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榻,青紗金帳前,黛玉眸中如凝春水。
兩腮生桃花,眉眼間有絲絲驚艷媚意。
這個壞人!
心中又輕輕啐了口,她伸手觸在錦被上,輕輕扯開一角,也不知看到了個啥……
就聽到後面“噗嗤”一道笑聲入耳,黛玉聞聲,手如觸到火炭般剎然松開,回頭看去,卻見竟是紫娟站在門口,故意發笑出聲……
黛玉心中大惱,羞惱啐道:“你這壞透了的小蹄子,你突然笑甚麼?”
紫娟紅著臉心虛道:“沒甚麼,姑娘想看看侯爺的傷,只管看便是。左右又不是沒穿衣裳……”
賈薔挑起眉間,道:“你說的對,來來來,你過來看看,爺有沒有穿……哎呦!”
眼睛上挨了一帕子後,賈薔冤枉道:“是這丫頭討人厭,又不是我使壞。”
黛玉沒好氣白了他一眼,她可是知道裡面到底穿沒穿。
念及此,又紅了臉。
像極做壞事被捉住的嬌羞模樣……
“好了,既然知道你沒事,我且去西府看看老太太……嗯?對了,方才二姐姐說的是甚麼事,你又鬧了一場?”
黛玉正要離去,想起先前迎春之言,關心問道。
賈薔自不會瞞她,將事情大致說了遍,最後道:“實在是個愚婦,不說比尹家太夫人,便是老太太也比她強百倍。皇貴妃當然尊貴,但那是對普通人家。她怎麼就能說得出,皇上也要給貴妃幾分體面的話來?愚不可及!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將來必會做出這樣妄自尊大的事來。到頭來,只會害了賈家,害了宮裡的貴妃。”
黛玉見他怨氣滿滿,便笑著勸道:“你將王家舅舅叫來,已經是十分厲害的手段了。沒給太太留下幾分體面,想來她心裡有數。”
賈薔搖頭道:“其實我多少能理解她,換個尋常人,突然親女兒成了皇貴妃,只比皇後差一點,能把持住的,本也沒幾個。可惜,她雖也算出身高門,可王家距離頂尖豪門的距離還差的遠。好多真正犯忌諱的大事,她心裡一無所知。被眼前的權勢富貴迷住了眼,蒙住了心,不是罵一兩回就能罵醒的。
不過沒關系,我會讓人盯著她,果真犯糊塗,我就在後院深處起一間佛庵,送給她當生兒禮。”
黛玉心裡有些復雜,畢竟打小長大,即便是她也感覺到了王夫人心中或許有其他想法,可至少明面上,一直禮數周到,衣食用度從來都是頂好的,她心地善良,若是可以,她希望王夫人能體面的終老。
但是……
她又覺得自己很自私,因為只要是賈薔做的決定,尤其是這樣的大決定,她第一想到的,就是站在賈薔的角度,去化解可能對賈薔造成的壞影響……
雖如此,黛玉還是咬了咬嘴唇,看著賈薔輕聲道:“若是如此,你也要顧慮到宮裡皇貴妃的想法,畢竟,她是太太的親生女兒呢。”
賈薔笑道:“放心,此事下回進宮,我就和她說清楚。別小瞧皇貴妃,能當女史當那麼多年,絕非她娘的眼界可比。”
黛玉又想起一事來,道:“皇後娘娘,怎待你這樣好呀?便是對皇子,也不過如此罷?”
這件事,壓在她心頭好久了。
幾回回想問林如海,都被他岔開話含糊過去了。
但愈是如此,她愈是好奇。
總覺得裡面有甚麼大名堂……
果不其然,賈薔聞言面色微微一變,竟先同香菱道:“帶紫鵑去吃茶,我和林妹妹說會兒話。”
香菱盯著他的眼睛瞅了瞅,瞬間會意,拖著紫鵑往外走,紫鵑被拽了個趔趄,氣罵了兩聲也無用,沒法子只能跟著出去了。
誰知她剛走出門外,就見香菱不動彈了,守在門口認認真真的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倒是把帶紫鵑吃茶的事忘了個干淨,紫鵑差點沒氣出個好歹來!
臥房內,賈薔反手握著黛玉的手,輕聲道:“此事原不好和你說,如今說了,你萬萬不可再告訴別人,便是連梅姨娘也說不得,記下了麼?”
