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波和白楚年無聲對視了一眼,蘭波手快一把搶過促聯合素,揚手朝白楚年後頸扎下去,被白楚年握住手腕架住。
“乖,打了它。”蘭波微微咬牙,用力將針頭向他後頸壓,白楚年注射解離劑後的虛弱還沒過去,被蘭波壓得手有些發軟。
“老婆你別激動,先放下。”
僵持了一小會兒,蘭波松懈下來,拿著促聯合素的手垂到身側,郁郁地坐著,前額的發絲遮住了眼睛,嗓音發顫:“別等了……”
白楚年從他手裡拿過促聯合素注射槍,舉到面前端詳:“現在除了研究所總部,外界只有這麼一支促聯合素,如果我用了,永生亡靈就沒得用了,如果他失去理智後,亡靈召喚體在世界範圍內泛濫,會造成多大的傷亡?”
這件事顯然也在韓行謙的考慮範圍內,他托著下巴簡單算了算:“如果亡靈召喚體是一個地區一個地區那樣出現,還有挽回的余地,但如果亡靈召喚體是在短時間內同時爆發,那的確很難控制。會長願意把這支促聯合素給你用,就意味著他將要親自出手追擊永生亡靈了吧。”
白楚年抿唇想了想,又問:“這一管一定要全部注射進去才有效嗎?”
“根據人偶師拿到的促聯合素資料來看,每毫升藥劑可以多維持十天,這管藥劑一共三毫升,總共可以維持惡化期實驗體理智狀態三十天。”
“韓哥,你從裡面抽一毫升給我。”白楚年將注射槍放到韓行謙面前,“余下的藥劑你拿回醫學會,一半用於取樣仿制,另一半存起來,如果亡靈暴走,這三分之一的促聯合素能臨時救急,多給我們爭取十天的時間。”
“十天的時間,醫學會很難成功仿制這樣的藥劑。”韓行謙皺起眉,“況且只有十天,這十天過後,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十天內,會長能把取締研究所的搜查文件帶回來,秘密特工會幫我取到促聯合素的。”
“國際會議無限推遲了,十天內……不好說。”
“那這十天內,我要潛入研究所總部,把促聯合素帶出來。”白楚年盤膝坐在地毯上,指尖無聊地在地毯上畫圈。
韓行謙怔怔看著他,從前赤誠風趣的少年如今已經病成了一副弱不禁風的蒼白模樣,手裡拿著救命的藥,心裡想的卻是留一份給聯盟救急。
一時間,他回憶起小白剛被帶回ioa的那段日子,遍體鱗傷虛弱到站不起來,卻還是扯起一副勉強的笑臉,努力向所有人表現著自己的無害,編號9100的全擬態實驗體神使,沒有醫生和護士敢與他獨處,韓行謙也一樣謹慎,每天都用獨角檢測他,擔心他心存歹念暴起傷人。
“潛入研究所總部行動雖然會被組長默許,但不會得到特工組任務書的書面批准,意味著沒有支援和裝備,我得先准備一陣子,你多給我留幾針解離劑,促聯合素太少了,我省著點用。”
蘭波也沒有再說話。
臥室裡變得沉默,只有白楚年看上去心情還不錯,坐在地上卷起t恤下擺脫掉,打算換件干淨的,兩只腳因為沒外人在場所以就沒注意控制擬態,變成了白絨獅爪,粉爪墊左右擺。
突然,韓行謙一把抓住白楚年的項圈,令他不設防地被扯到自己面前,用額前獨角輕輕觸碰了他的額頭,便讀到了白楚年這一時刻毫無防備的內心。
他心裡有個顫抖的聲音,在說:“我不想死。”
——
距離第一波亡靈召喚體出現在加拿大勞倫斯山脈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白雪城堡仍舊被守得固若金湯,沒有任何敵人能越過防線闖入城堡,打擾到工作間內的人偶師。
工作間被從內反鎖了,這一天一夜中,裡面除了時不時傳出打磨和切割的細小動靜,一直十分安靜。
