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好大的威風!你縱不將老夫放在眼裡,莫非還能做你先生的主?”
韓彬顯然動了真怒,沉聲言道。
賈薔卻並不以為意,看著韓彬道:“半山公名重天下,為本公素所敬仰。只是半山公能否坦蕩的答我一問?”
說罷,也不給韓彬點頭或是搖頭的機會,就繼續道:“當初我本志不在朝廷,半山公為行新政,以大義說服我先生,以我為刀,剖開了揚州鹽商之毒癰……”
“難道有甚麼不對?”
韓彬冷冷問道。
賈薔搖頭道:“沒甚麼不對,只是半山公可否想過,此事會對我先生和我,造成甚麼後果?那鹽商白家是二皇子恪勤郡王的錢袋子,是其寵愛側妃的娘家,就因為我抄了白家,給半山公任兩江總督一舉鋪平了道路,恪勤郡王李曜就以死士,於鬧市襲殺我先生孤女,也就是我夫人的車駕,並一把火焚燒之。若非我警覺,提前有所准備……半山公,這個後果誰來承擔?
你半山公志存高遠,就是以犧牲我們師徒這兩把刀為代價?”
“賈薔……”
一旁韓琮見韓彬一張老臉難看之極,忍不住想勸。
賈薔卻不給他機會,言辭如連珠箭一般射出:“之後的種種磨難,莫說我和我先生,連我師妹和姨娘都又遇到過幾次伏殺。不過這些,我都可以自認了。因為那時,你半山公畢竟在江南。可是,你回京之後又怎樣?開辟內務府錢莊,本是為了解決宗室、勛貴之難,從他們手裡掏出土地,憑你自己去辦,要多久,要多難?我辦了下來,沒有功勞總有苦勞罷?
結果惹得人眼紅,張公瑾、左秉用還有那個李子升嫉妒我和先生功勞太著,挑唆天子,再饒一個四皇子李時,生生將還未孵化出來的錢莊給奪了去!
你給我先生說甚麼大局為重?誰的大局?
我南下去為朝廷、為億兆黎庶、也為了你老心心念念的新政去尋海糧,結果又如何?一盆接一盆的污水拼命的往我頭上潑,三皇子和我賈家內的愚婦內外勾結,欲置我於死地!
你半山公又怎麼說?說你們沒表態,就是最大的愛護?
愛護的真好……好,我也認了!
可是這一次南下,我再三警告,不要讓林、賈兩府受難,不要再發生那些狗皮倒灶的事,結果又如何?!
林府外聚集一群忘八肏的野種罵街,我舅舅、舅母兩個本本分分的百姓,被逼的往刀尖上去撞!
你倒還有臉去我府上,警告我妾室讓她本分規矩?
來,今天當著我的面,你再警告一次試試!”
“賈薔!!半山公已經夠難了!”
韓琮驚怒,未想到賈薔今日會直接同韓彬撕破臉!
然而奇怪的是,韓彬先前震怒,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林如海,則始終無動於衷。
賈薔看向韓琮,拱手道:“邃庵公,我欠你的人情,以後自會報答。你不用,你的兒孫也總有一天會用。我尊重你,但也請你尊重我。方才我哪一言說的不對,哪一句是無理謾罵?他韓半山當然難,但他有我先生難?有我們師徒受的磨難多?
就因為他心懷大志,所以就能犧牲我和我先生,犧牲我全家?
這次若非我膽大包天帶兵進京,我賈家滿門甚麼下場,我先生一家甚麼下場,邃庵公,你不知道麼?我們就該死?
韓琮一時語滯……
韓彬看著賈薔,淡淡道:“你想如海去何處?”
賈薔道:“年後,去小琉球。”
韓彬不再多言,起身看著面容清臒的林如海,躬身一禮後,緩緩道:“如海,你無愧於社稷,無愧於黎民百姓,而老夫,有愧於你。但是,再走一遭,也只能如此啊。”
林如海顫巍著起身,笑道:“僕明白,亦無悔也。只是眼下的形勢……”
話未盡,他搖了搖頭。
韓彬卻了然的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與韓琮一並告辭離去。
等他們走後,賈薔輕輕呼出口氣,與林如海告罪道:“讓先生擔憂了。”
林如海擺手笑道:“一路驚險走到今日,連我也未想到。天子到底如何了?”
賈薔搖頭道:“不知,但多半是沒機會再醒來了。”
林如海聞言,沉默稍許後,神情復雜道:“那位,不算是昏君吶。”
賈薔有些刻薄的譏笑了聲,道:“原先弟子也這樣認為,可後來才想明白,那位縱是地龍翻身前,一心想推行新政,他果真為的是百姓?不,他為的只是李家皇統的延續。他續的不是百姓的命,是李家統治王朝的命。其實想想也明白,他壓根兒就沒怎麼出過神京城,連見都沒見過窮人到底是怎麼生活的,哪來的感同身受,哪會想著去改善民生?
