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街,豐安坊。
尹家二門前。
看著尹家太夫人的車駕匆匆離去後,大太太秦氏面色有些古怪,同身旁二太太孫氏道:“這叫甚麼事?那邊兒的姨太太出了事,倒叫我們這邊的老太太也驚動了。子瑜還得替人盡孝?”
孫氏嘆息一聲道:“這會兒子還計較這些做甚麼?林家雖貴為宰輔之門,又是四世列侯之族,可從不輕狂。上回林相爺還親自到家裡來致謝,給足了體面。換做我是他,都未必答應當初之事。可見,是個良善之家。只可惜,好人多舛運……”
秦氏亦“唉”的一嘆,道:“我也不過隨口說說,宮裡娘娘難得直接往家裡下懿旨,這般鄭重,也不敢耽擱。只是那梅氏也真是,沒事瞎溜達甚麼?林家幾輩子單傳,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絲骨血,何等貴重,不好好在家待著榮養,還跑去慈恩寺進香,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林相爺那樣病弱,這萬一……連我想想都不落忍。”
孫氏搖了搖頭道:“內中多半有些隱情,我聽說那位是個知輕重的。”
秦氏不贊成的擺手道:“甚麼隱情,還能邁得過她腹內嬰孩?且看看罷,若是保不住,才有一場風波呢。就薔哥兒那脾性,回來後不掀翻屋頂才怪。”
孫氏皺眉道:“這急糙糙的也沒聽個仔細,只說是被成安郡主無意碰傷……對了,這成安郡主是哪家的?”
秦氏也不知,一旁喬氏道:“是忠順親王府的,他家和賈家原不對付,這下可有的鬧騰了。”
……
大明宮,養心殿。
忠順親王李祐跪在那,滿頭大汗。
暴怒之下的隆安帝,差點沒將他生吞活剝了。
“一個未出閣的郡主,誰讓她去慈恩寺的?哪家的規矩讓她去的?”
李祐面色蒼白,解釋道:“皇上,成安是受陽城郡主所邀前去的。陽城郡主是義敏親王之女,二人從小交好……”
不提此“義敏親王”則罷,一提此人,隆安帝眼珠子都紅了,幾步走到李祐跟前,指著他鼻子罵道:“你是豬腦子啊?義敏親王李貢涉謀害太上皇案才被廢爵圈禁,你竟還讓他女兒登堂入室,和成安攪和在一起一道去進香拜佛?李貢親王爵都已廢黜,他女兒還是郡主?李祐,你想干甚麼?”
李祐磕頭道:“臣死罪!臣罪該萬死!”
正說著,戴權急步從外面進來,至御前躬身道:“主子,查清楚了。”
隆安帝回到御案後坐下,臉色難看的厲害,道:“到底怎麼回事?”
戴權道:“陽城郡主李晴今日邀請成安郡主李芸去慈恩寺進香祈福,三日前便派人去慈恩寺打過招呼。李晴、李芸自**好,義敏親王事發後,二人私下裡多有怨言。”
隆安帝聞言冷哼一聲,刀子一樣的目光掃過面上流下冷汗的李祐,又問道:“那位梅姨娘呢?又是幾時讓人去慈恩寺打過的招呼?她懷有身孕,不在家好好將養,為何要去廟裡進香?可是有人故意教唆?”
以隆安帝的經歷和智慧,自然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問題。
這世上,哪有那麼許多巧合?
戴權面色微微有些復雜,道:“主子,這倒不是。奴婢讓人去林府問了問,就梅姨娘身邊的嬤嬤說,因為今兒是林相爺的生辰……林相爺從不讓人與他祝壽,打先誥命夫人過世後,就再未過過生兒。都是梅姨娘,尋家廟庵與林相在佛前供一盞佛燈。
原本慈恩寺將梅姨娘安排在東大殿,因為林家派去的人早。兩位郡主安排在西大殿,慈恩寺眾僧也都隔離在僧舍不出。
只是在敬香時,陽城郡主哭了起來,說以前都是在東大殿敬香,成安郡主不忿,就帶她去了東大殿,並讓梅氏讓出大殿。
梅氏當時已經上了香,點起了海碗佛燈,並不願相讓。起初也沒甚麼,只是在梅氏離開時,被因頭暈走路不穩的陽城郡主……無意撞倒……”
看到隆安帝聽到“無意”二字時,眼睛狠狠瞪了過來,戴權忙解釋道:“這是成安郡主所說。這會兒兩位郡主正在鳳藻宮前跪著呢……”
隆安帝面色陰沉,問道:“宮裡供奉可去了林家?”
戴權道:“已經派去了,皇後娘娘還傳懿旨去尹家,讓長樂郡主亦速去林府。”
隆安帝點了點頭,又沉聲道:“此案,只憑一個陽城郡主是做不到的。背後必有牽扯,一查到底。陽城郡主的儀賓是哪個?”
戴權答道:“參寧侯陳煜之子,陳興。”
隆安帝沉聲道:“抓起來。傳旨繡衣衛,包括慈恩寺所有涉案之人,連忠順王府相關之人全部抓起來,嚴加審問,從嚴發落。”
戴權看了眼面色頹然的李祐,小聲問道:“主子,那……兩位郡主呢?”
