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讓這個古老大地為之沸騰,一批批熱血青年加入到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中,全國民眾都翹首以盼,希望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明天。武漢、南昌、南京,隨著北伐軍的步履接近,王頌開始擔憂起來,趙子梧那邊算是有驚無險度過,還出乎意料的壯大起來,結果超出王頌的預期。丟開山西,王頌將注意力集中在上海,不能不說趙子玉沒努力,可進度依然讓王頌很不滿意,直到過年前,趙子玉才將所有工廠出手,父親的產業,她還是不想賤賣,王頌也沒辦法,好在北伐軍拿下南京上海是遲早的事,這種利好之下,願意接手的人也不在少數。
趙家出售產業,多數人都能理解,一個女孩子家如何能夠操持?趙海成一些生意上的伙伴不忍心見趙子玉被壓榨,暗地裡幫忙,總算讓幾個廠子賣出看得過去的價格,前前後後,算是回籠了兩百多萬元。
趙海成先期派到美國打前站的也有了些成效,在洛杉磯唐人街開了家中式餐館,據說生意還不錯。王頌最擔心的是趙子玉去(美國的安危,要是被人賣了連哭的地方都沒有,趙子玉倒是很有信心,她告訴王頌在美國的也是父親手下的老人,好多年了,不會有問題。王頌可不這麼想,趙海成去世,這變數就大了,年前那位老人回來了一趟,這是王頌要求的,見過幾面,感覺還行,那人也姓趙,和趙海成沾點親,趙子玉管他叫趙叔。背著趙子玉,王頌找他談了一次,反復強調一點,趙子玉無論如何不能出事,否則……,他沒有明說,但那位趙叔肯定是明白他的意思,為此還發了脾氣,好幾天都不理王頌。
趙子玉知道後,笑過之余,深深感受到老師的一片苦心,淚眼婆娑的靠在王頌身上感受那失去的父愛。趙叔最後還是和王頌和解了,一來王頌根本不會道歉,二來他也被王頌感動,一個外人能拼命想著保護趙家兒女,任誰都心生佩服。
這個冬天上海寒冷而躁動,廣東國民政府遷都武漢,緊接著收回了漢口的英租界,上海人第一次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天天盼著北方軍進上海,一股巨大的風暴也在醞釀當中。
十八歲的趙子赟自然也有些蠢蠢欲動,王頌發現他的異動,二話不說扲回來禁足,反正這個年代畢業不畢業也沒多重要,弄得陳嬌兒有些無聊,她已經習慣了和趙子赟一起上學。
趙子赟憤怒了幾天,見王頌根本不理他的茬,聰明的他知道多說無益,老師不比父親,逼急了能把他捆成死豬一條,不管怎樣,王頌在他眼裡和神差不多,不讓他出去自然有道理,心情平復後趙子赟決定投降。
“老師,我發誓,絕不出去,只是一個人待在家裡無聊。”
“好啊,我讓嬌兒也別上學了,留下來陪你。”
趙子赟傻眼了,他本意是想跟著王頌,可不是陪陳嬌兒。
陳嬌兒倒是滿心歡喜,毫不猶豫的就不去學校,這下趙子赟有苦說不出,有個小跟班更是別想溜出去一秒鐘。
好在王頌很快就不怎麼出去了,姐姐趙子玉也幾乎天天待在家裡,一邊聽王頌做最後的交待,一邊等著船票的確定。
“子玉,要不別去了,子悟也打開了局面,我們一起去山西吧?”
王頌的反復讓趙子玉很是傷神,最近他總會這樣,趙子玉能夠明白老人矛盾的心情,一個年輕女子遠赴海外前途未知,換做是她也會猶豫不決。
“老師,自從父親去世後,我和大哥就已經走上了這條路,我們不能也不願意回頭,我知道,只要牢記老師說的話,平平安安過這一輩子也不是難事,可老師,我們也有夢想,一想到我和大哥可能改變歷史我就激動得睡不著,為此,我願意付出。”
王頌默然,他給了他們一條充滿誘惑的路,年輕人的冒險血液激發他們義無反顧,難以阻擋。
“老師的擔心我也知道,往壞了想,也許沒有老師,我們一家會在以後的動亂中灰飛煙滅,如今我們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有什麼理由不去拼呢?”
