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韶光淑氣,秋月春花。
冬日冰原的雪融化,中州嫩柳開始吐露春日第一抹綠意,枯木逢春,一陽復始,眨眼,便是兜兜轉轉又一場四季輪回。
湫十風調雨順,事事順心的生活終結在跟秦冬霖成婚千年後,一陽春三月的太陽天。
當年,秦侑回父母早亡,才懂些事就被送到了無妄峰,成為無妄峰峰主座下的首席弟子。
他天賦極高,年少成,“少年第一劍”這稱號,在很長一段時間,成為壓在當時年輕一代頭頂的大山,無妄峰峰主既當他師尊,又當父親,他功法,關心他冷暖,最後死在極大世家聯手的狙殺中,秦侑回盛怒,頂天罰親自出手。
當年一役,屍山血海,白骨成堆。
秦侑回的師父,宋湫十曾見過,老道骨仙風,十分和善,可惜是獨行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時常就喝一盞茶,並不久待,總的來說,兩接觸不算多,所以宋湫十在到他膝下還有兩女兒的時候,十分吃驚。
這份吃驚在得知那兩女兒要門時,達到了頂峰。
蘆葦仙的稟報,皎皎臨大敵,一時間連打花牌的興致都沒了,她順勢將手裡差得不行的牌推出去,側首湫十道:“老頭的道侶過世得早,留下兩女兒,老頭痴情,一直沒有找,盡量給她父親的關愛,從小到大,各種要求都竭力滿足,一寵,就寵壞了。”
“她隨母族那邊的習和功法,在阿兄承載天命前就開始閉關,一直到現在……算算時間,確實該醒了。”
說到這,一向好脾氣的皎皎不由得翻了大大的白眼,用一種十分罕見的不待見語氣道:“想都不用想,她出關,發現老頭沒了,阿兄又成了君主,肯定哭天搶地賣乖裝可憐。”說完,她見湫十心不在焉,臨大敵地坐直了身體,道:“湫十,你真別掉以輕心,兩姐妹中大的那喜歡我阿兄許久了。老頭阿兄沒話說,又為阿兄而死,阿兄是知恩圖報的,她算不得多好,但肯定不會差。”
這話一說,妖月和招搖都開始笑,就連湫十忍不住莞爾。
皎皎目不斜視,強撐道:“本來就是,誒,你別這麼看我。”
“行啦,你那事,大家都知道。”妖月一條條撫平衣袖的褶皺,抬了抬眼,戲謔道:“不就是當年跟你搶了阿遠嘛,你瞧瞧你這小心眼的,記到現在。”
皎皎伸手去拍她:“是那回事嘛?”
“你當年跟在君主和老頭身邊,短手短腳,天天抱肉絲啃的時候,還是雪娃娃呢,誰能想到你那時候就打淞遠的主意了。”妖月毫不留情地揭她的老底,末了,眉心皺了一下,看向湫十,道:“旁沒機會接近君主,但那大的,你真得防一防。”
“你當年在北域,可能不知道,當年有一句話在南疆盛行,說的就是君主和無妄峰峰主的大女兒。”
皎皎很快地接:“說他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湫十臉的笑容頓時變戲法一垮了下去。
日暮西山,外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秦冬霖回塵游宮的時候,身尚帶一身稍顯寒涼的風雨氣。
殿內暖和得很,小妖怪是愛折騰的子,每次心血來潮,殿裡的東西都要大變,她私庫裡的東西千奇百怪,有美得令嘖嘖贊嘆的,有醜得千奇百怪令不忍直視的,這新奇的組合效果,往往叫大跌眼鏡。
秦冬霖在踏進內殿的一剎那,腳步微不可見頓了下。
呈現在眼前的珠簾已經大變了子,碩大的珍珠全部變成了綠油油的晶石,大小參差,色澤不盡相同。
醜得十分有特色。
珠簾後的屏風變成了一幅山水圖畫,畫是一棵直聳入雲的桃樹。時值春日,一樹嫣紅,風過無聲,半空中卻紛紛揚揚下起一陣桃花雨,樹下站一男一女,男子白衣,收劍而立,女子素手揚琴,抬頭遠眺,兩沒有靠得多近,可畫就是特別溫馨,筆觸十分溫柔。
這是當年他成婚,淞遠送的賀禮。
淞遠做得一手好畫,但很少親自出手,這畫生了靈智,已經被制成了靈器,裡自成空間。他成婚,收的禮太多,這畫需要養護,便跟在私庫裡落了鎖,沒想她今日會突然翻出來。
小妖怪的反常往往有跡可循,從前此,現在依舊此。
秦冬霖垂眼,想,這不是又想去哪玩了,就是又做麼錯事了。
他提步踏進了內殿。
湫十最近喜歡搗鼓西域北疆的女子妝容,長長的發編成發辮,一條條纏彩繩,兩條遠山眉被精心描過,額心用正紅的靈露顏料勾出一朵小小的牡丹,朱唇口脂的顏色是極具氣場的濃烈。她身的那股干淨和張牙舞爪的靈氣於是搖身一變,成了一種盛氣凌,居高臨下的美艷,眼與唇皆是殺不見血的武器。
動靜,湫十轉身,紅唇微揚。
秦冬霖看她金燦燦只有半截,露出腰腹的衣,以及長裙之下,她雪白伶仃的腳踝套的金鐲,很輕地皺了下眉。
“回來了?”與這身裝扮不同的是,她一開口,就又回到了原來的子。
秦冬霖嗯的一聲,伸手迎住了主動投懷送抱的小妖怪,他冰涼的唇觸了下湫十的發頂,卻觸到了她金燦燦的發飾,他在心裡低嘆一聲,手掌落在她白玉般露在空氣中的腰腹處,問:“今日在外,穿成這?”
