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養心殿。
隆安帝看著新呈上來的厚厚一摞折子,臉色鐵青,眼神看似要吃人!
大明宮總管太監心裡一陣陣哀嘆:活的好累!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隆安帝不算一個寡恩之君,許是因為好佛的緣故,罵人雖狠,脾性雖大,但真正下殺手的時候並不多。
太上皇舉世賢名,然而景初朝三十年,宮裡暴斃的太監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四千人。
合下來,每年都有百余人身死。
只是太上皇當年做法高明,惹怒他的宮監不直接殺了,而是等到宮裡有太妃、皇妃薨逝時,將宮監活殉了。
隆安帝做法粗暴些,犯了小錯的他不理會,自有戴權、夏守忠等大太監處置。
犯了大錯,直接讓拉到庭院內活活打死!
所以殺的人不多,但暴虐之名不小,其實有些冤枉……
“砰!”
隆安帝看起來怒極,一掌拍在御案上,大罵道:“混帳!混帳!這起子無法無天的混帳!”
戴權連呼吸都快屏住了,這個時候誰敢冒頭,打死都不冤。
偏這時,有個黃門侍郎從外而入,戰戰兢兢稟奏道:“萬歲……”
話沒說完,見隆安帝刀子一樣的眼神看過來,呼吸一滯,腦子放空,竟忘了何事。
看著他唬的面色發白,瑟瑟發抖的模樣,隆安帝生生氣笑,罵道:“好蠢的東西!真真是……”
他都不知該不該發作這蠢貨了!
戴權認得此人,正是他門下的小么兒,姓王,人前愛自稱一聲王公公。
平日裡看起來頗為伶俐,誰料今日犯下這等蠢事。
好在他怒視一瞪下,這姓王的小黃門兒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急道:“萬歲爺!殿外戶部左侍郎林如海請求覲見。”
隆安帝聞言眼睛一瞪,斥道:“好糊塗的種子,還不快宣!滾出去罷!”
小黃門兒滿臉哭像,退了下去。
他知道,在養心殿伺候的日子結束了,前程也算完了……
等到殿外傳了林如海進殿後,就躲在一旁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就聽一人微微奇道:“穆迪,去問問那小黃門在哭甚麼?”
他一個激靈,回過頭去,就看到菩薩一樣的皇後娘娘,正含笑看著他。
皇後娘娘身邊的管事太監穆迪穆公公,朝他走來……
……
養心殿內,隆安帝看著林如海,皺眉責怪道:“怎麼回事?讓你在家裡養著,怎麼看起來越養氣色還越差了?可是下面人不用心伺候?朕說調撥太醫宮女去你府上,你偏不要!朕不管,這次……”
沒等隆安帝說完,滿臉疲憊,眼中血絲密布整個人枯瘦恍若彌留的林如海就笑道:“陛下陛下,非是如此。只是臣這兩日來,連夜不眠的查了些事,因此才看著不大好。等回去好好歇息兩宿,也就好了。”
隆安帝聞言臉上如同能刮下來一層霜,看著林如海喝問道:“朕讓你好好保全自己,你就這樣保全?!眼下大政尚未開行,到底甚麼了不得的大事,值當你如此作踐自己?”
林如海見天子動了真怒,只能跪下來,請罪道:“是臣的不是,皇上還請息怒。”
看著他干瘦的身子骨佝僂在一起,那麼小一點,頭發也都花白了,隆安帝簡直心累。
這樣的臣子,讓他能怎麼辦?!
打發了戴權攙扶起來後,隆安帝坐回御椅,疲憊道:“愛卿啊,你就為朕省點心罷。瞧瞧吧,五省初露大旱跡像,朝廷科道言官和諸文武朝臣已經開始上折子,說是皆因為朝廷追繳虧空太急,惹得百官人心惶惶,天下人言鼎沸,民怨甚重,這才引得天像變化!他們倒有臉說出民心即天心這樣的話來!!朕,真是恨不得拉出一個來斬首抄家,讓他們看看,到底是民心即天心,還是朕心即天心!”
當著肱骨重臣,隆安帝也不掩藏心中的震怒,發狠說道。
林如海卻微笑道:“皇上,臣這兩天日夜不眠,所查證之事,亦是此事。托皇上洪福,勉強算是查出了些眉目來,便進宮來見皇上了。”
隆安帝聞言眉尖輕挑,道:“哦?愛卿查出了甚麼?”
林如海收斂了臉上笑容,正色道:“臣帶人一起,查了近百年來,河道衙門記檔在案的天像變化,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規律……”
聽他說的如此鄭重,隆安帝坐直身子,擰眉道:“甚麼變化?”
林如海道:“天像之變化,似以每甲子年為一個輪回,循環往復,周而復始。去年的六十年前,是元平五年,同樣北直隸大旱。前年的六十年前,是元平四年,江西暴雨,發生洪澇。大前年的六十前年,是元平三年,黃河流域普降大雨,黃河險些改道。總之,按照年份往前對比,對比的越多,就越會發現,雖然未必完全重合,但大體來說,卻是一致的。”
隆安帝聞言眼眸愈發明亮,道:“果真如此,可信否?”
林如海點頭道:“這些存檔的數據做不得假,沒道理前面都類似,獨今年變化……”
隆安帝聞言,急急追問道:“那元平六年,又是甚麼天像?”