“也許沒有我,你們一家什麼事都沒有呢?”
趙子玉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老師說的也有可能,可不能證明。”
“唉,好吧,子玉,你可千萬要小心。”
“知道啦!老師還是說說我該注意些什麼。”
這個年代的美國王頌還真不了解,排華勢力依然存在,他已經和趙子玉反復強調,千萬別太顯眼,一定要依靠地方華人勢力,保護好自己是第一位的。
“子玉,美國在二九年將陷入經濟危機,大範圍的失業,大批工廠倒閉,隨後就是十年的蕭條,一直到二戰爆發,才緩過元氣來。你記住,你有兩年的時間來發展。”
“嗯,那老師,我該如何入手?”
“在國外,華人地位並不高,我想來想去,還是從吃的入手,不管以後危機如何,吃總是要解決的。”
“老師,你怎麼不告訴姐姐一些未來的新奇事物,那姐姐賺錢就快了!”趙子赟插嘴道。
王頌慈愛的笑了笑,“傻小子,新奇事物賺錢是快,可也會引起人注意,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鋒芒太露反而不是好事,那些資本家、黑社會會放過眼前的肥肉?我們再有能力也不能對抗整個國家、社會。”
趙子赟點點頭:“我懂了,就像大哥,要是太突出,要麼被兼並,要麼被消滅,偷偷壯大到有實力的時候,才能顯現出來。”
趙子玉仔細聽著王頌說的每一個字,“那我豈不是不能借助老師任何知識了?”
“不,能借助,你到了美國,要一步步來,除了新事物外,還有管理,比如這吃的,中餐範圍太小,必須進入西餐,我考慮你先期做西式快餐。”
王頌將現代肯德基和麥當勞的經營方式和理念說了,趙子玉大為驚奇,這種方式聞所未聞,從她自己判斷也覺得很可行,快餐大眾化,店面分散,不容易受到別人關注。
“加盟?不賣東西都能賺錢?”趙子赟簡直聽呆了。
“有了一定基礎,你再進入化妝品領域,洗頭、洗臉、護膚,子玉,你知道嗎,在現代有種說法,女人的錢最好賺。”
趙子玉抿嘴笑了,“老師,在上海也是女人的錢好賺,你看那些大戶人家,都是買女人的東西多。”
“不過配方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用到的一些原料,子玉,你這樣,找合適的大學實驗室合作,將我說的這些弄出來。”
趙子玉豁然開朗,“老師,這樣一來就不會顯得憑空出現,其他的東西是不是也可以這麼辦?”
“可以,不過你要有一批人,包括你合作的大學,也要仔細挑選,最好是有華人的地方。”
“這是為何?”趙子赟不解。
“傻弟弟,咱們不能只替美國人發明東西,還要有自己的人,等戰後說服他們回來。”
趙子赟一拍腦袋,“對!對!”
“還有一件事,這是你的一次機遇,把握好了,你將成為美國最富有的人之一。”
趙子玉臉一下變得通紅,最富有?“老師,什麼事?”
“我要你想法子進入股市,進入二九年,你就持續買入股票,鋼鐵、石油、鐵路什麼都行,到了九月份全部賣出,然後把你名下的所有產業全部賣出,十月下旬再次進入股市,具體時間我記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個星期四,你將所有錢全部沽空股票,就選鋼鐵吧,那一天股市會狂跌,十一月初清倉,撤出股市。”
“老師,等等,我記不住!”趙子玉急道。
“不用,我已經寫好了,你熟記後一定要燒掉。”
“老師,姐姐能賺多少錢?”
王頌眼神迷茫了下,“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估計翻個十倍怕是有可能的。”
“啊!”趙子玉都震驚了,她將攜帶二百萬元前往美國,大約是兩百萬美元上下,就算這幾年不發展,就靠王頌說的去股市裡折騰一把,也將達到二千萬!