黛玉被他這態度唬了一跳,猶豫了下,道:“若是十分要緊,你還是不要說了……”
賈薔笑了笑,道:“我知道此事在你心裡成了一個疙瘩,畢竟皇後娘娘身後是尹家,她如此做,對你會帶來許多壓力。但我要告訴你的是,皇後娘娘這樣做,包括尹家太夫人這樣做,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幫尹家郡主起牌面,占分量。而是為了,先生!”
黛玉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整個人都怔住了……
見她美眸罕見迷茫,秀美中帶著呆萌,一時間讓賈薔愛煞了,雙臂撐著床榻就起了身,飛快的在黛玉唇角親了親。
黛玉“哎呀”了聲,滿面羞紅就想提起帕子去打,可看到錦被滑落,賈薔露出赤果的上半身,又羞的扭過身去,嗔怪道:“再這樣無禮,我可就惱了!”
賈薔打了哈哈笑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黛玉這才原諒了他,轉過身來,嗔怒的白了賈薔一眼,關心起正經事來:“皇後娘娘怎可能是為了爹爹?”
這話,聽起來有些古怪……
賈薔搖頭道:“姑姑不知景初朝奪嫡之慘烈,也當在史書上知道唐時天家諸子奪嫡之事,玄武門之變,在天家從來不算鮮見事。原本,大皇子李景既是長子,又是嫡出,沒任何懸念才是。偏這位寶郡王,生性桀驁狂妄,目無余子。看似處處類當今,實則相差十萬八千裡。皇後娘娘為了他,費盡心思,百般苦勸,仍毫無結果。還有另一外嫡出五皇子,也就是恪和郡王李暄,打小便落下一個憊賴荒唐之名,距離那個位置更是十萬八千裡。所以,皇後娘娘這個當年的不能不煞費苦心,為他們早做籌謀,提前鋪路。
而先生之才干,之出身背景,之聖眷,都是普天之下萬裡無一的輔政之選,甚至是不二人選。因為其他如韓彬、李晗、張谷、竇現、左驤等人,多是出身寒門或是中小官宦士紳之族,為陛下所重的一個重要緣由,便是多性格清正剛烈,務實且從不妥協。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出京。這樣的人,或是名臣,或是能臣,卻並不一定是輔政的好臣子。
但皇後娘娘直接去接連先生,自然毫無可能,先生當世清譽滿天下的名臣,怎麼可能和後宮勾連?這個時候,我這個先生愛婿兼愛徒,就成了最好的勾連媒介!
若非如此,我這樣的人,又憑甚麼能得皇後之青睞?”
黛玉聞言,雖然很是相信賈薔的話,但仍感到荒謬:“這麼說來,皇後娘娘相中你當尹家郡主的儀賓,也是因為爹爹了?”
賈薔苦笑道:“如我這般身世的,又沒甚權勢,皇後娘娘憑甚麼選我?別說這個,便是能封這個侯,也是皇上看在先生的面上,當初以為我殉國了,不忍先生太過痛苦,才額外恩賞的。我終究,不過是個孤兒罷了。先生不說,只是為了給我存下些體面……”
黛玉聞言,立刻自責壞了,紅著眼圈愧然道:“薔哥兒,都是我不好,不該提此事……可是在我心裡,你比世上所有人都好。你鐵骨錚錚,不媚俗,不庸俗,雖有陶朱之能,然所賺金銀,卻志在教化天下稚童,品性高潔。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卻志不在官場,不慕名利富貴。你有擔當,知責任,雖在家裡總是教訓別人,可一直所做的事,卻是在保護她們。還有尹家郡主那樣的人,若非真的喜歡你仰慕你,也不會先與我見禮……”
賈薔見她如此,忙壞笑道:“好姑姑,說這些做甚麼,想安慰我最簡單不過,今兒是我的生日,我想要一個最特別的生日禮物,來……”
說罷,他噘起嘴,將臉伸向黛玉。
黛玉又好氣又好笑,“哎呀”了聲,拿繡帕甩向賈薔故作扭曲的臉,不過看他不依不饒的模樣,且方才說的很是讓她心疼憐惜,今兒還是他的生日,這會兒屋內又無旁人……
總之,一瞬間想了諸般理由後,黛玉忍著滾燙的俏臉,緩緩閉上了眼,睫毛輕顫,在賈薔“惡心”噘起嘴上,輕輕一啄。
啄罷,黛玉再不肯停留,一扭身,跑了出去。
似一朵風中搖曳的芙蓉花,秀美動人……
……
西府,榮慶堂。
賈母安慰了王夫人好一陣後,就見李紈帶著寶釵姊妹等人進來,說起了賈薔生日之事。
聽聞此事,賈母都驚呆了,道:“今兒是薔哥兒的生兒?!這是甚麼道理?竟沒人與我言語一聲?”
