇的說著這塊土地上的奇聞異事,行軍變得有趣起來。
趙子梧並沒有制止隊伍中不時傳來的笑聲和嘈雜聲,軍隊也需要人情味,過於死板和教條沒有必要。王頌這次沒敢大意,他跟隨著趙子梧前往多倫,這讓行軍隊伍中多了一輛馬車,天寒地凍的,趙子梧不敢拿老師的身體開玩笑。
“師長,前方就是多倫城。”特木德指著茫茫雪原深處若隱若現的城池說道。
“好啊,總算到了,特木德,今晚我們喝三大碗!”
“哈哈哈…..,師長,打仗我不如你,論喝酒……”
“怎麼?特木德,你瞧不起我?”
“哪敢啊?不%過師長,進了城還是小心些,別動不動就一大碗、兩大碗的,師長還是用杯子妥當些。”說罷他雙腿一夾,馬嗖的竄了出去。
趙子梧無奈的搖搖頭,蒙古人豪爽,喝起酒來從不多話,說一碗就是一碗,他上次出長城視察騎兵團時就領教過,開喝不到十分鐘,就躺著出來了。如今的特木德騎兵旅在獨立師中已經是聲名鵲起,突襲多倫一戰讓他們揚眉吐氣,雖不在獨立師正式編制內,但已經成為一支不可小覷的重要力量,上到旅長特木德,下到普通士兵,都敢毫不顧忌的和趙子梧拼酒,特木德讓他小心些是有道理的,只要趙子梧敢說,絕對有人敢跳起來和他喝。
李肅對趙子梧這種統兵方式還是有意見的,他認為軍官就是軍官,保持一定的威信和距離比較好,只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獨立師就是趙子梧的私人武裝,他說話估計聽的人不多。
這次進兵多倫在獨立師中並不統一,以李肅為首的一批軍官持反對意見,放棄張家口讓他們非常失落,遙遠的多倫絕不是他們心中的理想之地。相比之下,陳振林想到一些深層次的問題,自參加陽高民團以來,趙子梧的決定總是出乎意料,但結果卻出奇的好,一次可以說是運氣,每次都這樣就神了,他相信進兵多倫一定有更深的含義,只是現在還看不到。
新補充的兵員很快就融入到這個大集體裡,士兵都崇尚英雄,從陽高走出來的獨立師從未敗過,這樣的部隊是讓人向往的,獨立師的官兵也很融洽,他們就從未見過趙子梧鞭打過任何士兵,膽大的還可以和他說幾句玩笑。臨時配屬的炮兵營就有些郁悶,和趙子梧自己的炮兵相比,他們的裝備要好很多,待遇也好不少,偏偏他們就感覺不到有任何優越之處,同樣是炮兵,人家獨立師的炮兵簡直就是寵兒,有人私下裡問過,幾乎被問到之人都對炮兵贊不絕口,說不愧是戰爭之神,對步兵的支持那是決定性的,天鎮一戰所有的士兵都看到了炮兵所做的努力。
夜幕下的多倫顯得異常寧靜,民間對山西這支軍隊突然來到多倫並沒有更大的反應。前些年是國民軍,然後是奉軍,現在是晉綏軍,走馬燈般的來來往往,城裡人也習慣了。趙子梧入駐多倫相對還受到些禮遇,一來攻占多倫的是獨立師下的蒙古騎兵,二來晉商在多倫有一定的影響力。
若論起繁華程度,多倫還要超過張家口,這裡是口外重要的集散地,來往客商多,面前龐大的建築群就讓趙子梧有些嘆為觀止。
“趙師長,請!”一名長衫老者躬身讓道。
此人乃是山西會館本年值年首人,祖籍山西大同,姓孫名有望。特木德攻占多倫,他就第一時間拜訪,得知是山西的軍隊,心裡的石頭算是落了地,商人最怕戰事,賺不到錢不說,還會被搜刮一番。
不過特木德執意不肯收下他送來的一萬大洋,讓他心裡忐忑不安,這年頭不吃肉的狼沒遇到過,他估摸著是嫌少,召集多倫山西籍商人商議未定,就聽說特木德的頂頭上司來了,一番打聽讓他大吃一驚,來的居然是風頭正勁的山西獨立師師長趙子梧!