“這次投機如果成功,你需要蟄伏一段時間,這期間我也有些打算,如果子悟徹底站住腳,你替他慢慢采購些機器,然後利用那些大學,進行一些新東西的研究。”
“好的,實在不行,我就回來一趟,在向老師請教。”
“嗯,這也是個辦法,避避風頭。”
一九二七年二月中旬,上海爆發了大規模的工人罷工,人數達到十幾萬,二月底工人發動了第二次武裝起義,這期間趙公館緊閉大門,沒人外出。趙子玉的船票已經訂好,小花幾人將隨她前往美國,小蓮因為有了親事和陳媽等老人則留下看家,按王頌的意思,連這趙公館都要賣掉,趙子玉堅決不同意,哪怕今後毀於戰火也無所謂,這是趙家在上海唯一的痕跡。
進入三月北伐軍分三路進攻上海、松江,整個上海的局勢顯得緊張起來。
三月十日,趙子玉踏上了去美國的客輪,臨行前一晚,王頌徹夜未眠,一下子蒼老了很多,趙子玉早上見到,撲倒他懷裡哭得一塌糊塗,老師在她心中已經和父親沒有兩樣。王頌最終還是沒去碼頭,趙子赟和陳嬌兒也只是匆匆去送別便趕了回來。
趙子玉走了,王頌覺得是時候離開上海,他讓孫經理和天津的羅爾夫聯系,請他安排他們從天津坐火車前往陽高,隨即讓孫經理盡快買去天津的船票,陸上實在不安全。
孫經理對趙家人全部撤離上海顯得憂心忡忡,他不明白好好的為何要離開,局勢是有些緊張,可各方都對國民政府抱有很大希望,再說上海租界林立,誰當權都不敢亂來。
王頌自然不能和他說太多,他只是叮囑孫經理要守好商行,趙子玉已經給了他兩成干股,他也是股東之一,當然,趙公館的日常開銷和維護也由他負責。
三月底,工人發動了的第三次武裝起義終獲成功,一晚上槍聲不斷,尤其是趙公館所在的閘北地區更是槍聲激烈,王頌守護著趙子贇和陳嬌兒躲在牆角,整棟房子都熄了燈,一直到天亮。
凌晨,王頌帶著兩人即可上了汽車,趕往租界,孫經理早已急的不行,一見到他們才松了口氣,“王先生,一直沒法聯系您,租界馬上就要關閉通道,真怕您一直待在家裡。”
王頌暗叫僥幸,他也是無心之舉,覺得去租界要安全些,他怕華界那些地痞流氓趁火打劫,臨時做的決定。
當天,北伐軍第一軍第一師薛岳占領了龍華,華界與租界交通徹底斷絕。得知消息,王頌憂心忡忡,他不知道後天的輪船是否能按時出發,孫經理四處打聽,也沒結果,不過沒有輪船航班取消的消息,王頌稍稍安心。
“王先生,我想不會有太大問題,按照您的吩咐,我訂的是英國的船,他們可不好惹。”
王頌知道他說的是年初十二艘英國戰艦、一萬多英印軍隊抵達上海的事,印像裡老蔣在上海沒和英國人起衝突。
三月二十四日,在上海臨時政府得到國民政府承認的當天,王頌帶著趙子赟、陳嬌兒和一名隨從上了太古輪船公司前往天津的伊麗莎白號客輪,“嗚……”,駛離黃浦江碼頭,輪船吐著黑煙朝外海開去,王頌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別了,上海,他不知道是否還有看到它的那一天。
沿途十幾天,王頌給了趙子赟和陳嬌兒很大的空間,樂得他們上上下下玩得不亦樂乎,直到第三天遇到些風浪,兩人抵擋不住,老老實實躺在客艙裡趴著,才算消停。
孫經理給三人包了個四人艙,雖然貴了些,可安全。躺著無聊,趙子赟又纏著王頌講未來之事,王頌覺得是該培養下他了,於是系統的說起現代社會的一些制度、管理模式,並和當下做了對比,將好處、弊端都進行了解釋,趙子赟聽得津津有味,到最後幾日,已經開始和王頌進行深層次的探討,分析當下一些黑暗事件發生的根源,漸漸的,他對王頌為何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逃離上海有了理解,革命……就是血腥的代名詞。
