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縣尉有點兒呆,他也沒少看《晉律》,他怎麼不記得有這條?
白善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於是讓一個衙役到他的辦公房裡抽一本《晉律》來。
他直接翻開遞給董縣尉,示意他看。
董縣尉低頭,上面只有一句話,親屬有仇,凡出毆打、殺害、奸情等一類事的,判義絕,違者入刑……
董縣尉看了這麼多年的《晉律》,從來就沒留意過這行小字。
他有些不太確定,“這話的意思是?”
白善掀起眼皮看他,道:“意思是,你和妻兄打架,把妻兄的腿打斷了,縣衙可以判你和你妻子和離;你和妻族的某個小娘子有奸情,縣衙也要判你和你妻子和離;更不要說殺害一類的事了,兩家成仇,那夫妻恩義便有折損,與其成了怨偶,不如和離,和離之後,一切照著律法來,該判就判,該放就放。”
董縣尉脊背發寒:“……大人,我和內子還是挺好的。”
他忍了忍,沒忍住,小心翼翼的問道:“那要是我舅兄把我的腿打斷了呢?”
白善冷漠無情的道:“和離!”
董縣尉:……
白善掀起眼皮看他,“你舅兄打斷了你的腿,你會不怨恨你的妻子,你的家人能夠不怨恨你的妻子嗎?”
董縣尉想了想,很誠實的搖頭。
白善:“這就是了,總不能讓你們往後余生都生活在怨懟中,所以和離就好了。”
董縣尉:“……那我與內子就是情深難舍呢?”
白善:“這有什麼難的,你們再成親就是了,縣衙還能管你們單身後成不成親嗎?”
董縣尉覺得好有道理的樣子,但又總覺得有哪兒不對。
“那以賈伍為例……”
白善臉色一沉,道:“必是和離的,他不止一次毆打妻兒,本來都用不到縣衙,宗族和裡正就應該規範其行,若不能規範,也該勒令他們和離,按照宗族制,其子可以交由其妻帶著,也可以交由族人撫養,若妻族和族人皆沒有能力,還可以將其逐出宗族,由其子代為戶主,族人再幫襯一些就是了。”
隴州白氏也發生過這樣的事,不過那是百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白氏有個姑奶奶出嫁,丈夫暴力,總是忍不住毆打妻子和下人。
白氏本想把姑奶奶接回來,但姑奶奶舍不得孩子,於是白氏便讓對方家族將其逐出宗族,由姑奶奶的兒子繼承房主……
白善鼓勵董縣尉,“別看這些律法偏門,少有人知,但先人們的確是各種情況都考慮到了,所以還是得宣傳。”
“本縣不懼縣內和離的人多,所以讓衙役們多宣傳宣傳,安撫百姓,讓他們修身養性,莫要整天想著毆妻打兒子,”白善道:“這個時代,鰥夫難娶媳婦,難道寡婦還愁嫁嗎?”
董縣尉:……寡婦還真不愁嫁。
白善滿意了,揮手讓董縣尉退下,“本縣要回家用午食了,這本《晉律》就送你吧,我知道,你們看書都只喜歡看字大的那幾行而已,底下很多小規都不看,這當中有我寫的一些注解,我還夾了一些案列在裡面,你可以多看看。”
董縣尉拿著書,整個人都僵住了。
白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轉身走了。
他以前也不喜歡看《晉律》,甚是枯燥,很多條目他看的時候覺得簡單,也可理解,但放下書過不了多久就不記得了。
還是後來去了益州城,和唐學兄熟了以後,他借了五本他的《晉律》給他。
不是印刷的,是手抄本,一本厚厚的《晉律》他手抄出了五本比之更厚的來,因為裡面夾雜著注解和案列。
後來他才知道,那是老唐大人送給唐學兄的生辰禮,後來唐學兄又往上面加了一點兒注解。
因為看白善如此不喜歡刑律,讀《晉律》基本上是死記硬背,覺得他未來出去當縣令很可能有冤假錯案發生,所以就將自己的寶貝書暫借給了他。
有了這五本書,莊先生又對照著給他找了些案例,他再學習律書時就有興趣多了,也更加用功,除了《晉律》,其他律書他也沒少看。
送給董縣尉的這本是他來北海縣後隨手翻的,有時候忍不住在上面做一些注解。
白善會到後院,周滿還沒回來,他便等了一下,過了兩刻鐘她還沒回來,白善就不由去看漏刻,丟下書走出去往院門看,“娘子還沒回來?”
五月道:“沒呢,奴婢去看看?”
白善想了想後道:“罷了,你去廚房將飯菜裝上,我給她送去。”
她不按時回來用飯,肯定是醫署有病人,反正也不遠,他給送去唄。
五月就去廚房裡裝食盒,想到現在天熱了,便將賀嫂子做的酸梅湯也給帶上了一些。
大吉接過食盒,和白善一起往醫署去。
白善手上就拎著一壺酸梅湯,因為太陽曬,他便打開了扇子擋在腦袋上,穿進了巷子才好受一點兒,沿著牆角走到了醫署。
才進院子,便看到廊下排隊站了不少人,都是衣衫襤褸,腳上的草鞋都有斷的,然後干脆光著腳站在廊下的。
白善稀奇不已,拎著酸梅湯進去找周滿。
周滿正在給人看病,看到白善出現在門口,她就探頭往外看了一眼,看完了手上的病人後就對小寇道:“我們要吃飯了,讓他們先在廊下歇息,去問一問邵婆子,讓她熬的稀粥好了沒有,要是好了領他們去用一碗粥,別來的時候沒病,在這兒站半天倒餓病了。”
小寇應下。
那邊文天冬也結束了診斷,和周滿一起退到後院用飯。
白善將飯菜擺出來,很好奇的問倆人,“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病人?”
文天冬一言難盡的道:“……因為農忙過了。”
周滿道:“我們之前下鄉宣傳還是有作用的,農忙過後,他們便空了一些,家裡有生病的孩子和老人便送進城來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