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班的老師率先跑出教室,各班頑皮的男生也按捺不住,紛紛衝到走廊上尋找聲音的源頭。不消半分鐘,隨著莫名的叫喊聲越來越大,整棟理科樓的學生幾乎都跑出去圍觀。
莊凡心膝蓋疼,被齊楠和班長一左一右架出教室,擠在走廊的窗邊向外張望。齊楠扒著窗框大膽猜測:“不會有匪徒闖進學校了吧?”
班長說:“旁邊就是街道派出所,匪徒圖什麼啊。”
耳邊喋喋不休,莊凡心夾在中間沒有做聲,他努力巴望,發覺一樓跑出去一些看熱鬧的學生,但都朝教學樓西側去了。
他指一指:“聲音是不是從西邊傳來的?”
“好像是哎。”齊楠附和道,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呃,西邊不會是……”
三人對視一眼,小角落就在西邊,難道有英雄找籃球隊報仇?班長嚇得趕緊點人,確定全班男生都在場才松一口氣。
“哇!快看!”齊楠指著遠處,四五名校警正火速趕往案發現場,為首的是風紀主任老馮。莊凡心張著嘴巴,校警都出動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那處犄角旮旯裡,顧拙言一直背對出口圍堵著對方五人,目前倒下去三個,天太黑看不清具體傷勢,還剩倆,臉上也都掛了彩。
眼看處於劣勢,其中一人大口大口地喘氣:“校警快來了……”
顧拙言說:“那咱們動作快點。”
“靠……”那人微抬起雙手,算是退讓求和,“等主任過來誰他媽都跑不了……到時候都要記過……”
顧拙言道:“我沒問題。”
說著近身揮出右拳,動作果真變快了,再擒對方的手臂反折向後,掌擊頸下二寸連續三次。對方嗷嗷叫喚兩聲,接著身體一軟便趴下動不了了。
顧拙言的動作有招有式,像是練過,要是沒練過也不敢堵著幾個人單挑。牆根兒還杵著最後一人,發怵,貼著牆面在黑暗中不知該何去何從。顧拙言手酸,甩甩腕子走過去,問:“牆上貼的什麼?”
那人答:“吸煙有害健康……”
顧拙言說:“那還吸?不怕得肺癌?”想起莊顯煬的某句話,每個人對自己的身體擁有支配權,“吸煙是你自己的事兒,但亂扔垃圾破壞環境,還動手打人,你們覺得合適麼?”
那人忙說:“沒打那小白痴,鬧著玩兒的……”
顧拙言將標語撕下來,啪,拍在對方的胸前:“不許跟他鬧。”
尾音落地,顧拙言卻沒像之前那樣拳拳到肉速戰速決,反而扣住對方的肩膀拉扯著,對方誤以為他體力耗盡打不動了,頓時嘴臉一變奮力撲來。
顧拙言完全沒躲,微微偏頭送上左臉,顴骨挨住那一拳時半邊臉都疼得發麻。
“得了。”他說。說完猛擊對方肘內側,同時正踢小腿骨,趁對方倒下時再在其而後側勾一拳。
五個人全部歇菜,黑黢黢的看不清具體什麼德行,顧拙言走到樓梯旁揣好錢包手機,這一方靜下來,外面卻有些吵嚷。
風紀主任帶著幾名校警趕到,身後還跟著一些湊熱鬧的學生,馮主任吼道:“怎麼回事兒!都哪個班的?!”
手電筒的光束照進去,只見地上躺著五個鼻青臉腫的一隊男生,而顧拙言氣定神閑地立在一邊,正不緊不慢地系著表扣。
眾人難免一愣,馮主任遲鈍三秒才說:“都跟我去辦公室!”
顧拙言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像去遛狗買咖啡,唯獨不像違紀被抓。他跟在馮主任身後,校警伙同幾名學生攙扶地上的籃球隊員,一幫人經過教學樓時格外矚目。
莊凡心望見那道熟悉的身影頓時驚呆,齊楠攬著他的肩膀搖晃,難以置信地說:“我靠?老馮後面是顧拙言吧?”
