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四日,東北空軍副司令徐世海下達攻擊赤峰的命令,十余架飛機從錦州機場騰空而起,滿載航彈,在這第一批次攻擊的飛行員中,便有原空軍教官高志航。
同行的飛行員對他願意出擊赤峰很是詫異,在這之前,他們都知道高志航一直是反對和察哈爾開戰的,如今一反常態,主動要求出擊赤峰,眾人皆是不解。
飛機很快越過朝陽,作為技術最過硬的飛行員,高志航是這次空襲的領航機,由他率先發起進攻,其余人都隨後跟進。眼見老哈河就在前方,三十一軍的第一道防線就在眼前,飛行員們此時的心情可謂五味雜陳,他們都是從沈陽飛抵錦州的,當初要不是趙子赟攻入沈陽,並放了他們一馬,別說飛機,命能不能保得住還兩說,如今不去打仇人,反而要在恩人頭上投炸彈,心情可想而知。
東北空軍飛機才出現在東方天際,周飛虎就有些傻眼,這玩意摸不著、打不著,如何是好?他是參加過多次軍事會議,並在察哈爾軍校培訓過的,對付飛機幾乎沒什麼好辦法,只有硬抗著,“傳令各營,注意隱蔽。”他恨恨的下達著命令。
聽說過飛機,不代表經歷過空襲,前沿官兵都好奇的望著越來越近的大鐵鳥,然後,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現了,之間最前面的飛機突然降低了高度,然後在老哈河上投下了幾個黑糊糊的東西。
“轟!轟!”巨大的爆炸聲傳來,淺淺的河水被激起十幾米高的水花,三十一軍官兵望著這一切目瞪口呆,乖乖,這都不是七五火炮能比的,要是落在自己頭上,怕是躲都沒法躲。“都說要注意隱蔽了!一個個傻站著干什麼?找死啊?”軍官們大聲呼喊著,頓時戰壕裡一陣混亂。
地上混亂,天上更混亂,所有人都不明白高志航在干什麼,以他的技術,絕對不會有這麼大的偏差,完全是提前投彈,擺在他們眼前的只有一個問題,跟還是不跟?
時間並不容他們過多思考,隨即有人做出了決定,也是俯衝而下,再次將炸彈投入到老哈河中,現在傻瓜都知道高志航的意圖,他就是不想將炸彈投到三十一軍頭上,於是乎,天上亂作一團,有的將炸彈投到河裡,有的只能盤旋,不知道該怎麼辦。
隨即,領航機高志航做出一個出乎眾人意料的舉動,他晃動著飛機翅膀,盤旋了一圈後,隨即朝赤峰方向飛去,兩架飛機猶豫了片刻,也跟隨著,一起越過了三十一軍的防線。
他要投敵!這是還在盤旋的飛行員中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這便麻煩了,跟還是不跟?一架、兩架、三架……,又有七八架飛機朝西飛去,剩下的在空中盤桓了一會,紛紛將炸彈投到河裡,然後朝錦州方向飛去。
常經武早已做好了攻擊准備,就等著飛機將對方陣地犁一遍,他就准備以坦克為先導,強渡老哈河,一舉擊破三十一軍的防線。當他看到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後,張著嘴半天合不攏,來赤峰路上,黃顯聲帶領警察矗立在道路兩旁的那一幕又浮現在他腦海裡。
“軍心不可用,這仗沒法打了!”張廷樞在他邊上低低說了句。
各方矚目的這場大戰的第一天居然就如此喜劇化的收場,兩邊都沒有交戰的心思,各自上報自己的總部這一天的各種細節。
趙子赟此時已經知道戰場上發生的一切,這倒不是他有人監視周飛虎團,而是高志航越過戰線後在赤峰縣城南邊找了個空地將飛機落了下來,當時就讓負責縣城防務的王貴團士兵傻了半天,直到高志航和他的投彈手一起下了飛機,他們才如夢方醒般圍了過去。
一番折騰後,高志航在前敵指揮部裡見到了趙子赟,果然不錯,就是他在沈陽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兩人算是有過一次合作,相互寒暄著,也不提今日發生的事,最後,還是陪同高志航前來的王貴忍不住了,問道:“高隊長,你到底玩的是哪一出啊?”
苦笑了一聲,高志航道:“要我朝你們頭上扔炸彈,我實在是做不到,在錦州時我就想好了,我要做個表率,要讓你們也知道,東北軍並不是每個人都想和你們打仗,我們也想打日本人,收復家園。”
“可你這麼做,就沒有退路了,高隊長,你有何打算?”趙子赟問。
“打算?沒有。”
正說著,門外一陣嘈雜,幾個飛行員衣著的人走了進來,他們便是跟隨高志航一起朝西飛來的戰友,見他降落在赤峰,猶豫了會,也一同降了下來。
高志航一一給趙子赟介紹,其中有兩三人在沈陽也算是有一面之緣,他們的突然舉動,雖然讓趙子赟感到一種被信任的感覺,但也讓他頭痛,如何安排他們?
“我們察哈爾沒有空軍,你們留下來也會影響你們的聲譽,我想有兩條路供你們選擇。”
見幾人都凝神聽他說話,趙子赟接著道:“一是暫時住在察哈爾,當然,不是以軍人的身份,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吃住也由我負責,只是一段時間內你們都不可能再飛了。二呢就是找個地方送你們去,我知道國民政府很缺你們這樣的人才,我可以安排你們去南京。”
兩條路各有利弊,幾人都拿不定主意,趙子赟見狀笑道:“不急於一時決定,不如先住下來,慢慢商量。”
高志航幾人走後,王貴涎著臉湊了過來,低聲道:“司令,那些飛機……”
“有本事你就弄回去!這是飛機,你當是個人就會開的?”