房間裡只有工作台上亮著一盞台燈,周圍光線昏暗,床上躺著一具人偶娃娃,從四肢到軀干都是陶瓷材質,制作成了alpha的體型,身材高挑修長,白人膚色,手腳十指的球形關節小而靈活,只不過這具陶瓷人偶頸上沒有頭顱。
人偶師穿著皮質圍裙坐在工作台邊,蹺起一條腿,將陶瓷頭顱倚在腿上,桌上擺滿了上妝工具。
陶瓷頭顱還沒來得及精雕細琢,但人偶師的手藝精湛,粗略雕刻過的五官也十分立體英俊,此時上妝已經完畢,人偶師用細毛筆蘸取紅色墨汁,細細地在人偶的面頰上,從左到右畫了一條橫過鼻梁的紅線,再換筆蘸取黑墨,縱向畫了一道黑線,與紅線形成十字,最後在整張臉上噴了一層透明啞光漆。
人偶師從抽屜裡挑選了自己制作的一對淺綠色琉璃眼球,安放進人偶空洞的眼眶中,之後,拿出收進自封袋裡的銀色短發絲,一縷一縷錐進人偶的頭頂。
一切制作就緒,人偶師將頭顱安放到床上的人偶肢體上,試了試扭動、低頭、抬頭。
人偶師已數不清自己多少夜未曾闔眼了,眼球上爬滿了血絲,下巴冒出了胡茬,整個人憔悴了太多,他慢慢摘掉半掌手套,用布滿細小傷口和裂紋的手將厄裡斯的身體扶坐起來。
陶瓷娃娃沒有生命力,自然沒有支撐自己坐起來的能力,他只能肢體和關節扭曲地靠在人偶師懷裡,下巴搭在他肩頭。
人偶師從口袋裡摸出神聖發條,插入厄裡斯後頸的鑰匙孔中,半圈半圈地小心旋轉。
起初發條的轉動由於內部嶄新尚未使用而顯得卡頓,後來便順利起來,人偶師將神聖發條轉了三圈,隨即使用了自己的a3能力上帝之手,龍舌蘭信息素從他的腺體中向四周蔓延,注入了厄裡斯體內。
在厄裡斯潔白的陶瓷軀體背後,一道紅背蜘蛛徽記從後腰皮膚下方浮現,這步驟很像給出廠的娃娃印上品牌logo。
昏暗的工作間中,桌上的台燈閃了一下,靠在人偶師肩窩的人偶一寸一寸滯澀地抬頭,淺綠色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在眼眶中轉了轉,眨了眨眼睛,鮮紅狹長的唇角向上彎起來。
房間裡終於出現了說話聲。
“你說你喜歡暴力的世界,那樣生命會更迭得很快,我一直在按你的秩序走,尼克斯,你怎麼好像不高興?”
厄裡斯的嗓音一如往常,一分少年晴朗,一分野狗陰郁。
人偶師專注地用砂紙打磨厄裡斯腰部的球形關節,平靜道:“那要建立在你我永生的條件下,厄裡斯,人類的本質是雙重標准。”
“好吧。”厄裡斯欣然動了動還有些僵硬不順滑的關節,抬手攥握幾下手指,搭在了自己左胸上。
“你在我胸腔裡裝了什麼?”厄裡斯閉上眼睛撫摸自己的左胸,“這裡面有個東西,它像從沸水裡拿出來的,又燙又重。”
“怎麼樣。”人偶師問。
厄裡斯不明就裡,卻只因為這機械核心出自尼克斯之手就感到榮幸之至,用手在胸前劃著十字保證:“我會一生珍藏它。”
厄裡斯的手默默搭在了人偶師背上,順著他的脊背向下摸到了腰側,在他快要反感訓斥自己之前,迅速地從他圍裙的口袋裡摸出一塊芯片。
是雅典娜盾上掉落的的戰鬥芯片,與厄裡斯曾經用的版本相同,可以為首位編號6的實驗體所通用。
“等等,我還沒考慮好。”人偶師一怔,抬手攔他,厄裡斯已經擁有了與人相近的心髒,理應由更合理的程序與之相配,但這樣的理智需要用犧牲戰鬥力的代價來換取,因此變得難以抉擇。
然而但連續數日通宵熬夜使人偶師動作遲鈍,伸手抓了個空,厄裡斯早一步將戰鬥芯片放進口中,仰頭吞下去,芯片自動吸附歸位,與心髒建立連接。
由研究所研發的特種作戰武器戰鬥芯片,可以賦予實驗體對武器構造的了解、格鬥知識、戰鬥意識以及屠殺傾向。
