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書庫 現代言情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第348章 分家風雲(2)

  

  梁夫人盯著她,一字一句道:“錦繡繁華時看不出來,老爺也喜歡。可一旦有個什麼,你們妄為長子長嫂,卻一丁點兒擔子都不肯挑。家裡洪水滔天也罷,父母兄弟有難處也罷,只要自己好,別的一概不管!老爺明白了這點,才收了產業,叫我均分。”

  梁大奶奶的面孔繃緊發白,過了片刻,她忽撲在自己膝頭上,大哭起來:“家裡兄弟四個,只他大哥在外頭拼死拼活,有什麼法子,庶子沒有好出路,只能血裡火裡掙生活!光耀了門楣,體面了父親兄弟,又掙下大把家產,憐他才三十出頭,已滿身是傷。天冷腿會疼,天熱背上疽傷裂開,下雨天舊傷發疼,渾身上下,竟沒一處好的!”

  她哭的傷心,跺腳捶胸道:“二弟命好,鎮日看書賞花,悠閑自在,自有祖宗的爵位可承繼。三弟四弟也是舒舒坦坦的在家,外頭有他大哥頂著,誰也不敢小瞧了去……”

  梁夫人聽的勃然大怒:“說一千道一萬,你不過是怕兄弟沾了你們的光,你放心,我們就算大難臨頭,也有幾門能靠的親戚,討飯也討不到你們門口!”

  聽得‘親戚’二字,梁大奶奶心頭一警,雖說除了自己丈夫,剩下三個梁家子不過都是燈籠貨,擺著好看的,可架不住從婆母到兩個妯娌,背後都連著厲害的姻親。

  心頭一轉,她剛抬眼,就見明蘭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她頓時縮了脖子。

  坐在梁夫人身後的貴婦冷哼一聲,“哼,敢情梁家老大是天生天養,不用我姐姐姐夫養育教導,自己從娘胎帶了一身好本事,武曲星下凡呢!”

  梁大奶奶悶聲不響,低下閃著怨憤的眼睛。

  看到這裡,明蘭已覺得索然無味。

  有能耐的兄長不願被無能的弟弟拖後腿,想自負盈虧,沒什麼不能理解的。梁大夫婦仗著庶強嫡弱,策劃此次分家,看老父亡故,嫡母驕傲,另親朋幫從些許,本來成功率很高,可惜他們忘了一點,破船還有三斤釘。

  兄弟們再無能,嫡母再高傲,世族姻親依舊不容小覷,光是梁夫人和梁二奶奶身後,就有一位兩廣總督,一個戶部侍郎,兩個屢出權宦的名門望族,這還沒算上盛顧袁三家。

  梁府大爺再能干,也不能一股腦兒把這幫人都得罪了罷。

  大約胎兒感受到了明蘭的無聊,重重動了兩下,明蘭不妨,輕啊了一聲,皺眉捂腹,梁夫人看到,急忙道:“可有什麼不妥?”

  明蘭緩緩撫著肚子,笑道:“無妨,約是坐太久了。”

  梁夫人心知不宜叫明蘭立刻回去,便轉頭對墨蘭道:“這邊後頭屋子還算清淨,陪你妹子過去歇歇,待緩下來後,再說旁的。”

  墨蘭柔順的應了,低頭去攙明蘭,在旁服侍的小桃很機靈的搶先一步,不著痕跡的從側邊隔開她們,扶著明蘭憨笑道:“四姑娘,您前頭走罷。”

  墨蘭看了這主僕倆一眼,蓮步輕移,緩緩往後頭走去,明蘭和小桃跟著,臨出偏廳前,還聽梁二奶奶的母親緩緩而言,老太太聲音蒼老篤定——“要分家,直說就是,何必扯什麼嫡母刻薄,白顯了小家子氣。親家公的家底,便是一份也很富足的。做小輩的,眼光要放長遠,萬事留一線才好……”