莊凡心咽咽口水:“是幻覺吧……”
他緊緊盯著那道身影,腦中亂糟糟的,顧不得聽其他人熱議,眼看就要走過去了,他扒著窗戶大喊道:“——顧拙言!”
顧拙言循聲看向三樓的圍觀群眾,在一片腦袋中找到莊凡心那張倉惶的小臉兒,然後笑著揮了揮手。馮主任氣得要死,搞什麼,違紀被帶走搞得像立功去參加表彰會一樣!
其他學生回教室上課,莊凡心仍趴在窗台上望著,仿佛變成窗台的一只掛件。他望著顧拙言芝麻大的背影,為什麼啊,顧拙言說來接他,卻不來教室,居然去小角落打架。
可顧拙言不是主張息事寧人嗎?
好像受傷了,嚴不嚴重啊。打架鬥毆,會不會被處分啊。
辦公樓的小會議室內,六名學生兩名班主任,全部坐下來准備處理剛才的打架事件。馮主任先看看左側的籃球隊員,烏眼青,流鼻血,各自一身塵土。再瞧瞧後側的轉學生,只顴骨處一片紫淤,渾身上下干干淨淨,此刻坐在椅子上還少爺似的翹著二郎腿。
馮主任有點迷茫,一對五,不應該啊,於是問顧拙言:“你身體有沒有受傷?”
顧拙言說:“沒有。”
馮主任轉過去問另一方:“你們呢?”
“主任,我胳膊抬不起來了。”“頭暈……感覺特別想吐。”“後脖子好疼,眼前一直冒金星……”“腿不太好……”
馮主任煩道:“行了行了,誰先動的手?”
那五人指認顧拙言先動手。先動手的話性質就不一樣了,懲罰會更重,顧拙言否認道:“那兒又沒有監控,這個問題無法證明。”
那五個人立刻蔫兒了,顧拙言說:“我們班同學發現他們吸煙並亂扔煙頭,制止時被打傷,今天我去制止他們,非暴力不合作,於是就打起來了。”
馮主任一聽:“就是你們抽煙?!”他才知道莊凡心受傷,也怪他疏忽
,“夏老師,莊凡心同學的情況怎麼樣?”
夏維說:“沒有大礙,但是挺冤枉的。”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很簡單,了解之後批評教育,再研究一下如何處罰。五名籃球隊員吸煙打架二重罪,記過並全校通報批評。顧拙言勢單力薄,無主動挑釁的實質證據,不記過,通報批評並罰寫三千字檢查。
顧拙言沒意見,主動問:“用掏醫藥費麼?”
馮主任頭大:“你錢多是不是?先寫檢查!”
顧拙言說:“我想自費給小角落安裝監控和照明燈,行嗎?”
馮主任煩死了:“用不著你操心!”
校園內漸漸歸於平靜,顧拙言在馮主任辦公室寫檢查,一沓橫格紙,一支碳素筆,他埋頭寫得很快。
二十分鐘後下課鈴響了,課間有人來敲門,聽上去特別急切。馮主任說:“進來。”
門推開,來人問:“主任,我……”
顧拙言聞聲扭頭,見莊凡心杵在門口,一臉擔憂地望著他。他笑笑,知道對方的來意,說:“我寫檢查呢,沒事兒。”
當著主任不敢說別的,莊凡心點點頭:“我放學來等你。”
門關上,馮主任咂摸出味兒來:“你是不是給他出氣呢?”
