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梨香院。
這座位於榮府東北角的小院,原是榮國公暮年靜養時所修,小小巧巧,約有十余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
西南有一角門,通一夾道,出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邊,距離榮慶堂也不遠。
不過這裡是內宅,各處甬道皆有婦人嬤嬤來回穿行,除卻榮寧二府幾位直系血親外,外男自無可能亂闖。
賈薔可走,薛蟠卻不行。
所以薛蟠和賈薔先一道出了榮國府,然後繞了好大一圈,才從梨香院的通街小正門進入。
後舍是薛家內眷和薛蟠所住之處,賈薔自不能住在裡面,所以薛蟠將他安置在前院的西廂房內。
“薔哥兒,你瞧瞧這裡可行不可行?”
薛蟠樂呵呵問道。
西廂房帶上充當左右耳房,也是一套三間房的小套房。
屋內一應家私陳設俱全,只是臥房內櫸木雕花架床上並無鋪蓋。
賈薔點頭道:“很不錯了,待明日我取了鋪蓋來,就可落腳。”
薛蟠像是聽了個極可樂的笑話,哈哈大笑道:“薔哥兒,我……我沒想到你這麼幽默,我薛家難道還缺你一床鋪蓋?走走走,別的不說,先去後院見見我媽,然後取了鋪蓋來。晚上咱們叫上寶玉、馮紫英,好好出去高樂高樂。”
說罷,便拉著賈薔去了後宅。
……
薛姨媽得聞消息後,臉色說不出的精彩,看著請安的賈薔幾番張了張嘴,都沒說出個好話來,笑容也僵硬的不得了。
她心裡是一萬個不願賈薔入住梨香院,因為她不願薛家因為惡了寧國府賈珍。
更何況聽聞薛蟠將賈薔在榮慶堂上的英姿嘰裡呱啦一通渾說後,就明白如今哪裡還只是一個賈珍的事,分明是連賈赦和賈政都得罪盡了。
這樣一個家族逆子,怎好留在家裡?
人都說愛屋及烏,可反過來也一樣,日後賈珍、賈赦之流恨起賈薔來,豈不是也會第一個想到梨香院和薛家?
對於這樣一個剛強的少年,她心裡更是希望敬而遠之。
對於薛蟠自作主張的做派,薛姨媽真真是惱火不已。
只是她也清楚,請神容易送神難。
賈薔本身的身份雖然不值一提,可他才得了太上皇和皇帝的誇贊,如此大的彩頭上,她怎敢輕慢了?
傳出去,豈不是皇商出身的薛家,對天家之意不以為然?
因此,她只能強行吞咽下苦果,含笑關愛了幾句。
氣氛極為尷尬……
那模樣之勉強,別說賈薔,就連薛蟠都看在眼裡。
薛蟠不好當著賈薔和他媽鬧,就對侍立在屋裡的一個丫頭道:“香菱,你去取一副新鋪蓋,給你薔二爺鋪好了,就先留在那裡服侍著。”
薛蟠能做到這一步,其實很出乎賈薔的意料了。
這會兒若是告辭離去,反倒將薛蟠架在半空中下不來台。
略做尋思後,賈薔點頭應下,又謝過了薛姨媽,就和名喚香菱的美貌丫頭一起出了門,准備先回西廂鋪好被褥,然後再告訴一直候在外面的鐵頭、柱子,讓他們先回青塔寺附近的家。
只是剛出了門,在抄手游廊上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不遠處似有動靜傳來。
他下意識住足,回頭看去,只見一衣著玉色行雲流水紋裳,體量微豐,面白如雪,冷艷雍貴的姑娘,正自西面游廊而歸。
姑娘看到月白斕衫的賈薔,自然也有些訝然的怔了怔。
秋風吹拂,幾片梨樹黃葉飛入游廊,起舞在少男少女對峙的目光間。
未幾,葉落,風停。
賈薔於遠處輕揖作禮,而後轉身出了後宅。
……
“媽,你這是作甚?薔哥兒是我請回家的客人,你就那樣待他?”
賈薔剛出門離開不久,強忍怒氣的薛蟠就跳腳叫開了。
薛蟠算不上好人,為了搶香菱,仗勢欺人指使家奴打死了與他相爭的馮淵。
可薛蟠對於朋友,確實當得起仗義二字。
薛姨媽雖然素來寵溺薛蟠,處處慣著他,可涉及薛家在賈家立足的重大問題,她怎能容他胡來?
薛姨媽也氣得不行,道:“你這孽障,莫非是黃湯灌瞎了心?既然明知道他得罪了東府,如今連西府大老爺和你姨丈也一並得罪了,還和老太太強嘴,你就拉他來家住,豈不是讓人連薛家一並記恨?”
薛蟠跺腳道:“哎喲我的媽啊,我又不是大傻子,豈會做糊塗事?當時薔哥兒賭了咒,讓珍大哥當著老太太的面再說一回,他到底有沒有賴蓉哥兒媳婦的賬,珍大哥要是再敢說一遍,他就認,連忤逆不孝千刀萬剮的罪一並認,還說什麼粉身碎骨也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媽你是沒見,賈家一堂人都鎮住了,他家老太太、大老爺還有姨丈,個個下不來台,珍大哥更是臊的連臉都沒法要了,這個時候我開口幫他們下台,他們不感激我,還恨我?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薛姨媽聞言,心裡稍微放下點心來,卻沒再理薛蟠,而是朝他身後招手喚道:“快來快來,你哥哥這瘋頭馬今日做下了好大的事,我也說不動他了,好歹他還聽你一言,你同他說罷。”
薛寶釵進前,挨著薛姨媽坐在炕邊,淺笑問道:“哥哥今兒又做下了什麼大事了,把媽氣成這般?”
薛蟠一肚子窩火,對著薛寶釵叫道:“妹妹來的正好,你來評評理!”
說罷,將今日之事說了遍,最後問道:“妹妹你說說看,媽今兒這事兒是不是做差了?”
薛姨媽啐罵道:“該死的孽障,喝多了不去躺你的屍,胡唚什麼?”
薛寶釵靜靜坐在那裡,眼前似又浮現了那道身著月白斕衫的清瘦身影,相比於自家哥哥的大頭豹眼,那個人,當真俊秀的不像話……
“乖囡,你說說,這事該如何是好啊……”
薛寶釵輕輕抬起眼簾,微笑道:“媽,你只管拿哥哥的話去同老太太和姨娘說,自然也就沒事了。至於薔哥兒,既然已經住了進來,你還是放開了心結,好生相處才是。若實在相處別扭,不如咱們家就搬出此地,另尋宅院去住吧。”
薛姨媽聞言面色微變,連連搖頭道:“這叫什麼話,這樣……豈不是讓人以為是薔哥兒逼咱們離開的?不成不成……不過,若果真受了牽連,這樣提一提,也未嘗不可。”
薛蟠聞言,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上不得下不去,“嘿”的一聲轉身離去!
……
ps:不是我黑寶釵,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姑娘,對於不相干的人,從來都是這樣的。
另,感謝書友朱悍、自幼純且良、我勸你善良啊、竟有人叫靈長類、king大大、遺忘時間者、木瓜滴水、文明惡棍i、小小笑、溫柔也香檳等書友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