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趙子梧話不多,心事重重,王頌也保持著沉默,趙海成的死依然在他心頭揮之不去,他已經認為自己來這個時代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跟隨趙海成多年的楊三很善於察言觀色,大少爺和王先生到陽高要做什麼他不清楚,但這種狀態他心裡覺得並不好,於是,趁著馬車行進緩慢,他坐在車幫上給王頌說著風土人情。
王頌沒多少心思聽,只是人家熱情,他不得已時不時的搭幾句,當楊三介紹起這次的目的地陽高的一些情況時,王頌愣了。從趙海成開始在山西准備,王頌一直都沒問具體位置,第一次聽到陽高時,在他腦海裡只是一個普通的地名,這個年代,很多地名和他記憶中有很大出入,何況中國這麼大,一個縣的地名以往王頌根本不會注意。
“你說這陽高緊靠著直隸和察哈爾?”
“是呀,先生,這陽高離北京、張家口不遠,自古就是旱碼頭,算是晉北的大縣,老爺一家就是靠經商起的家。”
王頌心中暗暗叫苦,太大意了,顧不得再聽楊三絮叨,他扭頭朝趙子梧說道:“子悟,陽高這地方不行,你要早做打算。”
趙子梧一直在想著心事,冷不丁的聽到王頌說了不行二字,隨口道:“不行就不行唄!”
話出口,他才反應過來,“老師,什麼不行?”
王頌將頭湊到他邊上,壓低嗓音道:“我說陽高不行,這地方以後是軍閥混戰之地,也是日軍進攻山西的前站。”
“那好啊,我還就在這陽高,看看日本鬼子能把我怎麼樣!”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王頌默然,點著支煙,斜靠在馬車上,靜靜的看著天邊飄過的雲彩。
到了大同,換乘火車,沿京綏線前往陽高,看著帶來的物資上了火車,眾人都徹底放下心來,不會有事了。一直到陽高縣城,王頌和趙子梧都沒再說過陽高時候適合發展的話題。
下了火車,早有人來接,趙子梧交代了楊三幾句,便與王頌跟隨接的人前往趙家大院。
“大少爺可能不記得我了吧?”來接的人自稱是這裡的管家,也姓趙,名富貴,年紀也有五十多了。
趙子梧搖搖頭,他是一點印像都沒有。
“這也難怪,當年老爺離開這裡時還不到十七歲呢,後來老爺一家在上海扎了根,曾經讓我也去,說實在的,上海我還真住不慣,沒多久就回來了,那時候大少爺才四歲,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少爺都長這麼大了。”老人感嘆道。
一路上絮絮叨叨,趙子梧算是聽了個大概,這趙富貴算是趙家遠房的親戚,自小就跟著爺爺,直到爺爺去了上海,他就一直待在這陽高。倒是爺爺、父親一直沒忘了他,當初還讓他去上海,這次趙海成聽了王頌的話,決意要在陽高做准備,才又將他請了回來,幫著打理這裡的一切。
“大少爺,老爺怎麼沒一起來?”
趙富貴並不知道趙海成已經不在人世,他接到的電報也只是說大少爺和一個姓王的先生要來。
“啰嗦什麼?回去再說!”趙子梧沒由來的發了火,趙富貴不敢再問,加緊了腳下的步伐。
趙海成置辦的房子在東關附近,一座獨立的院子,院子很大,三進三出,大門進去是一座二層的磚木結構的二層樓,底下是一個大的正廳,東西兩邊各有兩個木樓梯可上到二樓,二樓有三個房間,中間布置書房,左右各有兩個臥室,其中一間較大,看上去是趙海成給自己准備的,另一間偏小一些,不過房中的擺設完全一樣。後院也有一座兩層的樓房,樓上樓下各有三間房,其余的平房、耳房錯落有致,在後面還有一個中等規模的花園。
兩人安頓下來,趙子梧便獨自一人去了後花園,王頌則拉著趙富貴了解情況。當提到趙海成被謀殺過世時,趙富貴眼睛一下子紅了,片刻就泣不成聲,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問清楚仇人是日本人後,他狠狠的跺了下腳:“這世道!”
