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德到來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
外間的天空被燒得猶如血色。
空明眉頭緊皺,立即便出了門,洛錦桑也連忙跟了上去。
沒過多久,北境城中,不少馭妖師與妖怪皆御風而起,集結著往邊界而去。
紀雲禾光是通過側殿的窗戶,便看見了不少外面御風而起的人們,猶如雨點一般往邊界而去。林昊青抹干淨了嘴角的血,這才道:“慌什麼。”他有幾分自嘲道,“這還只是她百裡之外的力量呢。”
林昊青一言,使紀雲禾神色更加沉凝,紀雲禾望向林昊青:“她還在百裡之外?”
“她借思語看到了我,我自然也看到了她。”林昊青道,“她現在雖在百裡之外,但你我說話的功夫,或許她便到幾十裡外了。五行為木,御風之術本就勝過他人許多,她如今身體之中,又有大國師與青鸞之力,操縱天下之風,於她而言,也是易事。”
順德公主還在北境邊界百裡之外,邊界離這馭妖台,又有百裡的距離,而剛才順德竟然通過思語,看到了林昊青,而後操縱風起
紀雲禾掃了一眼屋中散落的物件,最後目光落在長意臉上:“順德的力量比我們預估的更加不可測,結界是我打下的樁子,我得去邊界。若結界破了,我也會誘順德前往雷火之處。長意清醒之前,便由你幫我守著他吧。”
她說罷,轉身要走,林昊青喚的是她的名字,卻只看著床榻之上的長意,沒有看她:
“莫要拼命。”
四個字,在這樣的時刻脫口而出,這或許是林昊青與她說的,最像家人的幾個字。
紀雲禾嘴角微微動了動:“好。”
紀雲禾踏步出了側殿,身後九條黑色的狐尾在空中一轉,她身影如煙,霎時劃過天際,融入外面的“雨點”之中。
林昊青走到還在床榻上的長意身側,他看著尚還閉著眼睛的鮫人,鮫人修長的指尖微微一顫。
林昊青道:“她會沒事的。”
顫動的指尖,復而又歸於了平靜。
紀雲禾趕到邊界的時候,看到的一幕,萬沒想到。
她一直以為,順德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了,卻沒想過,她竟然可以用術法捏造屬於她自己的一對傀儡大軍
在邊界巨大的結界之外,難民已經不見蹤影,觸目可及的,皆是身上微微泛著青光的順德的傀儡!
他們表情空洞,神情呆滯,每個人的眉心都連著一條青色的氣息,遙遠的引向南方的某一個點。他們像沒有知覺的螞蟻,聽從蟻後的命令,前僕後繼的往前行徑。
操縱他們的木系術法在觸到高聳如雲的火焰城牆之後,他們便立即被焚毀。
紀雲禾站在城牆之上,遠遠眺望而去,只見在那青色光芒的最終端,有一人還是一身紅衣,她赤腳坐在數十人抬著的轎子上。
這一幕,讓紀雲禾霎時想起了許多年前,她在馭妖谷,第一次見到順德的模樣。
高傲,冷漠,生殺予奪皆在她手。
只是相比當時,她的形態更添幾分瘋狂。她在轎上飲酒,用完了那酒壺,便看似隨意的往前一扔,酒壺攜著她的術法,遠遠飛來,重重撞在火焰城牆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
明明只是一個看起來小得不能再小的酒壺,將火焰結界砸出了一個破口,整個結界重重一顫,只是下方的火焰很快又燒了上去,將上方的破口彌補。
結界之內的人無不驚駭。
順德見狀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她的笑聲隨著風,傳遍北境曠野,令所有人心脈震顫。
她的轎子停在離結界百十丈處。她一抬手,手中青線轉動。