  明蘭聽的暗暗點頭,這番又勸導又威脅,果然厲害。

  繞過一架紫檀木玻璃彩繪牡丹如意花樣的大屏風,又轉了兩個拐角,來到一間清雅寬敞的廂房,靠牆設榻,窗邊有桌幾椅凳,當中一把大大的如意圓桌。

  小桃扶明蘭靠坐到軟榻上,彎腰除鞋,將她雙腿抬上榻,低聲道:“又腫了呢。”然後輕輕揉著,明蘭發出愜意的聲音,酸脹的小腿難言舒適。

  墨蘭坐在明蘭對面,看著梁府丫鬟端上熱茶點心,然後屏退眾人,側面洞開的炭爐格柵,隨著氣流湧動,隱隱傳來前頭廳堂爭執的聲音。

  她淡淡瞥了眼不肯離開的小桃,再看明蘭,明蘭也在看她,屋裡寂靜的落針可聞。

  她們倆實在太熟了,墨蘭裝柔弱可憐固然無用,明蘭扮老實淳厚也屬於白搭。

  打過架,吵過嘴,針鋒相對過,互相陷害過,到如今,就算不知道對方肚裡有幾根腸子,至少也知道那腸子的形狀顏色。

  墨蘭輕笑一聲,道,“六妹夫又出門了,六妹妹覺著寂寥罷?唉,只盼六妹夫平安回來。”

  明蘭捧著暖盅,沒理會這話,神色悠然道:“我聽說,老侯爺過世後,梁伯母便親自做主,散了姐姐院裡好些姑娘。”

  墨蘭沉下臉色,卻忍不住辯解,“相公要守孝三年,沒的耽誤那些女孩子。”

  “——原來如此。”明蘭笑笑。

  看妹子這神色,墨蘭愈發惱恨,婆母對自己不滿,明的暗的都示意過了,每每談及顧家,總要誇兩句‘顧侯夫人那樣的,才是旺夫益子的有福之人’。

  “你們……”墨蘭咬了咬唇,“是否覺著我窩囊無用?”

  明蘭笑眯眯道:“論兒女,論前程,論夫妻情分;大姐姐,五姐姐,還有我,四姐姐自己比比看罷。”

  墨蘭目露怨恨,站起走近明蘭幾步,小桃一下跳起來,擋在軟榻前,大聲道:“四姑娘,你若走近我們姑娘三步之內,奴婢就無禮了!”

  她自小身體健壯,這幾年又跟顧全幾個學了些拳腳,撂倒個把內宅女子不在話下。

  墨蘭瞪眼:“你敢?”

  小桃直直瞪回去:“四姑娘,那年您拿碎瓷片要劃我們姑娘的臉,奴婢還記得。房媽媽說了,若再有下次,只管招呼四姑娘的臉蛋,不用客氣!”

  墨蘭氣了個趔趄,心知小桃憨直老實的,最說一不二,再看她結實矯健的圓身子,只好退後坐回椅子,恨恨拍著扶手,低罵道:“我自小就運氣不好,今日才叫你們笑話。”

  明蘭微微抬起身子,失笑道:“自小到大,姐姐每遇糟糕之事,總是怨天尤人。或怨爹爹不夠寵愛,或怨祖母偏心,或怨姊妹們礙事。這毛病,到如今也還未改呀。這門親事是姐姐自己算計來的,無人可怨了,姐姐就推給運氣。姐姐何不想想,也許,所有這些,都是你自己的不是?”

  墨蘭拍幾大怒,額頭青筋暴起,吼道:“我有什麼不是?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們一個個攀了高枝,自己坐以待斃?”

  明蘭半點不動,靜靜道:“從林姨娘教姐姐不要‘坐以待斃’起,姐姐就錯了。”

  “你……!”墨蘭氣急敗壞。

  明蘭淡然道:“林姨娘教了些什麼,觀姐姐現下行徑,我也能看出些來,無非就是爭寵鬥艷,整治妾侍,牢牢拿捏夫婿,分寵,挑撥,諂媚……”

  她輕輕笑了一聲,“說實話,無怪梁伯母對姐姐不滿。林姨娘是什麼身份,姐姐又是什麼身份,好好一個正房太太偏去學妾侍做派,還想拿這些鬼祟伎倆安身立命。”

  墨蘭手指緊緊掐著桌幾,啞聲道:“不許說我姨娘,她如今已受足了罪!”想起前陣子去莊上看望生母,昔日美貌清麗的林姨娘,如今已成了個粗糙的壞脾氣老嫗。

  “除了她,還有誰來教我?我不聽她,信她,還能怎樣?”

