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府離開,一直到出城門的這點距離,柳芽已經偷看男子十來次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男子能那麼淡定,甚至就連車夫都很淡定。把宋鑒打得半死,還直接找上宋家門,在他們眼裡似乎只是一件小得幾乎微不足道的事情。
可是在她眼裡,這是天大的事,跟把天捅了個窟窿一樣嚴重。
宋鑒被打成那樣,可好不了了,宋家能善罷甘休?
她以為是不能的,可是男子好好兒進去,好好兒出來,中間不過小半刻的功夫。
她有點後悔為什麼當時沒有跟進去,男子一句話讓她乖乖呆著,她真就乖乖呆在車廂裡。要是跟進去,她就能知道裡面發生了事情。
“十七。”在她又一次悄悄抬眼偷看男子的時候,男子淡道。
柳芽愣,“什麼。”
男子轉過頭來,幽深眼眸看著她,“你偷看我十七次了。”
“……”她好奇,還有,他好看。
最後還是忍不住那點好奇心,柳芽伸出白嫩嫩的實指,在男子手臂戳了戳,好硬……
“魏叔叔,你跟他們說了什麼,他們沒有為難你嗎?”
“沒有,我說我是王爺護衛。”男子頓了下,又看向她,“他們怕了。”
柳芽眨巴眼睛,原來魏叔叔搬靠山的啊!怪不得能好好出來,宋家哪敢得罪王爺的護衛?魏叔叔太厲害了。能打,腦子也聰明。
“有靠山,就該用。比自己一個人扛著更方便解決問題。”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柳芽門頭不說話。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魏叔叔說這句是什麼意思。魏叔叔是在提醒她,她不是自己一個人,她也是有靠山的。
川九村農莊現在是柳家的農莊,她跟爺爺爹娘還有哥姐都是杏花村柳家的人,南陵王妃就是她的靠山。
只要她把這個靠山搬出來,根本沒人敢欺負她。
至少,要打發宋家絕對沒有問題。
“我、我不想給王妃惹麻煩。”她低低道。
如果是別的事情,她想,她會仗著主子的關系,讓人不敢欺負自己。
倘若苟活下來,遭受的是無盡的鄙夷。
可是她最終沒有選擇死去,她活了下來。她有愛她的爺爺跟爹娘,如果她死了,自然沒人再非議她,但是痛苦的,是她的家人。
所以她活著,戰戰兢兢活在農莊那一小方天地裡,不敢出門,不敢跟人接觸,只想著在自己有生之年,好好孝順家人。
如果不是遇上王妃,她這輩子,都不會輕易踏出農莊大門。
柳芽將自己悄悄縮回車廂一角,努力的,讓自己離男子遠一點。
她不干淨,要不是重遇宋鑒,她差點忘記了這一點。
她很喜歡魏叔叔,她也知道魏叔叔並沒有看不起她,可是她突然過不去心裡那一關了。
如果她還是老這樣纏著他粘著他,對魏叔叔不好。
知道她過往的人,會在背後指著魏叔叔背脊,說,看,就是那個人,居然跟個破鞋在一起,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王爺的護衛啊,前程大好,卻帶著個不貞不潔的人在身邊,壞自己名聲不說,還壞王府名聲,他腦子有病嗎?
柳芽黯然,瞧向車窗外的眼神極為暗淡,她可以容忍別人非議自己,但是她容忍不了別人非議魏叔叔。
不想讓他遭受那些,那她必須要離他遠一點。
等回到農莊,她就、她就再不粘著他了。
以後,他們也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吧?想到這裡,柳芽覺得心頭一抽一抽的疼,疼得她小臉發白,很難受,用手緊緊捂住心口位置也壓不下去的難受。
難受得想哭。
魏紫原本看著另一邊窗外,不知何時,已經轉過頭來,視線落在女子哀傷面容,瞅著她泫然欲泣的小臉,眉頭微皺。
這是個完全不懂得掩藏情緒的姑娘,喜怒哀樂在她臉上明明白白,透明的像水晶。
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她此刻在想什麼。
她現在就如同一只受傷的蝸牛,把自己所有觸角縮回並不堅硬的殼裡,拒絕再去探索。
“我是個孤兒,六歲被人收養,開始進行基礎訓練,八歲進入訓練營,跟五百多名同齡人一塊學習襲殺、防衛、偵查。”
沉悶車廂裡,突然響起男子低沉聲音,柳芽眼波動了動,忍不住朝男子看去。
看到的是他平靜側顏,聽著他同樣平靜的不急不緩的聲線,柳芽心裡的難受消散些許,眼睛定定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皇家隱衛訓練營。皇室每年都會從營裡挑選最好的人才注入隱衛營,成為皇室成員的隱衛。”
“能當上隱衛,意味著成功。訓練營的競爭變得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殘酷。”
“最後我從營裡脫穎而出,因為我在最後一項測試裡,親手殺死了十九個同伴。”男子緩緩側過臉來,對上柳芽震驚的眸子,聲線依舊平靜,“我的手,很早就染滿血腥,到現在為止,我已經數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要說肮髒污濁,我勝你百倍有余。柳芽,你覺得我惡心嗎?”
“不,不!”柳芽搖頭,聲音從弱,到猛然激烈,然後用力將男子抱住,“你一點也不惡心!”
她想告訴他,他是最好的,哪怕有無數人比他更優秀,在她眼裡,他就是最好的。
他是她的魏叔叔。
他從來沒有看不起她,他總是沉默的保護她!
“我也不覺得你惡心,我更不覺得你髒。”大手,再次揉上她腦袋,輕輕的,暖暖的,一觸即離。
但是那種輕暖卻直直落進了柳芽心底,讓她怔然。
心跳,不爭氣的劇烈跳動。
砰砰,砰砰,震碎了她所有自艾自憐。
柳芽沒有再松開手臂,他不推開她,她便不放。
她發現,她其實很舍不得。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