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清竹園。
“怎樣,今日東道主還行?”
送完賈家諸姊妹回府後,賈家看著雖有些疲倦,但滿臉笑容的黛玉,微笑道。
黛玉哼了聲,不過還是道了聲:“多謝你呢。”
賈薔哈哈一笑,擺手道:“我也沒想到,史妹妹那樣能吃。”
黛玉嗤笑了聲,笑道:“她打小就那樣,雖身世憐人,可比我心氣寬宏,好穿寶玉的衣服,能吃能睡能頑。”
見賈薔吃驚的望了過來,黛玉沒好氣白他一眼,又道:“我做不到的地方,自會欽佩人家,怎樣?”
賈薔呵呵笑道:“可見林姑姑比我心境高的多!”
黛玉聞言,先左右看了看,見紫鵑、雪雁都在外間,沒在跟前,方好奇道:“怎這會兒又叫姑姑了?”忽地面色一變,目光也漸轉不善,道:“莫非是為了認薛妹妹,史妹妹?”
賈薔失聲笑道:“哪的話?在她們跟前說開,是讓她們心裡明白,也讓她們後面的大人有數,不要一個腦筋轉不開,給你安排起婚事來,那才是逼我徹底撕破面皮翻臉不認人。至於私下裡,我仍覺得叫一聲姑姑更好聽。”
黛玉俏臉滾燙,身子發軟,覺得這個人……好變態,咬牙道:“甚麼叫……甚麼叫姑姑更好聽?你這人……”
賈薔微笑一聲,道:“更親切嘛!這世上待我好的人屈指可數,姑姑是待我最好的,也是幫助我最大的,所以,更緬懷這個稱呼。”
黛玉聞言,低著螓首,小聲道:“那你又何必改口?”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因為她如今太了解這沒面皮的了,甚麼話都能說出口。
果不其然,就聽賈薔呵呵笑道:“自然要改口,至少對外面要有個交代,不然,我又怎麼能娶……”
話沒說完,嘴巴就被黛玉一只有些冰涼的手堵住,嗅到近在咫尺的奇香,沁人心脾。
黛玉只覺一張臉似要燒起來了,羞惱的警告道:“你再胡說,我就……我就要告訴爹爹去了。”
說罷,收回手,往後躲了幾步。
賈薔哪裡會怕,但也沒再放肆,他要尊重世道禮數在黛玉心中的烙印,因而笑道:“林姑姑早些歇息罷,明兒還要去賈家。”
黛玉微不可聞的應了聲後,反而叮囑道:“你也早些歇息罷。”
話剛說完,賈薔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見紫鵑引著一嬤嬤進來,道:“大爺,老爺在書房見客,讓你過去呢。”
……
墨竹齋。
自林如海臥病之後,幾乎從未進過書房。
便是要看甚麼書,也會讓梅姨娘取來,送到忠林堂。
蓋因此處不比小書房,實是平日見客之地。
且還是關系親近,又十分重要的貴客。
賈薔行至此,心中明白,必是重量級的客人來了……
就是不知,是何方神聖。
書房門口廊下站著兩排四名小廝,叩門之後,房門從裡面打開,王管家親自站在門內候著。
見賈薔到來,忙往裡指了指,小聲道:“大爺快進去罷。”
賈薔見之,眉尖輕挑,王管家居然連名諱都不敢提?
他徑自上前,在內門外通秉道:“先生,弟子到了。”
內間傳出林如海溫和的聲音:“薔兒來了?快進來罷。”
賈薔入內後,入目處,便是一個相貌清臒的老者,與林如海共坐在臨窗的客位上。
他上前數步,躬身揖禮道:“先生。”
林如海笑著頷首,指了指身旁的老人,道:“這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明安明大人,亦是為師當年的座師。明大人為官清正,朝野上下有口皆碑,尊稱一聲靜庵公,是吾等為官之榜樣。”
賈薔再行禮道:“末學賈薔,見過靜庵公!”