王貴還真不信邪,怎麼說也是搗鼓過汽車的,也沒覺得多難,等他找了幾個懂駕駛汽車的人爬上飛機看了看,才知道趙子赟所言非虛,別說開了,看都看不懂。
至於東北軍方面,震怒是可想而知,這記耳光打得太響了些,自己的空軍不但拒絕參戰,還投降了敵人,傳出去臉都丟盡了,殺肯定是不行的,被張學良在電話中臭罵了一頓的徐世海也只能將回來的飛行員管了禁閉,這回他打定主意,不管赤峰打成什麼樣,飛機是不能再派了。
消停一日,常經武卷土重來,箭在弦上,他不得不發,這次他也小心了,空軍靠不住,難保那些坦克兵也靠不住,要是再來一出攻擊時直接越過對方陣地就投降,那笑話就大了。於是乎,戰爭恢復到傳統狀態,先是大炮轟,然後是步兵跟進。
這一套對於三十一軍來說算是家常便飯了,尤其是老班底的十七師、二十二師,不管領兵將領懷著什麼想法,士兵們都還保留這陽高民團時期的那種血性。
常經武算了領教了原奉軍中流傳的趙子梧手下士兵精准射擊的威力,他和當初都河一戰張守招遇到的問題一樣,老哈河不寬也不深,但對進攻部隊來講就會極大拖緩速度,後續重武器跟不上去,別看對面的三十一軍槍聲並不密集,但槍槍咬肉,百米之內對方的射擊准確度高的出奇,他手下兩個營根本靠不上去,更不要說對射了。
“羨韜兄,這樣不行,別說打赤峰,恐怕我們還沒到赤峰,就可以回家了。”
“那你說怎麼辦!”常經武氣惱道。
“要麼就是用火炮,來來回回轟,我就不信野戰工事能頂得住!”張廷樞道。
“炮彈呢?我們有那麼多炮彈?這才是老哈河,等到了赤峰怎麼辦?”常經武煩躁的打斷他。
“那剩下的辦法就是派坦克上了!”
常經武倒是想,可他確實擔心,張廷樞像是知道他所擔心的事情,輕笑了聲:“我們可以選一些可靠的軍官,每輛坦克上去一個,要是有異動,直接槍決!”
常經武眼睛一亮,好辦法,飛機上不去人,坦克還是可以的,只要把機槍手轟下來一個就行。
說辦就辦,吃過午飯,常經武選出可靠之人上了坦克,先是在炮火的壓制下,讓工兵搭建了浮橋,這時候,東北軍獨有的舟橋部隊威力顯現出來了,還沒半個小時,四座浮橋出現在老哈河上,隨即,帶著巨大的轟鳴聲,二十幾輛坦克上了浮橋。
周飛虎暗叫命苦,飛機已經讓他心驚肉跳了,這回又是坦克,他知道對付這玩意除了炮,就只有近距離那炸藥炸,別無他法。見坦克越過河,踏上自己這邊的土地,他還是下令團屬火力支援連開火,十六門六零迫擊炮和重機槍開火了,炮彈落在坦克附近,騰起一股股煙塵柱,頓時前線灰蒙蒙的,周飛虎拿著望遠鏡凝視著,心裡嘀咕著別出來!別出來!
天不隨他願,煙塵中,坦克巨大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迫擊炮的洗禮下仿佛屁事沒有,“完了!”周飛虎輕嘆了句。
前沿士兵的失落比他還大,他們不但目睹了坦克在迫擊炮的轟擊中完好無損,還能很清晰的聽到重機槍子彈打在坦克上發出的清脆響聲,看看自己手裡的步槍,更是沒有一絲可能。
對付坦克這種玩意,趙子梧也想過,在武器裝備不行的情況下,集束手榴彈炸斷坦克履帶是最有效的法子,他也做過一定的訓練,但這可是需要用血肉之軀去填的,訓練也只是一種簡單模擬,真正的戰場上必須有人豁出命去辦這事。
眼下周飛虎團軍就缺少這樣的人,以他為代表的一群軍官已經不是當初獨立旅時的那群有抱負的軍官,他們把地位和性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這種不對等的作戰在他們看來毫無取勝的可能,一線戰壕裡的連長、排長開始向後移,隨即引發士兵的恐慌,不需要下令,連同後面戰壕的官兵都開始不由自主的朝後跑,察綏軍成軍一來,第一次潰敗出現了。
進攻的東北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們眼中可怕的察綏軍居然逃了,前線指揮的幾個營長一時間都不敢追擊,生怕是對方誘敵深入的計策,直到漫山遍野都是向後撤的敵人,他們才反應過來,老哈河防線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就被他們突破了。
周飛虎在指揮所裡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切,他知道麻煩大了,可兵敗如山倒,三十一軍又不興搞督戰隊那一套,此種情形他可以說無能為力。
“團長,撤吧!”他的副團長和參謀長都焦急的等待他下命令。
長嘆一聲,周飛虎下令撤退,他不知道回到赤峰該如何向趙子赟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