  明蘭看著她,搖頭道:“孔嬤嬤,祖母,連父親,也常對我們姊妹訓話,可姐姐都沒聽進去。你的運氣差?那大姐姐呢。梁伯母可有算計過姐姐的嫁妝?可有往你屋裡塞人?可有刻薄欺侮你的孩兒?哦……我忘了,四姐姐還不曾生養。”

  墨蘭滿心憤慨懊喪,一時又覺著灰心頹廢,只覺自己一生無望,又想去抓破明蘭的臉,身子卻像定住了般,無法動彈,只能怨毒的瞪著明蘭。

  “大姐夫曾說過,四姐夫並非紈绔子弟,不過是年紀輕,好玩樂,心又軟,易受挑撥,可骨子卻不壞,好好盯著,鼓著勁,會有出息的。”

  明蘭回憶華蘭的話,輕聲道,“即便四姐夫當初寵愛春姨娘,可若姐姐拿出道理來,諄諄勸導夫婿進取,斥責春姨娘的無理取鬧。梁伯母還不歡喜壞了,能不給姐姐撐腰?往這條路子上,姐姐倒可以多使些手腕了,四姐夫焉能不聽。”

  “可姐姐偏不走正途,去行那歪門左道。為跟姨娘爭寵,不住給夫婿弄通房美婢,以圖分寵,鬧的屋裡烏煙瘴氣。這幾年下來,大姐夫給大姐姐掙下數倍的嫁妝,可四姐夫呢?娶了姐姐後,數年來於仕途上竟無半點進益!我只問姐姐,若梁伯母哪日不測了,你們分家出去,四姐夫可能撐起門戶來?”

  

  在督促夫婿用功奮進這點上,柳氏屬於教科書般的典範案例。

  啪,啪,啪——響亮的拍掌聲。

  墨蘭冷笑著拍掌,大聲道:“好,說的好,到底是做了一品夫人的,果然說的頭頭是道,只叫我這不成器的姐姐,恨不能一頭碰死了,再投一次胎的好!妹妹現下飛黃騰達了,也別光顧著譏諷,好歹拉拔姐姐一把呀!”

  望著她那扭曲激烈的面龐,明蘭靜了好一會兒,忽道:“五姐姐隨姐夫赴了外任,四姐姐從來不問,可知他們去哪兒了?”

  墨蘭不屑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管哪處犄角旮旯,芝麻綠豆的小吏!”

  “……是泉州。”明蘭輕聲道,“當年爹爹領咱們住過的地方。五姐夫有本事,自行謀的差事,爹爹不過最後推了一把。”

  說完這句,明蘭長出一口氣,只道:“我歇的夠了,這就去前頭告辭,姐姐不必送了,就此別過罷。”說著便下床踩鞋。

  走出門外,小桃緊緊扶著她,嘟囔道:“姑娘也忒好心了,四姑娘哪裡配了!您的好言好語,她還當是笑話她呢!”

  明蘭揉揉小桃的劉海,微笑道:“傻丫頭,有時咱們要做些‘應該’的事,而非‘需要’的事。”就當為梁夫人做件好事罷,她待自己還算不錯。

  墨蘭猶自坐在椅中,仿佛無力,腦中一片空白——

  泉州,那是多麼好的地方呀。

  空氣濕潤溫暖,到處都是碧粼粼的水塘,映得天光淺藍明淨,魚米稻香間,悠蕩著孩子們稚嫩的歌聲,還有從海那邊舶運過來西洋貨……

  那是她最美好的時光。

  那時,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生母林氏又那麼體面。出門游玩,或見人待客,哪個太太夫人不誇她漂亮,聰明,簡直比嫡出的那兩個還有大家風範。

  泉州,泉州,文炎敬,父親的安排……本來,這都是她的。

  一時間,她滿心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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