話語裡帶不動聲色的慍意。
成婚這麼多年,秦冬霖實並不拘她,她整日快樂地躥來躥去,今日到了北邊,次日又去了西邊,喜歡間的曲,天族的衣,妖族的各首飾和香粉。若是她高興,一日換三件衣裳是常有的事,秦冬霖不懂這些,不管這些,隨她開心,可男骨子裡的占有欲作祟,這的衣裳,他並不喜歡她穿出去。
他嘴不說,可每回只要見了這或露肩,或露臍的衣裳,總會在意亂情迷之時不經意撕成無法復原的碎布,哪怕是刀槍不入的鮫紗,羽衣,到了他手中,無一幸免。
久而久之,屢不改,一向左耳進右耳出的小妖怪心疼壞了,終於老實了。
湫十乖乖地任他攬,殷紅的唇一撇,逼的妝容給帶來的壓迫感頓時蕩然無存,她卻絲毫不知。
因為怕癢,她腰、肢扭往他懷裡縮了縮,才要說話,鼻尖卻貼在他衣袖邊嗅了嗅,小狗一,抬頭時,眼裡已經帶了明顯的指責意味,語氣凶巴巴的:“你去看誰了?”
“一股山茶花的味。”
秦冬霖垂眼細望她的神情,半晌,捏了捏她挺俏鼻尖,不疾不徐地道:“鼻子還挺靈。”
湫十頓時嗖的一下掙開他,聲音不滿地低了下來:“外說的果然是真的。”
她委屈時,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團,語氣凶,都沒丁該有的氣勢。
秦冬霖頓時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看了眼外掛的那副桃花圖,又向明顯鬧脾氣不開心的小妖怪,下頜微抬,朝她伸出的手掌骨節分明,意思明顯得不能明顯。
湫十兀自垂頭不搭理,她坐到窗牖下的雕花美榻,一雙玉足一搭沒一搭的晃蕩,白生生的惹眼。
君王威儀,在她眼前,形同虛設。
她眉心皺得很緊,想了想,還是問:“秦冬霖,你是不是去見你師尊的女兒了?”
男依舊坦蕩,無聲頷首。
湫十嘴角翕動了下,一時之間,竟不知問些麼,問多了,顯得自己小肚雞腸,無理取鬧,不問,心裡又堵了棉花似的。
須臾,她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揉了下眼睛,又看了看外的月色,提裙擺往外走,裙角漾動時,她悶悶道:“我去找妖月說說話。”
下一刻,她纖細的手腕被一只手掌不輕不扼住,男的嗓音依舊年少時那迷:“白天說,晚還說?”
湫十是屬於那種典型的得寸進尺脾氣,這時候若是不理她還好,越理,越來勁。
特別是他一靠近,身馥郁的山茶花味幾乎見縫插針的往她鼻間鑽。
她一下子炸開了。
“你別管我。”湫十掙了掙手掌,圓溜溜的杏眼裡似乎蓄星星的水光,聲線是被惹急了的無理取鬧:“我就要說。”
秦冬霖跟皺眉,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脊背稍傾,輕輕松松將打橫抱起來,穩穩當當放到柔軟的床褥,他居高臨下地看鬧騰得不行的小妖怪,聲線常:“又鬧麼?”
湫十曲膝,臉頰粉嫩,提高了聲音指責他:“秦冬霖,你還覺得自己沒錯!”