下方的傀儡們額間青光一閃,腳步慢慢加快,到最後竟然瘋狂的跑了起來,他們一個接一個,不要命的撞上結界,宛如飛蛾撲火,一時之間,結界下方一片塵土飛揚,飛灰騰起,遮天蔽日。
結界將所有的塵埃與混亂都擋在外面,但這不要命的前僕後繼,看在還擁有一絲理智的人眼中,都十分令人膽寒。
饒是這些馭妖師與妖怪們手上都沾染過鮮血,他們也不由冷汗如雨下。
這場戰役與其他的戰役不一樣。任何戰役的軍士都是為求生,而順德的大軍卻是為求死。
漸漸的,他們人數太多,竟然一層搭一層,用屍骨與飛灰,在結界之外累積成了一座山。
其高度幾乎都要漫過玄鐵城牆。
“他們要死,那就讓他們來。”紀雲禾說著,她在城牆上揮手下令。
結界之內,城牆之上,徐徐升起一股狼煙,緊接著,邊界十數個城牆之上皆升起了煙火,城牆旁便是紀雲禾打下的結界樁子,黑色的狐火在裡面燒成通天的巨柱。
紀雲禾手中拈訣,腳下陣法光華一閃,光華如水滴平湖,層層波浪滌蕩開去,沒入大地。
黑色狐火轉而升騰起兩股狐尾一般的火焰。火焰飄在城牆之外,似尾又似兩只巨大的手,在結界之外橫掃而過,將撲上來的傀儡們屍首堆積對的屍山盡數撫平。
黑色火焰呼嘯著在地上橫掃而過。
而紀雲禾拈訣之時,卻讓那一端的順德看見了她。
遙隔百丈,順德眉眼一沉。
她在那巨大的轎子之上站了起來。
風聲從她身後呼嘯而來,拉動她的衣袂,順德輕描淡寫似的從身邊的人背後取了一根羽箭下來,沒有用弓箭,她握著羽箭,宛似在玩一個投壺的游戲。
而她的“壺”,卻是百丈之外,結界之內的紀雲禾。
順德一勾唇角,手中羽箭隨風而去。
箭如閃電,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眨眼之間,它便已經破開重重飛灰,刺穿不知多少她自己傀儡的屍體,徑直殺向結界之後的紀雲禾。
城牆之下的黑色火焰揮舞過來,似要將羽箭擋下,可在在它靠近羽箭之前,便被隨箭而來的巨大氣浪推散。
箭穿過黑色火焰,在火焰中留下一個圓形的空洞,空洞的背後是順德倨傲的笑容。
羽箭尖端被火焰結界擋住。
“哢”的一聲。
巨大的光華之後,羽箭灰飛煙滅,同時也將紀雲禾身前的火焰結界打碎。
火焰結界震顫不已,外面的飛灰通過這個破口飛了進來。
就是這眨眼的時間,那些不要命的傀儡便爬上了城牆之上,從這個破口間鑽入。這不用紀雲禾動手,身旁的馭妖師已經將他們解決。順德公主這一箭雖然厲害,卻未動搖結界根基,下方的火焰很快又燒了起來,將破口修補。
而紀雲禾的神色卻微微沉了下來。
“結界擋不住她。”紀雲禾對身邊的空明道,“這些傀儡是依他術法而生,只要殺了順德,這些傀儡便皆可消失。但這裡,不是與順德一戰的地方。”
空明轉頭看紀雲禾:“你待如何?”
“待會兒漏個破綻,讓她來追我。我將她引去雷火岩漿處,你們只要擋住這些傀儡,不要讓他們趁機踏入北境即可。”
“沒問題。”
話音剛落,遠方的順德又拈了三只羽箭,這一次,她的箭為向紀雲禾而來,而是分別落在了火焰結界上三個不同的地方。
結界應聲而破,沉重的轟鳴猶如戰鼓擂響,宣告著兩軍短兵相接的開始。
順德三次抬手,扔了九支羽箭,傀儡從結界破口鑽入。
紀雲禾便不再猶豫,徑直從其中一個破口之中主動躍出,黑色的狐尾立在空中,更比其他人都要醒目。
順德自然也看見了她。
順德一眯眼,風自手邊起,她以術法混在手中的羽箭之上,向紀雲禾所在的方向狠狠擲了過去。
紀雲禾不躲不避,九條尾巴在身後輪轉,待羽箭前來,只聽一聲厚重的聲響,猶如一記天雷。
順德唇角一揚,還未完全勾起,在紀雲禾那方,便倏爾聚起一團黑色狐火,狐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裹挾著她的術法與羽箭,竟又從那方扔了回來!
