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養心殿。
許是天子進補的藥吃的太多,雖是初春時節,而天氣依舊清寒,可暖閣內的地龍,卻只有薄薄的暖意,驅不走寒氣。
隆安帝卻只穿著一件明黃春衫,也絲毫不覺冷,反而感到渾身燥熱。
李曜磕頭大泣道:“父皇,兒臣再不孝,也絕不敢行下這等悖逆之事啊!此必有奸賊栽贓陷害,離間天家骨肉!兒臣甚至都沒在六部參政,怎麼會有此痴心妄想?還請父皇明察!”又道:“父皇,父皇也知道兒臣與賈薔有私怨,他便借機栽贓誣陷兒臣。世上哪有那樣巧的事,兵馬司那些廢物丁勇,上來就查封金門樓,進去就搜到了這個。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兒臣果真要辦,難道還會放在金門樓那等地方?父皇明察,父皇明察啊!”
見他“砰砰砰”的磕頭哭訴,隆安帝心裡又開始動搖起來,正要說甚麼,忽聽黃門傳報:“寧國府襲一等侯、東城兵馬司指揮賈薔請求覲見!”
隆安帝咬緊的牙關吐出一個字來:“宣!”
未幾,賈薔進殿,還未來得及下拜,就見一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如瘋魔般朝他咆哮道:“該死的下賤賊子,卑鄙小人,你也敢栽贓陷害本王?!”
賈薔卻只清冷的看了他一眼後,行禮稟奏道:“還請陛下速速派兵徹查宣平坊長春觀,臣剛剛在廣渠門前,再度截獲十八車違禁兵器,長春觀賊子狗急跳牆,趁機謀逆作亂,殺害無辜百姓,臣處置不力,自請領罪!”
隆安帝聞言,眼睛瞬間睜大,聲音拔高道:“你說甚麼?”
賈薔沉聲道:“臣今日奉旨徹查東城,明面上,大張旗鼓,故意造出大動靜來。為的就是要打草驚蛇。讓其他人看看,連背景最深的金門樓都扛不住搜查,其他地方就更沒有理由不查了。暗中,臣派出眼線,秘密觀察東城二十多處龍蛇混雜見不得光的強橫之地,沒想到,這邊一打草,果然驚出了條毒蛇!宣平坊長春觀悄悄派出了十八輛大車,拉滿箱籠,妄圖自廣渠門出京。臣得聞消息後,立刻率部前去攔截,不想賊人們見事敗,竟狗急跳牆,殘殺無辜。臣雖已將賊子盡誅,可畢竟傷及無辜百姓,臣請罪!”
見賈薔滿臉自責,隆安帝難看的臉色松動了些,一擺手道:“賊子陰謀造反,屠戮百姓,與你何干,起來罷!”
然後立刻傳旨:“命北門將衛郴,即刻前往宣平坊長春觀,緝拿叛逆,這一次,朕要活口!傳繡衣衛指揮使田傅,即刻前來見朕。”
宮人立刻前去宣旨,等他們走後,隆安帝暴怒的心境似乎稍稍平靜了些,怔怔出神了盞茶功夫後,聲音幽寒道:“賈薔,你為何會選擇金門樓,來打草驚蛇?怎麼不是旁處?”
賈薔看了眼面色僵硬的李曜,道:“皇上,臣事前還真不知道,這金門樓的東主來頭這麼大。當然,臣知道金門樓的水很深,要不然,不會以兵馬司的幫閑為看門人,也不會有巡城御史坐鎮看場子。之所以選此處,除了因為這處是東城內除了天狼莊外,另一大三教九流彙聚之地,頗有來頭,適合打草驚蛇,還因此此處極有錢,是有名的銀窩子。臣的兵馬司衙門沒銀子了,想在此處查處一些不義之財……”
“放屁!”
李曜聽此獠居然敢當著他的面,在隆安帝面前一根釘子接一根釘子的往骨頭裡捶,忍無可忍的破口大罵道:“佞幸奸賊!你在揚州時就這樣栽贓陷害,挖地三尺刮地皮,抄家滅族搜刮錢財。滅了白氏還不夠,如今到了京裡竟然又把主意打到本王頭上,好你個無恥畜生,本王與你不死不休!”
“孽子,住口!!”
聽到李曜提及白家,還說甚麼挖地三尺,抄家滅族只為錢財,隆安帝登時大怒,厲聲喝道。
林如海和賈薔在揚州滅了白家後,連白家大門都沒進,一切皆由兩江總督衙門和繡衣衛中車府的人負責查抄白氏,所有財貨銀資悉數登記造冊,一分一文都沒少。
李曜此刻這樣咒罵,豈非心懷怨望!
賈薔這時才發聲道:“臣之所以選金門樓做打草驚蛇的蛇,是因為金門樓本身就是一條惡蛇。裡面開設賭坊,不知害的多少人傾家蕩產。裡面設有青樓,賭徒輸的傾家蕩產後,正好賣了妻女,供人淫樂。還有那人市,裡面更是黑的不見天日。臣原以為,此處背後站著的是哪個窮瘋了的元平功臣,正好這回一道收拾了。卻沒想到,居然是恪勤郡王府!