王夫人、薛姨媽等人也是面面相覷,隨後一起看向了鳳姐兒。
鳳姐兒心裡狂跳一下,隨即無辜笑道:“老天爺!咱們西府的人過生兒,我一個個記住已經不容易了,東府那邊除了敬大伯外,旁人都沒怎麼過過生日,我如何記得起?”
寶釵忙笑道:“不止老太太和二嫂子記不得,連薔哥哥自己都記不得了,還是林妹妹告訴他的……對了,皇後娘娘今兒送了薔哥哥一匹御馬,也是為他慶生兒的緣故。”
賈母聽了甚至有些惱火,道:“玉兒知道?皇後也知道?怎麼我倒不知道了?”
周圍人多唏噓不已,賈母聞言臉色卻並沒好許多,道:“也是奇了,我賈家的兒孫過生兒,還得跑去林家去請示?”
這下李紈也不會了,鳳姐兒高聲笑道:“哎喲喲!如今看來真要成親重孫了!滿府大小,有一個算一個,也就寶玉和林妹妹原有這份待遇,能勞老太太這樣操心,不想現在又多了一個!人家為你老省心,你老封君還不領情?再者,就薔兒那倔脾氣,咱們要是替他辦一場,他多半是不愛操辦的,還不如林姑丈出面。不過林姑丈如今是宰相老爺了,有這個功夫?”
正說著,就聽外面小丫頭子傳報道:“林姑娘來啦!!”
看到黛玉穿著月白色綢緞繡枝梅紋錦衣,桃紅色緙絲淺彩百蝶梅紋長裙緩步入內,眾人自其從容大方的笑容裡,分明看到了四個字:
相國愛女!
……
鳳藻宮中。
隆安帝看了眼趴在鳳榻上裝死的逆子後,有些詫異的看向尹後道:“今日是賈薔的生兒?”
尹後笑道:“臣妾原是不知道的,早上子瑜進宮時告訴臣妾的。”
隆安帝好笑道:“可見是女生外向,她還想讓你這個當姑母的,送一份大禮不成?”
尹後搖頭苦笑道:“怕是真有這個意思。”
隆安帝咂摸了下嘴,道:“如此看來,賈薔那渾小子,還真入了子瑜的眼?朕怎麼沒看出來,他比李曉強到哪去?”
李曉是隆安帝三子,封恪懷郡王。
李曉對尹子瑜之心,便是隆安帝都有所耳聞。
可惜,尹後一直按著不許。
這倒也罷了,李曉雖因敬重尹後,不敢強求婚事,卻每每對待尹子瑜格外不同。
只是尹子瑜向來清淡應對,甚至因此格外拉開了些距離。
此刻見尹子瑜尚未過門兒,倒先幫賈薔謀起福利來,隆安帝這個當父親的,看到兒子在這方面被秒成渣渣,心裡豈能平衡?
不過事涉尹子瑜清譽,隆安帝對此女也比較欣賞,若非尹子瑜天生啞女,早就被指給皇子為王妃了,他岔開話題問道:“皇後今日給了這個侄女婿送了甚麼禮了?”
尹後笑容滿面,道:“臣妾是皇後,一舉一動都代表天家,豈敢隨意恩賞亂了規矩?不過,正巧五兒和賈薔打賭,臣妾見賈薔十分喜愛五兒那匹夜照玉獅子,就讓五兒送給他了。這不,五兒正和臣妾賭氣呢,說那是他父皇送給他的,不該給賈薔。”
隆安帝看了眼正閉一只眼眯一只眼悄悄望著他的李暄,一時有些心累……
再想想豐神俊秀的四子李時,知文能干的三子李曉……還有那個,讓他頭疼窩心的皇長子李景……
哪一個也不似這個憊賴胡鬧,這樣大了,還這樣頑皮。
隆安帝問道:“你既然不舍得,為何要給?反倒事後埋怨你母後,是何道理?”
李暄忙睜開另一只眼,道:“父皇,因為賈薔太可憐了,他居然連自己的生兒都不記得了。兒臣就他一個朋友,朋友間有通財之義,所以兒臣就給了他,並沒埋怨母後,就是想再討一匹好馬……”
隆安帝沒理他的小心思,而是輕挑眉尖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暄“昂”了聲,點點頭道:“是啊,他是兒臣的朋友。”
隆安帝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復雜之色,輕聲道了句:“李暄,你要明白,有些人,注定是沒有朋友的。”
此言一出,尹後率先變了面色。
甚麼人會注定沒有朋友?
唯孤家寡人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