一面讓人准備銀錢,他則召集城裡幾個大商戶到城外迎接,同是山西人,趙子梧這個面子還是給足了,和他寒暄了會,便答應參加他精心准備的宴席。
走進大門,趙子梧被會館雄偉的建築吸引了,帶著手下幾員大將四處瀏覽,孫名望也小心翼翼陪著說話,介紹著會館裡的各種建築和舉辦的一些活動。
“孫掌櫃,真想不到山西人如此能干,看來你們的生意做得不是一般的大!”
趙子梧的誇贊讓孫名望心中暗暗叫苦,他認定趙子梧這是話裡有話,看來不大出血是不行了。
因會館內有和尚居住,孫名望將宴請擺在了議事廳內,這算是特例了,走進寬敞的議事廳,孫名望帶著趙子梧來到幾個大箱子面前,親手打開一個,“趙師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孫掌櫃,這是何意?”
望著這個年輕的師長臉上並沒有欣喜的表情,孫名望心中咯噔一下,他擠出一絲笑容:“趙師長,別嫌少,我們晉商這幾年生意不好做,還望趙師長海涵。”
玩味的拿起一捆銀元,趙子梧搖搖頭,這是什麼世道,連堂堂軍人在商人、百姓眼裡都成了土匪。
“要不,趙師長再給些時日,我召集各家掌櫃的再想想辦法?”
有了這一出,趙子梧再也沒有吃飯的心情,他將櫃子“呯”的一聲關上,轉身便走。
孫名望臉上大變,都是山西出來的,這個趙子梧怎麼一點交情都不講,正急著搓手,走到門口的趙子梧扭頭道:“生意該怎麼做你還怎麼做!”
好好一頓接風宴弄成如此結局,孫名望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城內晉商聞訊紛紛趕來商議,議事廳內一片唉聲嘆氣,生意艱難,又攤上趙子梧行為讓人難以理解,眾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孫掌櫃,要不我們還是關門歇業回山西吧,這個兵那個兵,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這話有很多人有同感,孫名望嘆了口氣:“祖宗留下的基業,舍不得啊。”
“要不,我們再湊點錢?”有人建議道。
“已經五萬大洋了!還怎麼湊?”
“五萬很多嗎?聽說趙子梧手下就有一萬多人,一個人五塊大洋都攤不到,還記得穆春嗎?”有人反駁道。
提到穆春那個殺神,眾人沉默了。
“再湊五萬!”孫名望咬牙道。
眾人依然沉默,要早上十幾年,別說五萬,五十萬也不是什麼難事,可現在?
山西會館的這一幕趙子梧並不知道,他回到設置在原鎮守使府的師指揮部也是心事重重。
“子悟,有心事?”
將今日發生的事略略說了,王頌依然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老師,多倫不是陽高,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王頌明白了,多倫只是趙子梧臨時蟄伏的一個地方,雖然短時間不會走,但肯定不會長,而且他來多倫更多的是從軍事角度考慮,是否要管理這個地方他從未想過,今日之事更多的是觸動了他這個方面,按照臨時打算,手下能約束好軍隊已經是對多倫最大的恩賜。
“子悟的眼中難道只有陽高是自己的嗎?”
一句話讓趙子梧猛然抬頭,原來只是一個民團,一切自然以陽高為中心,可獨立師已經出省,在未來,陽高僅僅只是他治下的一個縣而已。
“老師,我懂了,多倫就是第二個陽高,以後,還有更多的陽高!”
第二天一早,心情大好的趙子梧正吃著早點,衛兵來報,孫掌櫃帶著幾輛大車到了門口,求見他。
趙子梧又好氣又好笑,起身來到門口,見到孫名望臉一板:“孫掌櫃,這次想用多少錢收買我?不怕我斃了你?”
孫名望腿一軟,差點就准備給他跪下了,臉色慘白,嘴角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見把對方嚇得不輕,趙子梧知道玩笑開過了,他急忙上前一步抓住搖搖欲墜的孫名望:“我說笑呢,孫掌櫃裡面說話。”
孫名望努力控制著腿,強撐著跟著趙子梧進了門,寒風中鼻尖上亮晶晶的汗珠顯得晶瑩剔透。
直到趙子梧讓衛兵上了茶,很隨意的讓他坐下,他才真的認定趙子梧剛才是說笑,見趙子梧心情不錯,他小心的掏出一張紙,輕輕放在桌子上推到趙子梧面前。
拿起來一看,十萬大洋和部分珠寶、古董的名單映入眼簾,孫名望小心的看著趙子梧,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依然是面無表情,孫名望心提了起來,難道真要關門回老家?
