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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權奸

紅樓春 屋外風吹涼 5195 2024-03-17 22:49

  

  神京,東城。

  恪榮郡王府,外書房。

  李時面色不大好看,今日老三李曉在宮中斥退荒唐五皇子,得皇上褒贊的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越來越多的人,目光落在了這個平日裡低調不冒頭,踏踏實實觀政做事的皇子身上。

  這讓近來一直奉行低調行事的李時,心中忐忑不安起來……

  清客秋池先生卻笑道:“其實不是壞事。”

  理連先生也點點頭笑道:“到底還是城府不夠深,沒有隱忍到底。比起今上潛邸那些年,還差不少火候。而且,他還犯了一樁大忌。”

  李時聞言眼睛一亮,想了想,笑道:“先生說的是,李曉訓斥李暄之事?這不算甚麼罷,往日裡大哥訓小五訓的更多,李曉和孤也都說過他幾回……”

  理連先生擺了擺手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大皇子無論怎麼訓斥五皇子,都不相干。他們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長兄如父。至於先前三皇子和王爺為何訓斥五皇子不相干,那是因為先前都還小。且,那時三皇子也還沒露出奪嫡之志來。而且大皇子那時,也占有絕大的優勢。

  但如今……大皇子傲骨太盛,便是面對皇上都不願低頭,眼見離那個位置不近反遠。三皇子就愈發不遮掩其志,這個時候再像先前那樣訓斥五皇子,皇後娘娘心中會如何作想?”

  秋池先生笑道:“這還遠未上位呢,就開始打壓啐罵五皇子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訓的抬不起頭來。日後果真上位了,那還得了?這種事,皇後娘娘絕難容忍,再賢明都不成。王爺,此事萬萬要引以為鑒。

  皇後娘娘,不是太後娘娘。其賢後之名,天下鹹聞。

  如果有朝一日,從皇後娘娘口中說出某人不孝忤逆,那……不堪設想!”

  那才是能真正動搖國本之大風波!

  一直未開口的慈恩大師緩緩道:“此言在理。皇後娘娘所生兩位皇子,都非十分出眾之人。但皇後娘娘本身,實乃無懈可擊!王爺今後,務必要如從前一般敬重。不僅對皇後娘娘,對大皇子和五皇子,同樣如此。兄友弟恭,不僅是皇後娘娘願意所見,皇上同樣如此。”

  李時連連點頭應下,道:“母後原是十分可敬之人,合該如此……”話鋒一轉,又笑言道:“只是孤王卻不知,這一回到底是哪個在拾掇賈薔……”

  慈恩大師搖頭道:“阿彌陀佛!這位寧侯也是個妙人,行事肆無忌憚,絲毫不理會官場規矩。得罪的人,也如過江之鯽。如今出了事,卻是連仇人是哪個都難猜。”

  眾人都笑了起來,秋池先生道:“多半還是文官一系,尤其是蘭台御史。新提拔上來的年輕官員們正年輕氣盛,想要一舉成名。還有甚麼比收拾了一個權奸更合適的?”

  李時點了點頭,賈薔如今冠以“權奸”之名,還真不怎麼冤枉……

  慈恩大師卻皺起白眉道:“雖如此,老衲卻總覺著,這其中,怕沒那麼簡單。”

  理連先生道:“此斷非一家之功。宗室、勛貴、朝臣,怕是都有出手。林如海師徒二人風頭著實太盛,便連清名滿天下的半山公都壓制下去了。先有林如海山東平叛賑災之大功,之後賈家又在內務府大展拳腳,為皇上和新政開辟多路財源。師徒二人相加,做出的功績比其他幾位大學士加起來還多。這種做派,原屬大忌。

  賈薔在京時尚好,此人不理會官場規矩,出手狠辣惡毒,不留余地,讓人忌憚,再加上和天家的關系,著實難辦。可他一旦離京,便似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正好給了人發難的機會。

  經此彈劾查案,即便賈敬、賈蓉之死賴不到他身上,可賈薔名聲惡臭,賈家名聲惡臭,往後也難有大作為了。

  不可謂不毒也!”

