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黃卻因此顯的格外滄桑有力的江面上,波濤洶湧,隱隱有小船起伏出沒,看不清船,更看不清人,只有招展的艷麗的綢旗顯目無比。
李夏抓著欄杆,掂著腳尖極目遠眺。
那就是弄潮兒麼?
看著眼前無邊無際,生機逼人的江水,和江水中自由的飛上飛上的弄潮兒,她真想生了一對翅膀,張開飛下去,掠過那些波浪,扎進水裡,再躍出來,直衝上天,再衝下去,像那些弄潮兒一樣,在浪尖上追逐。
郭勝站在隔間門口,眼角余光不離李夏。
遠遠的,有一個白點從天際線上突顯出來,周圍一片歡呼,“來了來了!”
李夏掂起腳尖,屏息緊盯著天際點剛開始看清楚,就飛快變大,迎面湧來的白點,李文嵐撲到李夏旁邊,抓著欄杆,一邊看一邊跺腳一邊哇哇叫個不停。
李冬也站了起來,走到李夏和李文嵐身後,下意識的伸手將李夏和李文嵐圈在懷裡,那飛快變大湧近的白點,讓她有一種危險撲面而來的感覺,讓她忍不住要把阿夏和嵐哥兒抱在懷裡,保護起來。
和白點一起,由遠而近,衝著眾人壓過來的,還有轟轟的雷鳴,白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快,雷鳴聲也越來越響,那股威壓,仿佛自天上傾壓而下,要壓碎一切,擊倒一切。
江上原本零零散散,各自玩耍的小船和彩帆,以及一身白衣的弄潮人,這會兒站成了一排,迎著已經白成一條線的浪頭,歡快的衝上去。
李夏仿佛聽到了他們愉快之極的嘯叫聲,和在要壓碎一切的雷鳴聲中,穿透雷鳴聲,破空而出,直抵雲霄,愉快的仿佛頭一回坐到那把金龍盤旋的巨大椅子上,俯看著跪了滿殿的臣子的自己。
白線伴著雷鳴,帶著撲山倒海的氣勢,撲向每一個弄潮人,拍向每一個看潮人,仿佛撕殺一般,海潮和弄潮兒迎面撞上,憤怒的海潮狂嘯著撲向岸邊,那海潮高的讓把頭仰到最高,在海潮把看著它的一切卷入江中之前,像是被弄潮兒打敗了,高聳的浪頭轟然倒塌,只余下狂風夾著水霧,猛撲上岸。
李冬的尖叫聲混在周圍一片或驚恐或興奮,叫的簡直比海潮的雷鳴還要尖利的尖叫聲中,李夏聽不出姐姐這尖叫是恐懼,還是興奮了。
李文嵐就簡單了,哇的一聲,可還沒等他放聲哭出來,就被水霧拍在一臉一身,生生把那陣大哭嗆了回去,洪嬤嬤急忙一把抱過嗆的咳個不停的李文嵐。
李夏緊挨著欄杆,迎著猛撲上來海潮,興奮的揚起胳膊,這一刻,她用了最大的力氣,才抑制住自己,壓下那股子迎著浪頭跳下去的衝動。
第一個潮頭退下,又一個潮頭湧上來,氣勢卻差了太多,這海潮,積聚了一年,只聚起那一個潮頭的力量,之後,就是一而再,再而衰了。
李夏兩只手緊緊抓著欄杆,看著漸行漸退,越退越溫柔的潮水,興奮的微微發抖之余,又有無數失落。
江面上的弄潮兒,來回舞著濕透的彩旗,在江面上愉快的滑來滑去,往岸邊滑過來,這一場的你死我活,已經結束了。
李冬臉色蒼白,伸手去拉李夏,”阿夏,嚇著你了?別怕。”
“我沒害怕。”李夏前一半衣服全濕了,臉頰緋紅,眼睛亮的讓人不能直視,李冬看著她,這眼眸裡的光亮,讓她看的心悸而畏縮。
李冬和李文嵐的衣服也都濕了大半,洪嬤嬤和蘇葉急忙取出事先准備好的薄鬥蓬,洪嬤嬤一邊給李文嵐裹鬥蓬,一邊懊惱不已,看潮前就該把鬥蓬裹好,頭一回,沒有經驗。
郭勝看著洪嬤嬤道:“我在客棧訂了間房,能用上一兩個時辰,過去洗一洗,換換衣服吧。”
頓了頓,郭勝接著解釋道:“明天水軍演武,這一帶的客棧,早一年前就訂滿了,實在是找不到能過夜的空房間。”
他這是解釋給李夏聽的,不過李夏沒聽到,她正緊抓著欄杆,看著越退越遠的海潮,現在,她知道為什麼唐承益說她像個弄潮兒了。
“阿夏,走吧,咱們去換了衣服,再喝碗姜湯,吃點兒東西,就該回去了。”李冬去拉李夏,剛才阿夏那亮的嚇的眼眸,讓她心裡生出一股自己沒有覺察的懼意。
“我再看一會兒,就一會兒,你們換好衣服我就過去,讓……”李夏話沒說完,郭勝立刻接話道:“我看著九娘子,嬤嬤放心,六娘子放心。”
李冬撤回了手,洪嬤嬤皺起眉頭,板著臉正要把李夏叫回來,郭勝拱手笑道:“這會兒大家都要洗理換衣服,客棧熱水只怕一時供不及,就是回去也得等上一輪兩輪,九娘子想看,就讓她看一會兒吧,來都來了。”
洪嬤嬤一想也是,再說又是先生發的話,點頭應了,“榆葉你留下……”
“不用了。”李夏回頭吩咐了句,郭勝立刻笑道:“嬤嬤這裡最需要人手,九娘子這裡,橙葉就是留下,也是站著。”
洪嬤嬤等人走遠了,黑石上的觀潮人,也一湧走遠了,巨大的黑石上,眨眼間只余了寥寥數人,和著呼嘯的風,江水的拍岸聲,那份剎那繁華之後的寂寥,讓人萌生出一股天地悠悠唯我獨在的悲愴之意。
他們這個隔間,左右都走的空無一人了,不算太遠,和遠遠的人,三五成群,往下,或者往上,接著游玩。
郭勝進了隔間,在李夏身後兩三步站住,低頭,卻帶著一種仰視感覺的看著李夏。
“這錢塘潮,你年年都看?”李夏頭也不回的問道。
“只要在兩浙一帶,趕得及,都來看上一回兩回。”郭勝心裡猛的一跳,急忙用力壓下那股子激動興奮。
這是她頭一回不是吩咐什麼而和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