輕輕的,禮單再次推回到他面前,孫名望絕望了,這時趙子梧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們也不容易,這些還是收回去吧,我還是昨天那句話,生意該怎麼做你還怎麼做,你聽清楚了,我….不是土匪。”
平淡淡的話語讓孫名望愣了,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是趙子梧的真實意思嗎?
“趙師長,我不太明白。”
趙子梧嘆了口氣,“看來你還不太了解我的獨立師,你應該聽說過,獨立師以前是陽高民團。”
“這個我知道的。”
“那你難道沒聽說陽高民團是以保護地方為己任的?我既然來多倫,就不會把它當做肥肉榨干油,別人怎麼做我不管,但只要我在多倫一天,你就放放心心的做生意。”
孫名望心裡一酸,眼淚差點噴出眼眶,他徹底相信了,趙子梧不是嫌錢少,是根本沒想要。
“多謝趙師長。”
“對了,我剛到多倫,情況也不熟悉,怎麼這多倫好像沒有主事之人?”
提起這個,孫名望嘆了口氣,“這就要從去年說起了,當時國民軍和奉軍大戰,那時的多倫真是慘不忍睹,穆春手下士兵是見什麼搶什麼,還說多倫協助國民軍抵抗,殺了不少人。奉軍占據多倫後更是變本加厲,後來察哈爾高都統指派了多倫的都統和知事,那就是奉軍的走狗,趙師長進攻多倫,他們自然不敢再待著,隨奉軍一起跑了,眼下多倫確實沒有主事之人,好在多倫多為商戶,除此之外就是蒙古人居多,商會和大喇嘛商量後,暫時維持住多倫的一些事。再敢長厲”
是這樣,難怪特木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又沒有這方面的能力,自然也不會過問。
“那治安呢?”
“商會下面有個商團,以往主要是保護出入蒙古大漠的商隊,原也有幾百人,奉軍來後,殺了不少,眼下還有三十多人,城裡就由他們暫時維持,城外就沒辦法了。”
這多倫眼下就是一個空殼,趙子梧有些頭痛了,連同自己,手下將領就沒有對政務熟悉的人,何況他是駐軍,地方人事他也管不著。
“孫掌櫃,本地可有有名望之人,能夠管理這多倫?”
孫名望搖搖頭,“有些骨氣的要麼死了,要麼逃了,我若不是舍不得祖宗留下的這點基業,早回山西去了。”
真是難題,趙子梧端著茶杯發愣,良久問道:“這管理地方我不熟,孫掌櫃可有主意?”
這事孫名望比他還頭痛,晉綏軍打進察哈爾,到底算那邊的?按理這事要察哈爾省府定,可省府還不知道在哪,往大了說晉綏軍也屬於國民政府的戰鬥序列,那就要南京來定,如今戰事未停,估計各方都沒心思顧得上這些,以往也有駐軍臨時代管的,可他聽趙子梧這意思就不想插手。
“趙師長,這個我還真沒什麼主意,我想問趙師長一句話。”
“請說。”
“趙師長是准備長期駐守多倫,還是……”
“這個說不好,你也知道軍隊向來是流動的,一直待在多倫時不可能的。”
孫名望有些失望,他心底還是想依托在趙子梧這顆大樹下,簡短的接觸,他就認為趙子梧這個獨立師是他見過最好的軍隊,當年的國民軍都比不了。
“不過,多倫這個地方我不想放棄,你知道任何軍隊都需要一個穩固的後方。”
孫名望手一抖,杯子差點掉在地上,趙子梧的話非常明顯,那就是要把多倫納入到他的勢力範圍內。
“如果是這樣,我建議趙師長還是找可靠之人來管理多倫,我想,憑借趙師長的戰功,張家口也好、太原也罷,這個面子一定是會給的。”
“那孫掌櫃來做如何?”
孫名望又是冷汗直冒,他不清楚趙子梧的話是不是試探,急忙道:“這個不妥,一來我也沒這個本事,二來祖宗那點家業我還丟不下,不過,趙師長只要用得著,能辦的事我一定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