  ……

  神京南城,大通坊。

  都中格局,素來是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南城多是尋常百姓、工匠、兵卒家眷,人來人往,密密麻麻。

  大通坊,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處。

  這麼些年來,心有抱負的襲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窩身於泥腿子百姓居住的地方……

  看著泥牆土地,遍是灰塵的粗木家俬,不由將在國公府裡素日想著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眼中滴下淚來……

  其母同樣落淚,坐在她旁邊哭道:“都怪你哥哥那個畜生,在賭坊裡賭輸了錢,連我和你妹妹、你嫂子和侄兒一並賣了不說,還將你也牽扯到裡面。”

  襲人真的未曾想過做下這樣的事來,再怎麼不濟,她是寶玉房裡人,早早晚晚都能落得一個姨娘。

  即便是王夫人不得不去禮佛,可有賈母在,還有賈政在,還有宮裡一個當皇貴妃的親姐姐在,寶玉往後還能過的差了?

  寶玉過不差,她這個打小服侍的姨娘,自然也不會過了差,又怎會做下那等自毀之事來?

  可是,她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娘、她哥哥一家、她妹妹,男為奴女為娼。

  再者,背後之人還答應,事成之後,給花家一大筆錢,送他們去外省過活……

  對此,襲人心裡其實沒抱幾分希望。

  只要這些人能送她們一家去外省,那麼她從賈家帶出來的一些首飾頭面和衣裳,當一當,也夠花家立足過活幾年了。

  就怕……

  襲人想都不敢往下想,正這時,卻見其兄花自芳抱著妹妹花翡翠進來,滿面笑容,顯然是高興之極,道:“娘、妹妹,好事來了!”

  花母破口大罵道:“你這畜生,把家裡害成這般模樣,還有臉來說甚麼喜事?”

  花自芳自知理虧,也不狡辯,只道:“真有好話!”

  花母哭罵道:“你快夾著叼嘴離了這裡,好多著呢!什麼‘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麼‘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又滿是喜事。你干下這等喪盡天良的事,便是眼下立刻就死了,你爹在地下也饒不得你。”

  花自芳跺腳道:“真真是沒法說,娘好歹讓我把話說完再罵也不遲!”說著,同襲人笑道:“妹妹,果真是喜事來了!咱們背後那位大人的管事相中了你的品格,說要討你當個續弦老婆。雖只是個管事,他背後卻是站著真正的大人物,不比賈家差甚麼。賈家眼下就要完了,名聲臭如糞坑!可咱們背後的大人物,卻是真正的清貴世族,詩禮傳家!”

  

  花母大罵道:“你妹妹原是皇貴妃親弟的房裡人,是正經國公府嫡公子的跟前人,不比一個勞什子管事強一萬倍?你這下賤的騷狗,害人成這樣,還說甚麼好話喜事?”

  花自芳無奈道:“若是妹妹跟的是東府那位,我就是死也不敢將她牽扯進來。其實果真跟的是東府那位,那些人也不會設套害我。可西府那位寶二爺……娘你知道外面都怎麼說他的?這位怕是都不會站著撒尿了,指望他?如今這位雖只是個管事,卻是得用之人,家底殷實,且妹妹嫁過去後,直接做當家奶奶,不比當個小老婆強十倍?再者……”

  說著,他壓低聲音悄聲道:“我原還擔心這些人會殺人滅口,如今有這麼一出,豈不是正好放心?”

  花母還待再罵,襲人卻道:“勞哥哥去告訴那人,我願意倒是願意,卻先要跟娘嫂子一道去落腳地看看。直到看到你們果真安穩無事了,自不會賴賬。且如今我才成為反叛之人,等東府那位回來後必會四處搜尋,在京中也不安寧……”

  花自芳聞言,想了想也覺得在理,便出去尋管事的說,未幾而歸,滿面高興道:“也好!駱管事說,今晚天黑後,趁著城門未關前,妹妹就扮作大人物家的內眷,我們一道出城。等離了都中,咱們就安生了!”

  襲人聞言,也放下心來,低下頭輕聲問道:“如今,卻還不知到底是哪位官老爺呢……”

  花自芳笑道:“不急,等出城後自然就知道了。”