隨後王頌說起他和趙子梧來陽高的意圖,趙富貴恍然大悟:“難怪老爺會讓我去辦那些事。”
還好陽高這邊大小適宜都是趙富貴經辦的,王頌和他聊了一會,便大致清楚了,趙海成自從聽了他的話,就積極在陽高坐著准備,不但重新購置了現在的趙家大院,還花錢買通了縣府的張知事,將這陽高民團劃歸到自己管轄,陸陸續續的召集了一些人手,有個五百多人。
“這陽高沒有駐軍麼?”王頌問道。
“平時是沒有的,山西晉軍一般都駐守大同或者天鎮。按照閻督軍的令,沒有駐軍的縣一般都會設置民團,由當地的農戶參與,時不時的訓練下,平時還是以農事為重。”趙富貴解釋道。
“這民團眼下是誰管著?”
“這個老爺還沒定,民團不是軍隊,老爺雖說弄了這個民團,除了召集過幾次,還沒怎麼訓練過,老爺不在時,都是我去縣府交涉。”
“那縣府也不管?”
趙富貴苦笑道:“縣府張知事和老爺說好了,民團的事他不管,當然,開支縣府也不出。”
王頌算是徹底明白了,趙海成就是買了個虛名,也許他也還沒想好怎麼辦,可能覺得怎麼也要有個名正言順的武裝才行。
“對了,王先生,老爺向德國人訂購了一批軍火,具體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
“軍火?我怎麼不知道?”
趙富貴道:“這個我也不清楚,知道到老爺最早是去天津訂的,好像天津那邊不幫忙送到這裡,老爺為這事還著急了好幾天,後來和陽高這裡的德國商人搭上了線,才弄妥了這事。”
王頌知道趙海成一定是穩妥為先,怕路上出問題,寧願加錢讓陽高的德國人來辦理此事,只是這民團也好,軍火也好,只有趙子梧才有用。
“趙管家,這幾天不要和子悟提海成的事,他想做什麼都由著他。”
趙富貴點頭答應,“那民團的事呢?”
王頌想了想道:“你明天和他說一下,要是子悟不反對,你就去縣府報備一下,就說民團的團長由趙家的大少爺接任,至於海成的事,先不要外傳。”
“這個我懂。”
第二天,當趙富貴和趙子梧說起民團後,趙子梧點頭同意了,並讓趙富貴通知民團的兵丁兩日後集合,他要先瞧瞧。聽趙富貴說父親在城外還建了個兵營,不由得搖搖頭,父親的做法讓他覺得有些兒戲。
“子悟,這幾日我就四處瞧瞧,你也看看那民團怎麼樣,回頭我們再商議。”王頌和趙子梧打了個招呼,便倒背著手出了大門。趙子梧也沒想多問,叫上趙富貴一起去了縣府,怎麼說也要和縣府張知事打個照面。
這種拜訪在趙子梧看來很無聊,送上禮品,張知事自然臉上如鮮花般燦爛,一番什麼年輕有為的吹捧,當然他並沒忘記提醒趙子梧這民團的一切費用縣府都不負責,出了事他也不承擔。
出了縣府,趙富貴又帶著他去了德國人的康利洋行,拜訪了經理羅爾夫,趙富貴先向他介紹了趙子梧,並解釋說趙海成忙於其他事,以後這陽高就由大少爺趙子梧負責。
相比趙海成,在廣州上過軍校的趙子梧和羅爾夫更容易溝通,出了生意上的事,兩人還能聊一聊對當前局勢的一些看法,本來只是禮節性的拜訪,沒想到一個在中國沒什麼朋友,一個在陽高沒有人可交流,難得遇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兩人反而聊了很長時間,直到趙子梧告辭,羅爾夫還有些戀戀不舍,一直送到大門口,“趙,你父親訂的貨盡管放心,不要多久就到了,我很希望你經常來坐坐。”
“那好,只要羅爾夫先生不收我的錢我就來。”
兩人隨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