隆安帝冷聲道:“陽城廢郡主位,以庶人入詔獄待罪。成安,降為鄉主,由鳳藻宮查問。若是有罪,必將嚴懲。”
頓了頓忽又想起皺眉道:“禮部是做甚麼吃的?當朝大學士的生辰,朕居然不知道?便是朕不知道,禮部也當奉上國禮!”
戴權輕聲道:“主子,奴婢使人查問過了。禮部回說,是林相爺再三嚴令他們不許多事,不許滋擾禮部公務,亦不願因過壽耗費公帑……禮部出具了林相爺的手書,奴婢讓人抄了份,是很嚴格要求……”
隆安帝聞言,喉嚨裡如同堵了一個雞蛋,沉吟好一陣後緩緩道:“安排太醫院去林府候著,不管發生甚麼事,林如海絕不能有半分閃失。林如海出了問題,朕要他們的腦袋!另外,將案子一字不改報於武英殿。”
戴權忙領命前去,等戴權走後,隆安帝看著李祐滿臉譏諷道:“你近來當得好宗人令,成了宗室裡交口稱贊的賢王。可惜,人家未必領你的情。這一次連成安都算計進去了,下一次怕是要直接拿你當刀了!”
李祐臉色難看,咬牙道:“皇上放心,臣這一次,絕不再心軟!”
隆安帝冷哼一聲,遲疑稍許,又道:“此案到最後,你少不得要承擔些責任。梅氏無恙則罷,若是出了事,你心裡要做些准備。林如海和賈薔,於社稷有功。”
林如海不會說甚麼,此人是個賢臣。
可賈家那豎子,多半要大鬧一場。
可他堂堂一親王,此次也是被人算計的,難道還支著臉讓人打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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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坊,林府。
尹子瑜與幾位老供奉已經入內宅超過一個時辰了,尹家太夫人看著面色淡淡的林如海勸道:“林相爺啊,老身年歲比你大些,就多說兩句……”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請講。”
尹家太夫人道:“你們讀書人吶,從來講究子不語怪力亂神。老身還聽說過,你們信奉‘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之說。可老身活了一輩子,卻覺著這世上事,從來都是萬般皆由命,半點不由人吶!每每回頭看看,總覺著太多事,都是天命使然。人的運吶,很是重要。
不是老身安慰你,林相爺也是數度遭逢大難,一步步苦熬苦磨過來的人,能走到今日,必是有大運道的。想來必能護佑姨娘轉危為安,逢凶化吉!”
林如海笑了笑,道:“承太夫人吉言。”
尹家太夫人又好奇問道:“方才你府上人說,今兒還是林相爺的生兒?這樣大的日子,原不該這樣輕省的就過了。便是林相爺怕麻煩,也該告訴孩子們。”
林如海笑道:“當年亦是過的,內子過世後,因不耐麻煩,就不過了。已經十多年了,要不是今日事,連我也忘了這回事。”
尹家太夫人看林如海此刻還能笑出來,心裡愈發欽佩這等宰輔氣度,笑道:“算算日子,薔兒和姑娘應該也快回來了。沒想到出了這麼一樁子事,薔兒那脾性回來後,怕是要鬧翻天吶。”
林如海何等人物,自然聽得明白尹家太夫人言語中的深意,他搖了搖頭道:“翻甚麼天?此事皇上已經知道,娘娘更是連郡主都請了來,朝廷不會放任歹人行凶。既然會有公道,又何須再鬧?”
這件事,何須賈薔回來動手?當真都以為他是老好人不成?
林如還海知道,其實尹家太夫人方才那番話還有另一重深意。
萬般皆由命,半點不由人。
命裡若該有此子,那此子自然無恙。
若無此子,也是命數使然。
尹家太夫人當然也是好心,她怕是真在擔心,賈薔回來起刀兵,可對方是宗室……
但,宗室又如何?
最毒莫過絕戶,這一次,不管背後是哪個,都要用腦袋來填。
正當林如海微微眯起眼來,心中百般雜思時,就見尹子瑜走了出來。
額頭上盡是汗水,打濕了頭發。
衣袖角也沾染了些血跡,面色發白。
不過,臉上卻帶著些許微笑,出來後,與尹家太夫人點了點頭。
尹家太夫人見之大喜道:“林相啊,林相啊,保住了!保住了啊!!”
林如海聞言,有些灰白的嘴唇顫了顫,隨後與尹子瑜深揖作禮。
尹子瑜忙避開此禮,且又還了一禮。
走到桌幾邊,落筆道:“人已無恙,不過到底受了些損傷,胎息有些孱弱不穩。往後,需好生靜養。我五日一至,前來用針。”
頓了頓,遲疑了下,又補了句:“孫供奉已開了方子,按方備藥。另外,往後我來時,多備些清水,和綠豆糕。”
看到這張紙箋,林如海連連頷首,一邊打發人去准備綠豆糕,一邊打心底裡,為賈薔和黛玉感到高興。
一來尹子瑜性子如此開朗,內宅少事。二來,有如此醫術,將來黛玉分娩時,就多了層保障……
正這時,又見婆子傳報:“老爺,恪和郡王來了。”
尹家太夫人聞言微微色變,道:“這猢猻,自己還病著,怎就跑來了?”
……
ps:許多劇情大都不是為了起衝突打臉的,而是為了勾勒人物。難道你們沒發現,我風吹涼這樣一寫,好多人物躍然於紙上,至少值好幾張月票?沒發現麼?應該發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