  ……

  天色入暮。

  神京南城右安門城牆上,眺望都中,遍是炊煙。

  眼下百姓雖不富庶,但尚算安寧。

  進出城門的人已經不多了,城門將領著一隊城門卒,也不過在門樓前敷衍虛應。

  進出的馬車行人,多連看也不看一眼。

  門樓內,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背對著門道,坐在條凳上,靜靜吃茶。

  一面屏風攔著茶桌和門道間,讓行人看不見屏風後是甚麼……

  時已入冬,即便桌幾下有一火盆,卻也聊勝於無罷。

  茶水放上稍許,便涼了。

  這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小口小口的啜飲著。

  他身旁還側站著幾個身著常服的大漢,卻也是一聲不吭。

  最讓人出奇的,則是在中年男子身邊,還坐臥著一條大狗。

  大狗通體黑玄,卻頗通人性,連叫也不叫一聲。

  大狗的腳下,則放著一件衣裳,看模樣,卻是女孩子穿的綾羅衣裳……

  天色漸漸變黑,眼看距離封鎖城門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中年男子身側的幾名大漢都有些焦急不耐煩了,中年男子仍面色平靜,看不出絲毫焦躁之意來……

  直到,一直蹲臥的黑狗,忽地站了起來,開始朝著屏風外狂吠起來……

  中年男子嘴角彎起一抹微笑,放下茶盞,雙手攏於袖中,站起身來,帶人走了出去……

  ……

  揚州,瘦西湖上。

  一艘自齊園拖來的最大畫舫上,滿船燈火通明。

  偌大的瘦西湖上,今夜竟只有賈家一家人在上面游弋……

  打黛玉起、連探春、湘雲、惜春、寶琴並鳳姐兒、可卿、平兒等,皆是書生打扮。

  香菱帶著小角兒、小吉祥並十二官等人,則都是書童打扮。

  她們在一樓頑耍,鬧的歡實。

  賈薔、黛玉等,則在二樓,透過玻璃窗戶,可觀瘦西湖上最美冬月夜……

  可卿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水光月色,怎麼看都看不夠,輕聲喃喃道:“如何能想到,還有能看到瘦西湖的一天……”

  鳳姐兒在一旁笑道:“別說你,便是生在江南的女人,也沒幾個能瞧著的!我打小在金陵,光聽著家裡兄弟們見天兒秦淮河不離口,多想去見見,也沒見著。”

  黛玉和賈薔站在對面窗前,聽聞此言回頭笑道:“你可消停些罷,瘦西湖上清一清場倒也罷了。金陵那邊,多少名士名儒和讀書士子在,果真連那裡也清空了,薔哥兒還要不要名聲了?”

  鳳姐兒訕訕一笑,道:“我就這樣說說……”

  賈薔呵呵笑道:“名聲又算甚麼?那些人和我本來不是一路人,即便不這樣做,也沒甚好名聲。不過去不去且再說,得看時間夠不夠……”

  又見黛玉斜眸覷視過來,賈薔干笑了聲,道:“我說的是真心話,甚麼名聲?天下讀書人裡,境界能到先生那一步的,滿打滿算加起來怕也難超過十個。其他人呢?若說他們都是男娼女盜之輩,或許冤枉他們了。可若罵一句都不是東西,一萬個人裡受冤枉的也難超過十個。這些道貌岸然之輩口中的名聲,我又何必在意?我只在意我重視之人的意見,卻不會為其他人所左右。”

  黛玉心知他這是在說給哪個聽,不過又有些奇怪,無端的,說這些話又做甚麼?

  且這似乎已經不是第一回說這樣的話了,莫非哪裡會有甚麼變故?

  黛玉想問,卻見賈薔與她使了個眼色,示意了下,便沒有開口,心裡卻打定主意,回頭必要盤問個明白。

  正此時,忽地聽鳳姐兒又道:“可惜了,甚麼都好,就是沒幾個唱曲兒的清倌人。不然,就齊活了!”

  這樣騷氣的想法,自然引來一陣啐笑聲。

  黛玉笑罵道:“鳳哥兒你少興!真當自己是大爺了?”

  鳳姐兒不伏,揚著修長的脖頸道:“那有甚麼?清倌人是賣藝不賣身,清白著呢!”

  黛玉啐道:“上回薔哥兒說的還不明白?能來這上面見見景兒就不錯了,果真讓外人上來看出端倪來,傳出去成甚麼樣子!”

  鳳姐兒嘟囔道:“剛才說完,名聲不重要……”

  黛玉狠狠瞪向賈薔,賈薔干笑了聲,道:“還是先看景兒罷,鳳大爺好清倌人,改日我帶她單獨去見識見識。”

  眾人大笑起來,笑罷,就見可卿仍仰望著天上明月,輕聲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也不知千百年後,這瘦西湖上賞月之人所望之月,是否仍是這輪明月……”

  此言一出,眾人都安靜了下來,一起靜靜的仰望著天上銀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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