炎火擦過順德耳邊,將她身後為她抬轎的傀儡灼燒干淨。
火焰又摩挲著地面,旋轉而去,及至最後,一路灼燒,將她身後的傀儡全部燒成了飛灰。
順德看著身後的一片焦土,再回過頭來時,盯向紀雲禾的目光裡,已是滿滿的殺氣。
而在紀雲禾身後,她此一擊無疑是大大的鼓舞了士氣,北境的人們高聲呼喊著,舉起武器,奮勇殺敵。
紀雲禾沒有回頭,她只盯著前方的順德。
果然!不出紀雲禾所料,她此舉,果然刺激了順德!長風湧動,順德身影飛上前來,她的速度比紀雲禾想的更快!只一擊,便將紀雲禾擊入結界之內!
結界的火焰雖然不足以傷到紀雲禾,但這一擊的力道卻徑直讓紀雲禾嘴角流下一道血來。
“你算什麼東西?”順德立在空中,她周身被青色的術法包裹,她就站在那火焰結界的結界之中,任由火焰在她身邊衝擊,卻竟然傷不了她絲毫!
城牆之上,其他人無不驚恐。空明面色沉凝,他下意識的將身側的洛錦桑護住,但一轉頭,卻不知洛錦桑去了何處。空明沒時間再分心找洛錦桑,只得戒備的盯著上方的順德。
大國師與青鸞之力,到底是過於強大,在絕對力量面前,他們打下的結界樁子,所做過的那些努力,好似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火焰中,她周身艷紅的衣服翻飛,頭發披散間,她聲色尖利,宛如一只來自地獄的惡鬼,“本宮早該將你殺了。”
紀雲禾一笑,她站起身來:“只可惜,你一直未能如願,現在也是。”
紀雲禾的話令順德更加憤怒,長風一過,殺向紀雲禾,紀雲禾卻御風而起轉身要逃。
“想走!?”順德跟著紀雲禾追去。
順德離開,追著紀雲禾去向了北境雪山之處。
而順德破結界而入,使得其他的傀儡盡數翻約結界,衝入了邊界之中。
短兵相接之間,一切都變得十分的混亂。
“洛錦桑!”空明高聲呼喚這洛錦桑的名字。他早讓她不要跟過來。此前在馭妖台側殿的時候,她便被震傷了心脈,以她的力量,能殺多少人?
“真是會瞎添亂!”空明一咬牙,忽然之間,一道劍自身後劈砍而來。空明一回頭,抬手擋開來人,卻在看見來人的臉時,陡然愣住。
姬成羽
他的弟弟。
他已經有許多時間未曾見過他。數不清幾年,亦或者十幾年。他離開國師府的時候,曾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或許會站在對立面上。但從沒想過,會是以今天這樣的形勢。他將面對一個已經死掉的,被操控的姬成羽。
空明愣愣的看著他,卻在此時!姬成羽倏爾動手,他動作變得比空明想得要快很多,長劍穿胸而來,空明在怔愣之後,四肢遲鈍,避無可避直接,忽然之間,姬成羽的劍尖,停在了他胸口前一寸的地方。
空明愣神。卻見姬成羽的劍尖上倏爾莫名的滲出了幾滴鮮血來。
鮮血順著寒劍流淌,隨後一滴一滴,在空明身前滴落在地。
一片空無的地方,一個人影出現。
是隱身了的洛錦桑
“我我可沒有添亂。”
身後城牆邊上的黑色狐火一掃而過,將城牆上的傀儡盡數拍散。空明抱著洛錦桑蹲下,他幫洛錦桑按住胸前的傷口。
“閉嘴。”
他握緊了她的肩頭。
“我本來是要去幫雲禾的,但你比較笨,就先救你吧”饒是到現在,洛錦桑還是絮絮叨叨道,“我現在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得講道理,以後要報恩,可是要以身相許的。”
空明牙關緊咬,平日裡的冷靜盡數都被打破:“你閉嘴。”
她胸口開了個洞。
“你許不許?你不許,我就這樣疼死算了,你許,你許我就努力忍一忍。我”洛錦桑還要絮絮叨叨的繼續說著。
空明惡狠狠的給她摁住胸口的傷,忍無可忍的罵她:“你胸膛破了個洞!你能不能閉嘴!我許!你給我閉嘴!”
得償所願,洛錦桑咧嘴笑了笑:“那你就答應了,等打完了這場仗你就娶我”她聲音漸小,眼睛慢慢閉上。
空明只覺霎時間喉嚨被人擒住,連呼吸都十分艱難,每一口氣,都呼得生疼。
他握住洛錦桑的脈搏
微弱
但萬幸,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