臣也是奇了,王爺你到底是有多缺銀子?皇上每年沒給你宗室銀子還是開府時沒給你王莊?你一不需要供養大軍,二不需要賑濟災民,三不需要出河道銀子,你要那麼多銀子做甚麼?!這種黑了心的下賤銀子,你也敢要?
這大燕的江山姓李啊,難道不是李曜的李嗎?”
李曜整個人都快氣炸了,身子顫抖,指著賈薔道:“你,你也配教訓本王?”
“他不配,朕配不配?”
忍無可忍的隆安帝見這個逆子居然沒有反駁,就認下了此事,卻比李曜更怒三分,三兩步上前,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大罵道:“賈薔問的話沒聽見嗎?說,你既不養軍,也不養臣,那你要那麼多銀子做甚麼?可是私交大臣,營造兵器,准備把大燕的江山,換成你李曜的李?!”
這等誅心之言,讓李曜恐懼憤怒到絕望,他嘶吼道:“父皇啊!兒臣冤枉哪!!”
隆安帝聞言卻愈發暴怒,他心裡已經隱隱將李曜和幕後凶手掛起鉤來。
若非如此,這個畜生搜刮那麼多銀子做甚麼?
念及此,隆安帝上前再度將掙扎爬起來的李曜踹倒在地,大罵道:“你這個無君無父的孽障!朕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黑心的畜生!”
賈薔聽了個半明白,心裡有些害怕起來,因為他覺得事情似乎有些脫離了正軌。
果真隆安帝將李曜當成謀逆案的幕後凶手賜死,等日後謀逆案真凶浮出水面,那他這個“始作俑者”,還有活路?
正當他猶豫著,是不是趕緊將繩子往回拉一拉時,忽見一身著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的女子從殿外進來,撲到恪勤郡王李曜身前,攔下隆安帝哭道:“皇上教訓皇子,要打要罵容易,只是千萬莫要氣壞了龍體!”
隆安帝氣的聲音都變了,厲聲道:“皇後,你問問這個逆子,他都干了甚麼?你再護著他,趕明他弒君弒父起來,會不會饒過你?”
李曜真的怕了,連連磕頭道:“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冤枉啊!”
尹皇後哭道:“皇上,李曜雖非臣妾所生,但為臣妾一手養大。他雖偶有頑劣之時,但本性不壞,絕不會做下那等駭人之事,臣妾願以性命擔保,臣妾的皇兒,絕不會行下無君無父之舉啊。皇上!”
賈薔在一旁倒吸了口涼氣,有些駭然的看著這個朝野間皆有賢名的皇後。
一來震驚其年輕,大皇子都二十多了,怎麼算,這個尹皇後也快四十了,看起來居然只有二十幾許,跪在那裡,身形曲線,猶如蜜桃……
實在不可思議!
二來,更震驚其作為。
看看李曜如同濡慕親母般,躲在皇後背後瑟瑟發抖的模樣,就知道這個皇後的手段有多厲害。
歷朝歷代,何曾有過這樣的皇後,將庶皇子籠絡到這個地步的?
可怕!
隆安帝這塊爆鋼,終於還是被尹皇後這泓秋水給練成了繞指柔,悲愴一嘆道:“皇後,這個皇兒,辜負了你的教誨啊!”
又對賈薔道:“將恪勤郡王之事,告訴皇後。”
尹皇後似乎這時才看到賈薔,轉過頭來,看著賈薔道:“你就是寧國府的一等侯?皇上降下如此大恩於你,你必要心念皇恩,不可做下離間天家骨肉之事,不然,本宮雖不能干政,亦饒你不得!”
賈薔看著這張純美凜然到不可一世的臉,心中連一絲邪念都沒有,反而將防備提到了最高,而後將之前同隆安帝所說之言,一字不改的又說了一遍。
尹皇後聞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後,卻回頭對隆安帝道:“皇上,臣妾知道了,金門樓此事斷非李曜所為,他堂堂一個國朝郡王,更是天子親子,怎會自甘下賤去操持這等商賈之事?他的性子別人不知道,皇上還不知道?此事必王府內旁人所操持,他為人所蒙蔽。”
又問李曜道:“皇兒,你必須如實告知你父皇,金門樓的事,到底是哪個在打理?”
李曜咬了咬牙,道:“父皇、母後,兒臣府裡的經濟之事,向來由白氏負責打理。”
財政大權在白氏手中,也就是說,堂堂恪勤郡王府,管家的居然不是郡王正妃,而是一個側妃。
聽聞此言,隆安帝無比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對尹皇後道:“此事就交由皇後處理罷,恪勤郡王,治家無方,深失朕望,降為輔國公……”頓了頓,忽又問賈薔道:“賈薔,你以為,輔國公李曜,到底有沒有參與到謀逆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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