顧拙言冠冕堂皇道:“這叫團結同學。”
他心情愉悅地寫檢查,文思泉湧,一行接連一行幾乎不曾卡殼,到最後辦公室裡僅剩下翻篇兒聲。
課間結束開始第二節晚自習,等放學鈴響,顧拙言恰好在正文相隔兩行的位置簽署大名。整整十四頁,一頁三百字,還超出一千多字。
馮主任看過的檢查沒一千也有八百,這東西不講別的,重在態度誠懇。然而他細細讀來,發現顧拙言的檢查十分驚人。
首先,條理分明,主要分為四點,第一點是籃球隊學生的錯誤陳述,共計一千五百字。其次是學校糾察不當、處理等問題,共計一千五百字。然後是他本人打架的反省,共計二十字。最後是關於小角落環境如何改善,共計一千字。
文采斐然,極擅長明褒暗貶式和含沙射影式敘述,並引用羅素、王小波等作品典故。馮主任讀罷久久不能回神,想罵罵不出,險些憋死在工作崗位上。
半晌,他緩緩道:“你還挺能寫的。”
顧拙言說:“以前拿過市級的作文比賽一等獎。”
“……我沒誇你!”馮主任吼完泄氣,擺一擺手,“行了,你快走吧。”
顧拙言利落地離開辦公室,在走廊上看見莊凡心貼牆立著,一副孤零零的模樣。他走過去,把莊凡心的書包褪下來拎著,問:“肩膀還疼不疼?”
“不疼。”莊凡心遞上一包蘇打餅干,“這次沒買夾心的。”
兩個人邊走邊吃,直到出校門坐上出租車,誰也沒提打架的事情。每回坐車都各占一方,今天挨著,司機頻頻從後視鏡裡看他倆,估計在納悶兒怎麼都掛著彩。
小路口下車,到莊家門外時顧拙言把書包還給莊凡心,說句“拜拜”便往前走,走出一段回頭一瞧,見莊凡心抱著書包跟在後面。
他問:“干嗎?”
莊凡心說:“去你家玩會兒。”
顧拙言失笑,帶莊凡心回家上樓。臥室裡的玻璃窗大開著,露台換了盞燈,比平時明亮好多。他們站在欄杆前,莊凡心二話不說就摸顧拙言的手臂,然後是肩膀、胸腹和側腰,仿佛在過安檢。
顧拙言知道莊凡心一上手就沒羞沒臊,可這麼直奔主題也太刺激了,強忍著癢意問:“你干什麼?”
莊凡心說:“我看一下哪裡還有傷。”
白刺激了,顧拙言捉住莊凡心的手腕:“就臉上挨了一拳,真的。”
克制到此刻,莊凡心終於忍耐不住:“你為什麼去小角落?”
顧拙言說:“逮他們啊。”
“為什麼?”莊凡心有些急,“你說別招惹他們,我聽你的話沒讓大家去,為什麼你反倒去找他們打架?”
去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嚴重,受傷也不可避免,等著主任去抓最安全,但莊凡心只能咽下那點委屈。所以顧拙言叮囑那些話,然後自己去了。
他無意解釋,故意道:“我是為了表現自己,大伙兒都去還怎麼顯得出我?”
“這有什麼值得表現的?!”莊凡心哪信,“挨一拳不說,被通報批評,主任還罰寫三千字檢查!”
顧拙言輕聲道:“又不是表現給他看的。”
莊凡心直愣愣地看著對方,什麼意思,顧拙言是表現給某個人看的?難道是給秦微或者王楚然?
可他又忍不住惴惴地想,先被打的是他,幫他出氣,那有沒有一點可能是表現給他看的?
他怕自作多情:“誰啊……”
顧拙言蹙眉一笑,太無奈了:“那幾個人稱呼得沒錯。”他邁近半步,低頭看著莊凡心反問,“你說呢,小白痴?”
莊凡心臉紅起來,顧拙言打架與他有關,還想表現給他看,太叫人不好意思了。他望著顧拙言顴骨處的青紫,抱歉地問:“疼不疼啊?”
顧拙言答:“疼得半邊臉都發麻。”
莊凡心嚇道:“那怎麼辦啊?”
顧拙言將莊凡心愧疚的表情盡收眼底,然後掐著對方心最軟的這一刻,狡猾又真切地說:“好辦,你抱我一下。”
莊凡心猶豫著邁近半步,手臂抬不高,於是慢慢環住顧拙言的腰身。他的半張臉掩在顧拙言的肩頭,一眼望見夜空中的星星。
顧拙言收攏懷抱,再挨一拳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