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年交接了杭州府同知的差使,帶著十來個僕從,輕身簡裝,一路上輕輕松松往京城赴任。
剛進二月,王富年就到了京城,從東水門外下了船,穿過甜水巷,拐上南門大街,擠在熱鬧的人群中,溜溜跶跶,一路逛到了自己家門口。
一進巷子,王富年心情就更加愉快,站在巷子口,看著干淨齊整的大門口,以及幽深的府邸裡已經蒙了一層綠霧的樹頂,和樹枝中間飛出的屋脊飛檐。再尋常不過的景像,看在王富年眼裡,卻看出了一股子撲面而來的濃濃的溫馨和舒適。
“老爺到了!”側門口坐著的兩三個門房,眼睛極其好使,王富年剛站到巷子口,就被他們看到了,一個人飛奔進去報信,其余幾個,一溜小跑迎出來。
看著奔著他飛迎過來的幾個門房,一直走到巷子口都十分從容淡定的王富年,突然急切而雀躍不安起來。
他這一路上,見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有意思的人,好幾次都大開眼界,他極其迫切的想告訴安氏。
他所經歷的趣事趣人,那份樂趣,一半在圍觀時,另一半,是在告訴安氏這一切時。
安太太一路疾行,剛迎出正院沒多遠,就看到了大步流星,迎面直衝過來的王富年。安太太笑容燦爛,干脆提著裙子跑起來。
王富年笑出了聲,急往前衝幾步,伸手攬住一頭衝過來的安太太,“你從小就腳底下沒根,摔過不知道多少跤,你就不能穩穩重重的走幾步?”
“看到你心急。”安太太松下裙子,左右打量著王富年。
“那下次再這樣心急,你招招手,我跑。”
安太太噗的笑出了聲,“說的好像你沒摔過一樣,你黑了,臉也粗了,好在沒瘦。”安太太再打量一遍,點評王富年。
“托太太的福。一路上睡得安心,吃的順口。”王富年一只手攬在安太太肩上,眉梢時不時飛起落下。
“太太,大少爺問什麼時候能過來給老爺請安。”兩人剛上了門院台階,後面一個婆子笑問道。
“不用著急請安,讓他先把功課准備准備,我有些要緊事跟太太說好了,再讓人去叫他。”王富年搶在安太太前面吩咐道。
他有一肚皮的話要跟安氏好好說說。
婆子看起來是知道答案的,一邊笑,一這應了一聲,趕緊過去傳話。
王富年進到上房,淨了手臉,換了衣服,剛剛坐好,一杯茶送到嘴邊還沒來得及抿,婆子的稟報聲在簾外響起,“太太,老爺,外頭有位姓郭的先生,要見老爺。”
“姓郭?”王富年急忙放下茶,兩步衝到門口,一把掀起簾子,“多大年紀?什麼長相?在哪兒呢?”
“我知道了。”王富年打斷了婆子的話,“請他到東暖閣用茶,我立刻過去。”
安太太早就站過來了,等婆子領了吩咐出去,看向王富年。
王富年一臉苦笑,“姓郭,讓人看不准年紀,筆直,沒別人了,是郭勝。”
“胡老大的大哥?”安太太眼裡興趣閃閃。
“嗯,他不光是胡老大的大哥。我得立刻去見他,回來咱們再說話。”王富年很有幾分不痛快,這個郭勝,這是盯著他呢,他剛進門他就來了,連個喘氣的空兒都不給他,胡磐石可沒像他這樣過。
“我一會兒往東暖閣那邊看看?”安太太拉了下王富年的衣袖,這一句問語調雖然往下挑了挑,可她那神情,卻沒什麼要請示下的意思。
“這個郭勝,確實是個奇人,胡老大跟他沒法比,你要看,偷偷摸摸反倒不好,一會兒你送一趟湯水吧,都這會兒了,我就早上吃了碗粥,幾塊點心,餓得很。”王富年擰著胡須,思維和說話一樣快。
“好!”安太太眉毛都飛起來了。
王富年在東暖閣外放重腳步,又咳了一聲,才伸手掀起簾子。
郭勝一件素白夾袍,背著手,目光從窗外移回來,轉個身,看著王富年進了暖閣,才上前一步,拱手見禮,“有些年沒見了,王老爺這風采,比當年在杭州城時,更勝了好幾籌。”
“跟先生這無雙風采比,那就是珠輝比之皎月了。”王富年也拱起手,哈哈笑著,和郭勝相對而揖。
“先生請坐。”王富年坐到右邊上首,往對面上首位置讓郭勝。
“多謝。”郭勝落了座,又欠起身,衝王富年拱手謝道:“這些年,舍弟多虧王老爺照應,在下感激不盡。”
“先生過獎了,要說照應,我倒是覺得,令弟照應我的地方,只怕還要多些。”王富年忙欠身還禮。
“王老爺令人如沐春風,這園子即便這會兒,也是美不勝收。”郭勝語調輕快,一臉笑容顯得十分的不見外,“在下真想跟王老爺品茶賞景,痛痛快快聊上一天。”
王富年眉梢微挑,正想著怎麼答話,郭勝話鋒一轉,“只是我們王妃吩咐了,說王老爺和太太伉儷情深,這會兒賢伉儷久別重逢,必定極厭外人打擾,吩咐在下長話短說,說完趕緊走。”
王富年被郭勝話鋒轉的一時竟哭笑不得。
“實在是事情有點兒急,不得不這會兒就上門打擾,我們王妃讓我來問問你,改到度支使下領一份差使,如何?”郭勝還真是長話短了說,直截了當。
王富年愕然。
讓他愕然的,第一句,是改到度支使下領一份差使,第二句,這是他們王妃說的,前一句,是他們王妃能說的話?能作主的事?
“我知道王老爺必定疑惑無數,賢伉儷久別重逢,這會兒不是說長話的時候。到度支使下領一份差使,王老爺意下如何?”郭勝上身微微前傾,再次問道。
王富年心思轉的極快,“但有任命,義不容辭。”
“那就好。”郭勝站起來,“在下先告辭,他日若得空,再來府上擾叨。”
郭勝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往外走,王富年忙站起來往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