林如海微笑道:“元平六年,二月的天像還果真與今歲相似,國內少雨。但是,至二月中後期,也就是二月十五日,兩湖、兩江、山東等地,都會開始降雨,雖談不上風調雨順,但大體還算良可。只是甘肅和河南二省……就要看天意了。”
隆安帝聞言,海松了口氣,眼神明亮的看著林如海道:“若果真只甘肅、河南大旱,兩湖、兩江無恙,那朝廷也不會遭受不可承擔之重!”
林如海還是謹慎道:“皇上,此事雖有規律可循,但未必就是萬無一失。另外……”言至此,他臉上的神情已經不是謹慎了,而是肅重,他沉聲道:“即便今歲不遇此災,可是……元平八年,黃河改道,長江洪泛,江南諸省,一片澤國。若果真如此,又是一輪庚子年,怕是要難熬啊!”
澤國千裡,流民無數,餓殍盈野,易子相食……
元平功臣為甚麼那麼窮,便是因為元平八年的那場巨大水患,幾乎耗盡了大燕王朝的底蘊,使得元平三十一年內,都未緩過氣來。
若是,兩年後,果真在庚子年發生這樣的巨災,那……
眼看隆安帝一張臉都發生變得慘白,林如海寬慰道:“皇上,到底還有兩年時間。再者說,眼下國朝之力,和元平年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若是果真能提前做些准備,必不會致當年慘況!”
隆安帝亦是心智堅硬之輩,他聽聞此言,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頷首道:“朕明白!朕,亦不畏懼!”
果真能提前兩年預知,早早興修水利河工,存儲糧食,必不至於元平八年的慘境!
林如海笑道:“皇上乃聖君也!”
隆安帝哼了聲,以近似老友的眼神冷笑著看了林如海一眼,手指虛點了點他。
就聽林如海笑道:“壞消息說了許多,臣也帶來了點好消息。皇上,先前吏部尚書張驥入臣府中,談了關於追繳虧空之事,臣……”說著,他將當晚的事原原本本說了遍,最後道:“今日臣讓人查了查,已經有不少還銀入庫了。”
隆安帝聞言先是一喜,隨即冷笑道:“這不叫結黨營私,又叫甚麼?給你一份名單?這個名單,倒是極好的!”
不過,隆安帝也沒有問林如海要這個名單,他並沒有讓林如海當孤臣絕臣之意。
林如海勸道:“皇上,結黨之事,古今難免,以後也不會鮮見。皇上又何必動怒?”
隆安帝正要說甚麼,忽然見一黃門進來,稟道:“皇上,皇後娘娘來了……”
林如海忙道:“皇上,臣告退了。”
卻不料隆安帝擺手道:“不必,說不定皇後此來和愛卿也有干系。”
未幾,就見尹皇後款款而來。
分明已是誕下兩位皇子的女人,放在民間,早已是自稱老嫗的婦人。
然而此刻自殿外進來,其身量柔美豐腴動人之處,林如海也稍稍垂下眼簾,以避其風采。
見禮罷,尹皇後看著隆安帝笑道:“早聞林大人乃皇上肱骨重臣,這兩日皇上心情總是不好,難見笑臉,不料林大人進宮來,皇上臉上竟多了笑意。若是如此,臣妾倒想請林大人多往宮裡來走走。”
林如海還未開口,隆安帝就笑道:“若朝臣皆如林愛卿,不,能有林愛卿百一之忠孝貞懷,朕也不至於如此艱難。不過,皇後還是莫要再多勞累林愛卿了,他這般身子骨,比朕還不如,卻熬了幾天幾夜,為解朕憂。朕怎忍心再勞他多進宮?”
尹皇後聞言,歉意道:“這倒是臣妾的不是,只想著皇上的心情了。不過,臣妾卻不羨慕皇上,皇上雖有林大人這樣的忠信名臣當臣子,臣妾今日也新得了一個靈秀敏慧,心懷誠孝的名宦之女的孝敬。那姑娘知道皇上和臣妾都信佛,所以特意將新得的一佛門至寶送給了臣妾。皇上,可想觀看否?”
隆安帝自然知道今天尹皇後做了甚麼,那樣的恩典,尹皇後自然不會自專。
不過隆安帝卻不知道,後面還有甚麼後續的事,但也猜到了,多半和林如海之女有關,難得他眼下心情不錯,便道:“那就請皇後展示一下,也讓朕和林愛卿開開眼界,是甚麼樣的佛門至寶!”
尹皇後隨讓人將香爐抬了進來,尹家太夫人也是有心了,得了至寶後,便立刻讓人送進宮來。
待點燃檀香後,看著那座煙雲組成的蓮台,隆安帝都大為動容。
林如海卻皺起了眉頭,不過也未多說甚麼。
淡淡看了他一眼,尹皇後心中對林如海的印像進一步加深,是能臣名臣,但未必是討人厭的直臣。
她笑著將賈薔的話說了遍後,最後笑道:“臣妾原想好好關照一下林大人之女,誰料到,反倒受了這樣大一個人情。”
林如海心中松了口氣,躬身道:“此物,原非人臣該有之寶,獻給皇上、皇後,本是應盡之分!再者,皇上、皇後之隆恩,又豈是一件佛門香爐可比的?”
尹皇後卻笑道:“皇上,臣妾能賞的,都賞出去了,結果施恩不成,反倒占了便宜,使天家得此至寶。該怎麼辦,您自己瞧著辦罷……”
隆安帝也作難,用手摩挲著下頜,看了看皇後,又看向林如海,笑道:“林愛卿,朕再收個義女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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