芯片驟然歸位,厄裡斯軀體內響起齒輪轉動咬合的聲音,眼球上滾動過一片金色的讀取程序。
隨後,他便感知到了白雪城堡外聚集逼近的危險,從床上站了起來,向窗外張望。
人偶師靜靜地端詳這具完全出自自己之手的藝術品——修長的小腿上每一根筋絡和每一股肌肉可以隨著動作而拉伸變化,來不及精確測量雕刻的軀體由他信手塑成,反而無比靈動,最重要的是,他擁有人類同比例倒模的心髒,再沒有人能復刻出這樣一顆機械核心了。
這是他用時最短所做出來的人偶,雖然尚未來得及精心打磨,但光看雛形就知道,這將是他終了一生也無法再度超越的作品了。
像所有藝術家一樣,他無端地擔憂起自己的作品百年後是否還能長存於世,厄裡斯身為全擬態使者型九級成熟體,如果放任他野蠻生長下去,進入惡化期不可避免。
他需要促聯合素。
人偶師這樣想著,盡管厄裡斯沒有任何惡化的表現,他仍舊生出了些神經質的恐慌。
厄裡斯滿不在乎地裂開狹長唇角笑起來:“如果你有禁止我做的事,可以口頭命令我,尼克斯。”
人偶師把神聖發條放到厄裡斯掌心,緩聲囑咐:“這一次只殺亡靈召喚體,不要傷害其他任何生物。”
白雪城堡外的亡靈召喚體被殺死了一批又一批,但相隔幾個小時就會卷土重來,因為勞倫斯山脈也是培育基地集中銷毀實驗體的地點之一。
奇生骨坐在皚皚白雪覆蓋的城堡圍牆之上,雙腿垂下外牆,高跟鞋掛在腳尖一晃一晃,吹了吹手中過熱的槍口。
她領著眾多實驗體和人偶娃娃在牆外抵抗亡靈召喚體,但回頭看一眼彈藥箱,余下的彈匣已經不多了,擊退了這一波亡靈召喚體,還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還有多少。
“一天過去了。”奇生骨抬起孔雀羽扇遮擋落向發間的大雪,低頭問飛在她腳下的蜻蜓,“尼克斯死了嗎。”
“不會的,再堅持一下……”蜻蜓疲憊地雙手拖著槍飛在空中,她背後其中一段透明翅膀斷裂,只剩下一半,身上層疊的傷也無力愈合。
奇生骨看著她羸弱的樣子嗤笑。
地面忽然隱約傳來輕微的響動,奇生骨警覺地睜開眼睛,遠處覆蓋茫茫白雪的地平線上,又湧現了一群通體灰白的實驗體。
“又來了,沒完沒了,這種鬼東西研究所到底銷毀了多少?”奇生骨煩躁地抬起步槍,適配型號的彈匣已經耗盡了。
蜻蜓累到趴在高牆上飛不起來,翅膀虛弱地動了動,血還在順著指尖向下流,低頭看向城堡腳下,人偶破碎的殘骸堆積了厚厚一層,被積雪漸漸覆蓋。
她和大多數住在這裡的實驗體並不擅長戰鬥,級別也不夠高,在一天一夜的高強度抵抗戰下,已經筋疲力盡了。
魍魎抱著沙漏從高處跳下來,滑落在奇生骨身邊,他也有些腺體透支,抱著沙漏的手都在輕微發抖。
“真沒用。”奇生骨掃視了這些不爭氣的東西一番,扔了用盡彈藥的步槍,從墨綠旗袍裙擺下的腿側拿出一把手槍。
就在他們准備撐著受傷的身軀重新站起來迎戰時,一陣瘋狂刺耳的笑聲從城堡高處傳來。
人們聽見聲音下意識回頭望去,城堡最中央最上方的一扇拱形窗被推開,厄裡斯像報時鐘裡的布谷鳥一樣從窗中飛了出來,身上穿著一件從等高人偶身上扒下來的巴洛克華麗禮服,從空中躍出一道弧線,重重落在了城堡牆外的積雪中。
積雪被他墜落的身體砸開四濺,雪花紛飛,厄裡斯從眾多人偶的陶瓷和木頭殘肢中緩緩起身,抬手從背後握住神聖發條所鑄造成的半人高的銀色剪刀,刀刃上零散纏繞著詛咒之金線,猩紅的唇角向上揚起裂開。
“i’me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