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大夫各自把了脈,客客氣氣商量了脈案藥方,由秦先生陪著吃了頓飯,各自回去。
杭州城來的趙大夫,李文山和秦先生不約而同的含糊了是誰請來的這件事。
李縣令沒多想,一來他病著,確實精力不濟,二來,聽說他病了,老大竟然打發兒子親自陪著大夫,從江寧府連夜趕過來這事,正讓他既感慨又感動,以至於心神震蕩到顧不得想別的事了。
黃大夫先回了江寧府,李文松多留了一天,李縣令如今這心境和從前大不相同,看著只比李文山大一歲的李文松,越看越覺得親切難得。
“阿爹很好,就是忙得很,有時候一連兩三天、三四天,都見不著他一面。”李文松性子隨和,脾氣極好,不笑也是一幅笑模樣。
“是該忙得很。”李縣令努力要顯的隨意些,卻不怎麼會說話,“我不過做了這個小縣縣令,從到任到現在,就忙的四處生煙,你阿爹領了整個江南東路,還要顧著江寧府地方政務……好在你阿爹能干,比我是強多了。”
李縣令是努力要和李文松好好說說話的,可話這說出來,怎麼聽都是一股子撲鼻的酸味兒,連旁聽的李文山都覺得實在太尷尬了。
“大伯歷練過好些年的州縣政務,這歷經過的,跟沒歷經過的,肯定不一樣,當年大伯頭一回做知縣時,肯定也和阿爹一樣不容易。”李文山頭一個反應是替阿爹往回圓。
“五哥兒說的是,我阿爹也常這麼說,阿爹說三叔初領地方實務,就是離太後和王爺駐驊之地這麼近的橫山縣,十分不容易。阿爹說過好幾回,說三叔領的這橫山縣,雖說是不足千戶的小縣,這會兒治理起來的煩難要緊,其實一點兒也不比附郭京城的畿縣差,三叔能支撐下來,很不容易。”
李文松脾氣好會說話,幾句話說的李縣令露出笑容,李文山也暗暗松了口氣。
“你阿爹起步早,又順當……”李縣令的話剛開了個頭,自己也覺出不對了,忙頓住,卻又不知道怎麼往下接轉才好,尷尬片刻,輕輕咳了一聲,干脆轉了話題,“你……翁翁,可還好?”
“很康健,前兒還捎信來,問阿爹見到三叔沒有。”李文松的話有些含糊。
李縣令眼眶微濕,“阿爹最疼我……”
李文松瞄了他一眼,目光躲閃,笑容裡透著尷尬。
翁翁和二叔的信,都是他替阿爹看信寫回信的,翁翁的信裡,把三叔罵了個狗血淋頭,讓他阿爹跟羅帥司說一聲,找茬兒摘了三叔的職任,省得給他丟人現眼……
李文松不好往下接,李文山聽阿夏說過,他這個翁翁,從來就沒疼過他們,聽阿爹這麼說,擰著眉頭犯嘀咕。
李縣令卻在想像著想像中那個疼他愛他的阿爹,屋裡又尷尬無比的沉默了。
“你阿爹這麼忙,還操心替我請大夫這樣的小事,有勞了。”李縣令打破沉默,可這話說的……
李文山牙疼般歪著嘴,他從前怎麼沒發現他爹這麼不會說話呢!
“三叔言重了。”倒是李文松還好,大約來前,他爹他娘都交待過,早有准備。“阿爹常說,他和二叔、三叔兄弟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李縣令聽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幾個字,不知道觸動了哪根心弦,心裡一時百味俱全,呆怔的竟然沒聽到李文松後面的話。
“是,是是!”感覺到耳邊突然安靜了,李縣令急忙點頭,“你阿爹說的對,是一榮俱榮……是我糊塗……”
李縣令心亂如麻,五味俱全,愧疚酸澀的不能自抑,“山哥兒,你陪……你們去吧,我累了,我……歇一會兒。”
李文松沒多逗留,第二天一早就回江寧府了,李文山送走李文松,進去侍候李縣令吃了湯藥,出來直奔去尋秦先生。
秦先生坐在廊下,正悠閑自在的沏茶喝茶,見李文山進來,招手示意他坐下,遞了杯茶過去,“你阿爹好點兒了?”
“好多了。”李文山從裡到外透著輕松。解決了內外兩件大隱患,他覺得從此就是雲開霧散、一馬平川。
“有件事,”秦先生看著輕松的連抖了幾下肩膀的李文山,覺得又好笑,又有幾分感慨,這就是明媚飛揚的少年時光。
“有幾天了,這一陣子事太多,我就暫時沒跟你說,是鐘婆子的事。”
李文山趕緊咽下嘴裡的茶,眼睛都瞪大了,“她又怎麼了?”
秦先生見他這個反應,笑起來,內宅那位徐太太,守住了嘴,看樣子是個能立起來的。
“鐘婆子搭的那條船,過江時遇到狂風暴雨,船翻了,失蹤了好些人,鐘婆子也在其中,到現在……已經七八天了,看樣子是找不到了。”秦先生語調沉緩。
李文山大睜著雙眼,瞪著秦先生,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怎麼……真是……不測風雲……”
“是啊,這就是天有不測風雲,大河大江,本來就風險極大,船工不易。”秦先生帶著幾分悲憫,感嘆了幾句,從身後拿出只半舊小包袱,“這包袱裡,是鐘婆子的細軟,前天送回來的,我查看過了,一共兩萬七千余兩銀子,都是京城德隆老號的銀票子,用油紙包的十分嚴實,完好無損。”
秦先生將小包袱放到李文山面前,李文山定定的看著那個小包袱,無數疑惑的泡泡咕嘟咕嘟冒上來,又自己炸開消失。
“一大筆銀子,也怪不得你們兄妹連件新衣服都穿不起。”秦先生看著李文山磨的起毛的袖口。
李文山不看那個小包袱了,抬頭看向秦先生,“先生說的對,所謂咎由自取,天道輪回,因果報應。”
“嗯,這銀子,你有什麼打算?”秦先生看著李文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