他這才明白,為何王管家連名諱都不敢提。
說來也是有趣,所謂座師,其實不過是因一場考試而結緣成師生的老師。
卻比長年教授學問的蒙師和業師地位高出百倍。
雖然林如海如今已與明安同殿為臣,甚至官位相當,為避嫌結黨,不好再以師生相稱。
但這其中的關系,絕對不可能斷開。
這是千百年來,科舉制度下不可變更的潛規則。
明安聞言緩緩頷首,上下打量了賈薔一番後,笑道:“可見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想當初,因醉仙樓一事,這位太上皇良臣之名在士林清流中,實在難言,待迫走半山公後,更是罵名滾滾。誰又能想到,不過半年功夫,半山公回信京中時,提及此子,已是贊不絕口。如海啊,看來你讀書好,做官也好,可教化子弟,還要更勝一籌啊!只可惜,此子如今襲了世爵,又做了官,不然我翰林院,說不得又進一人。”
林如海搖頭笑道:“靜庵公實在過譽了,薔兒尚未進學,距離翰林還十萬八千裡。不過向學之心堅定,即便如今襲了爵,仍舊勤學不輟。”說著,又對賈薔道:“若論學問之深,滿朝上下,連軍機大學士都算在內,學識能和靜庵公相比者,屈指可數。薔兒往後若有學問上有礙,我不得答時,便可請靜庵公教誨。靜庵公是出了名的厚道長者,最好指點後進。對了,你不是自詡在算學上有幾分天賦麼?你卻不知靜庵公於此道留下專著,太上皇和當今皇上,多次嘉贊。”
賈薔側目相看,然而就聽這位翰林院掌院學士趁著這個話題,切入進來,道:“說道術數之學,老夫的確有幾分心得。近十年來,新編了一部《數理精蘊》,今年才剛剛編撰完畢,藏於府中。若是你這弟子好術數之學,可常來我府上品讀。不過,如海啊……”話音一轉,這位掌院學士聲音變得深沉了些,道:“為了編撰此書,這些年老夫耗盡家資,甚至變賣了鄉杍之地的祖宅,依舊不夠,因而在戶部拆借了不少銀子。近來聽說,如海你升任戶部左侍郎,執掌戶部部堂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清繳虧空。唉,老夫原本更該支持你的部務,可囊中實在羞澀,汗顏哪!”
林如海不動聲色,看了賈薔一眼後,問道:“不知靜庵公所欠一共多少?”
明安苦嘆一聲,道:“這十多年來,一共欠下了十三萬兩銀子。如今老夫便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不足還去十一啊。”
林如海聞言,眉頭微微一皺。
他若是貼補,倒不是貼補不起。
只是這種做法,卻不是正道啊。
他若沒兼著清繳虧空的差事,幫一把也就幫一把了,傳出去還會是大大的美名。
可如今他兼著這份差事,再這般做,那絕對少不了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且他能幫一個座師,那房師呢,業師呢,同年呢?
還有其他一些與林家關系親近了幾輩子的世交老親呢?
見林如海沉默不語,明安眼中閃過一抹苦笑,嘆息道:“如海啊,莫要作難,老夫原不該來這一遭。老夫也是糊塗了,這追繳虧空,又不是落到你的囊中。若無上命,你也不會走這樣一步艱難險阻的路。唉,罷了,老夫走了。”
林如海皺眉道:“老師,能否想些其他法子?老師桃李滿天下,若是諸師兄弟們一起湊一湊,總能湊出一部分來,不夠的……我來補全。”
明安聞言動容,可隨即搖頭道:“若是那樣,反倒害了你們。再者,果真戶部追繳虧空,他們又有哪一個落得下?你不松口也好,你若在我這松了口,接下來你的那些師兄弟們,怕也就聞訊上門來了,唉……”
又嘆息一聲後,明安起身,准備離去。
林如海皺眉,忙起身道:“若如此,朝廷追繳起虧空來,先生預備如何應對?”
明安嘆息一聲,擺擺手,道:“聽天由命罷!”
正這時,賈薔忽然笑道:“若果真只十三萬兩銀子,我倒是能想想辦法……對了,師祖,你老人家編撰的那部《數理精蘊》,版權賣麼?”
……
榮國府,梨香院。
薛姨媽和王夫人坐在外間炕上,吃著些瓜子,話著家常。
眼見天色已晚,王夫人要告辭回府時,卻見寶釵從外面進來。
溫婉端莊又大氣秀美的寶釵,極入王夫人的眼。
她本來已經站起身來,見寶釵進門,又坐了下去,薛姨媽亦是歡喜道:“乖囡回來了!”
寶釵進來,先問了王夫人好,鶯兒上前為她解下大氅後,方回道:“嗯,回來了。”又對王夫人道:“寶兄弟和姊妹們也回去了。”
王夫人素來寡言,只微笑頷首。
薛姨媽卻急著道:“可聽了我的話,莫要同那孽障說話?對了,你可見著他了?”
寶釵聞言面色一淡,她實不喜歡這種方式。
可她也知道,賈家大姑娘在宮裡封了貴妃後,在她母親心中的地位拔高了不知多少,反倒是林府那邊,這幾日來外面傳的沸沸揚揚,姨娘在她媽跟前怕是說了不少難得善終的話。
心中嘆息一聲,她點了點頭,道:“原也只和姊妹們頑笑,沒怎麼說過話。”
薛姨媽聞言高興的同王夫人道:“那孽障敢當著面給我甩臉子,摔門而去。這樣的人,薛家實在親近不得。蟠兒那畜生我已經警告妥了,這些時日再不敢同他來往。今日寶丫頭再冷漠相待,他也是要臉的,自然明白薛家的心意。往後……”
話沒說完,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哭喊聲由遠及近而來,沒一會兒功夫,就見一人瘋一般的衝了進來,跪倒在地大哭道:“大伯娘啊,快……快去前面看看罷,堂兄出事了,堂兄快不行了,堂兄快不行了啊!”
“啊?!”
薛姨媽聞言,面色陡然煞白,眼睛一翻,昏倒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