當提到理想的社會時,趙子赟和王頌有了爭論,沒有結果,也許兩人心裡都已經明白,這個世界就沒有理想的社會,但趙子赟第一次認可了平等的重要性,認可了人性在社會之中的重要性。
閑暇之余,趙子赟又纏著王頌討教軍事,年輕人對戰爭還是很感興趣的,王頌可不是軍人出身,無奈之下只得將一些電視、電影情節和他說了,聽多了,趙子赟也發現不少漏洞,王頌只得敷衍他,“子赟,大勢才是最重要的,局部的勝利不能代表什麼,真正的勝利者是能夠把握大勢,左右大勢。”
這個時代最不缺的就是戰爭,趙子赟信以為真,一邊回想著報紙、小道消息上說的各地戰事,一邊分析這些人的設想、策略和意圖,還別說,一來二去他還真看出點門道,和王頌一說,讓老人暗自吃了一驚。王頌別的不知道,優勢是知道比較詳細的結果和內幕,比如吳佩孚為何要聯合奉張,比如郭松齡兵敗的原因等等,他和趙子赟說了,讓他有了更多的思索,原來打仗也不僅僅是雙方擺開架勢分出勝負那麼簡單。
“怪不得老師說戰爭時政治的延續。只是一種手段,一種把自己意識強加給對方的終極手段。”
“對啊,不能從精神上讓你屈服,就從肉體上把你消滅!”王頌笑道。“子赟,以後你看事情不要局限在眼前,看遠些,看廣些,看事情背後隱藏的東西。”
天津塘沽港,羅爾夫非常給面子的親自來接,洋人的特權再次顯露,王頌很輕松的就住到了酒店之中。
“王先生,請耽擱幾日,我會和你一起走。”
“哦?羅爾夫先生也要去陽高?”
“是啊,再不去我就要餓肚子了!”羅爾夫誇張的拍了拍肚子。
王頌微微一笑:“我看羅爾夫先生又胖了,一點都不像餓肚子的樣子。”
羅爾夫哈哈大笑。他走後,王頌第一時間出門買了報紙,回屋細細讀了,心中一嘆,該來的躲不了,上海的血雨腥風如時發生。這一次他沒有保留,將事情前因後果和趙子赟說了一遍,讓他也感受下鬥爭的殘酷,沒有王頌,趙子赟肯定會義憤填膺,這次他冷靜了,開始分析內在的東西,“老師,這其實是根本避免不了的,他們代表了各自不同的階級,這本身就不可調和,就算現在不發送,將來也一定會發生。”
“還有呢?”
“表面上看,那位蔣總司令是在清除其他黨派,其實我覺得他靠這個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力才是真正的目的。”
這一點連王頌都沒仔細想過,他有些驚訝,“子赟,你怎麼會這麼想?”
趙子赟笑了笑,“我想的很簡單,這件事之前,那位蔣總司令名氣沒這麼大,這事之後,他儼然已經是國民政府第一人了,我是從結果看原因,否則我總是不明白,他為何不等打敗北方各軍閥後再動手?想來想去,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他的位子也不穩。”
王頌滿意的點點後,“嗯,不錯,子赟你記住,玩弄權術可以一時,不可一世,我不反對你以後為達到某種目的用一用,但不能成為你做事的主要方式。”
趙子赟呵呵笑:“吃一塹長一智,別人吃虧上當一次就夠了。”
王頌也笑了:“那到不一定,不信你等著看,有些人上了當還會上。”
“那不成傻子了?”
“權衡利弊,有些人還是會做的,這好比左右都是火坑,總要挑一個火小的跳吧?”
“不跳不成嗎?”
王頌有些意味深長道:“那一刻,你舍得放棄嗎?”
大鼻子羅爾夫最終還是沒能和王頌等人一起走,原因是趙子梧發了訂單,要輕機槍,還指定了是捷克式,這讓他不得不花點時間去組織,心懷歉意的他不但替王頌等人出了車票錢,還通過洋行給天津站下了文書,要求必須保證他尊貴的客人安全抵達。
隨著車輛的緩緩開動,天津漸漸模糊,北方新天地等著年輕的趙子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