位置太高的人,一定會視黎庶為螻蟻。在他們眼裡,百姓只是收稅的工具,只是維持他們至尊無上性命的沙石泥土。
想通這一點後,我承認他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但和仁君、明君,挨不上邊兒。”
林如海聞言,思索了片刻後,笑了笑道:“無所謂是甚麼君,只要我們做的問心無愧,就足夠了。你方才故意和半山公撕破面皮,是為了以後好立身?”
賈薔輕輕一嘆後,道:“是啊,弟子也沒想到,會被委以領侍衛內大臣,繡衣衛指揮使二職,甚至還要封王。這個位置,再和武英殿緊密聯系,換哪個人在天子位都會如坐針氈。而且時至今日,弟子身後牽扯著無數人的命運和生死,也不再適合給別人做刀。今後,我會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林如海眉尖輕輕一揚,道:“關於海外番國的?”
賈薔點頭,道:“方才未請示先生,就說要先生去小琉球,是弟子無禮了。”
林如海擺了擺手,輕聲道:“這些外道的話,就不必多言了。你讓我離開,想來心中還是有不安,不安源自何處?”
看著林如海的眼睛,賈薔撓了撓腦袋,道:“對於皇權,弟子以為不論怎麼提防都不為過。而且,皇後和太子有一句話說的對,連深受皇恩的振威營、耀武營都能反,其他十團營到底還有誰可信?
還有就是……尹家。
尹家從上到下,弟子雖然感恩,也願意親近,但說實在的,有些看不透。
尹家的人,弟子看不明白。而隨著尹褚上位,弟子也就愈發看不明白了。
恐懼源於未知,弟子不想再依賴別人的信任而自存,唯有自強,唯有擁有隨時可翻桌子改天換日的能為,才能真正自處!”
聽聞尹褚二字,林如海眯了眯眼,問道:“你准備如何應對?”
賈薔笑了笑,道:“無所謂如何應對,給他們五年時間,也給弟子五年時間,就算他們新政大成,也絕比不過弟子以小琉球為基業,輻射南洋諸國。等年後先生去了小琉球就知道了,遍地的工坊,巨大的煙囪、水車,日夜不停往來的貨船,前所未有的火器、巨艦……
還是那句話,弟子絕無造反之心,也從未想過將火炮對准大燕。但是誰若以為弟子好欺負,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即便十分痴迷喜歡,但他也從未被美色迷過心智。
“一力降十會?”
林如海在見識了賈薔四千橫掃兩大馬步京營,抵定神京風雲後,就不再懷疑賈薔說的那些聽起來十分荒誕的話了。
賈薔笑道:“極是。且先生南下後,還能和姨娘、師弟享受一番天倫之樂。順便,弟子如今多了不少兒女,若都長在婦人手,難免養成紈绔子弟,還得勞先生費點心……嘿嘿!”
林如海哂笑,屈指叩了叩桌面,道:“也好。且旁觀者清,跳出京城這盤棋局,在南邊兒回望神京,說不得能看出些別的名堂來。行了,你去忙你的罷。眼下還不到咱們爺倆兒敘舊的時候,看到你平安度過這一關,為師心裡十分熨帖。
且去罷。”
……
皇城,武英殿。
韓彬、韓琮回來後,韓琮將林府之行大致說了遍。
李晗驚怒之余,卻也恍惚反應過來,道:“這位寧國公,還真是恪守本分吶。”
內衛統領,親軍頭子,是該只站在天家一邊,和武英殿劃清了界限。
如今人家不止劃清了界限,還直接撕破了面皮!
韓彬緩緩道了聲:“也好。”
總歸,還是要回歸正常。
“元輔,有一事很棘手。奮武營、耀武營、立威營等指揮今日紛紛上書朝廷,要寧國公於昨夜以金牌封鎖勤王軍一事,給出解釋。步軍統領衙門宣德侯府一等伯董輔,更是言辭激烈,要朝廷追究賈薔私自囚禁並打傷武將,還私開內城門引兵入京一案,以國法正之。還有諸多文武朝臣也上書,質疑賈薔憑甚麼敢養私兵,敢帶兵進京?而且,還是火器軍!並質問,朝廷若放開此例,就不怕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李晗皺眉沉聲道。
這些問題,哪一個都是誅心之問。
也的確,掰扯不清。
韓彬思量稍許後,道:“將這些折子送進九華宮罷。”
既然賈薔想要徹底割裂開,那就割裂開罷。
他也想看看,賈薔到底是大奸似忠,還是大忠似奸……
……
ps:嘿嘿嘿,不要急,好多過程都要寫,不寫也說不過去,邏輯上不合,另外情緒上還要鋪墊一下,別帶亂我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