被道姓的男一撩衣袍,從容不迫地坐到床沿,眼皮往抬了抬,好似在問,他錯在哪了。
“你去見別的女。”湫十用衣袖捂住鼻子,一副十分嫌棄的模,“染了一身的怪味。”
“你還有理了。”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你去見她,你還不告訴我。”
秦冬霖一句句,清絕的眉眼反而隨之舒展下來,他肩頭稍動,將氣急敗壞的小妖怪連帶被攬過來,困在臂彎中,聲音清徐:“她才蘇醒,不知師尊的碑立在哪,我和淞遠帶她前去祭拜。花是師母生前喜歡的山茶,師尊愛屋及烏,喜歡這。”
他條理清晰,三句兩句就將整件事情順了下來。
“還有麼要問的?”秦冬霖問。
湫十抿唇角,不說話。
秦冬霖清冷的唇瓣湊近她修長的脖頸,氣音極低:“我見她,鬧這麼大的脾氣?”
湫十拽他的衣袖,嘟囔說了句不清的話語。
當夜,秦冬霖十分溫柔,將莫妙生了一場大氣的小妖怪伺候得舒舒服服,整蜿蜒成了一灘水,男總是喜歡親她長長的睫,將眼尾的那一小塊肌膚碾成桃花的粉色,她婉轉入骨地哼哼,嬌氣得不行,像是刻意勾撒嬌。
雨打窗疾,夜風聲聲。
湫十小小的臉裹在被子裡,困得眼睛只睜開一條縫,偏偏秦冬霖左捏一下她的手,右撫一下她散亂的青絲,她煩不勝煩,終於來了脾氣,腳尖踢了他一下,嘟囔問:“秦冬霖,你煩不煩?”
“宋小十。”秦冬霖在她耳邊低語:“不喜歡我跟她接觸?”
湫十困得不行了,領土意識卻尤清晰,她青蔥似的指尖了外那幅圖,位置沒指,含糊地道:“不喜歡,討厭,討厭死了。”
“你看那幅圖,就我兩,多半,半指甲蓋都不成。”
她翻了身,將小腿搭在他身,眼皮動了動,手指自顧自尋了他的手,小小的手掌攢成拳頭,示威般地道:“你師尊的女兒不行,別不行。”
“反正,怎麼都不行。”
秦冬霖低低地笑了一聲,他伸手捏了捏小妖怪的指骨,一下一下,興致高漲,不知疲倦。
湫十啪的一聲打在他的手背,又開始嚷嫌他吵:“秦冬霖,你還睡不睡了?”
半晌,小妖怪的氣息趨於平穩。
秦冬霖傾身,親了親她的眼尾,無聲啞笑:“睡不。”
“被你說得有些高興,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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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峰峰主的一女兒出關,君主和她前去祭拜了兩次恩師,昔日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頓時又盛行起來。即使那兩位峰主千金很快就回無妄峰繼承父業去了,這件事還是被有心之大肆宣揚了一番,大街小巷的消息雪花一不間斷傳開。
湫十秦冬霖無比放心,鬧了一次之後,第二日一早得了數保證,樂滋滋的又出門玩去了。
她是心大的,唐筎卻思來想去覺得不,專門抽出了時間來逮她。
這日午後,湫十頭一次到關於“子嗣”這方的話題。
“為了應她,生孩子?”湫十不以為意地晃了晃自己白白淨淨的拳頭,道:“不用孩子,她加在一塊都打不過我。”
唐筎扶額,輕聲細語地勸:“這是次要的,冬霖你何,我看在眼裡,母親和你父親都不擔心他找外邊的。”
“主要還是,你成婚數千年了,是時候考慮要孩子了。”
湫十不以為意,但沒跟唐筎爭辯些麼,敷衍應付了過去。
她自己覺得要孩子沒麼,可秦冬霖好似不太喜歡,他特別怕吵,勉強承受她一便已到了極限,若是來像她的孩子,只怕會當場黑臉。
她習慣了一霸占獨一份的耐心,日子過得滋潤又舒服,來一小的爭,還得分出去一半。
想一想,還是算了。
湫十覺得自己身體不太的時候,已經又是五百春秋過去。
深秋,黃葉落盡,山水蕭瑟。
秦冬霖幾難得湊到一起,聚在宋昀訶都城的宅子裡喝酒。婆娑和長廷都才下值,身還穿官服,淞遠還是老子,清雋俊逸,笑起來清風朗月,就連喝酒的子,都格外令賞心悅目。
秦冬霖勾唇笑了下,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道:“母親來了,兩說話呢。”
“這話。”伍斐嘖嘖嘆了一聲,又跟淞遠隔空碰了一下,道:“成了親的男,果真就是不一。”
宋昀訶笑瞥了他一,說:“他成婚多少年,你這話就說了多少年,能不能換一句?”
“你都加把勁的,落後是落後了,可別落後太多。”伍斐充耳不聞,只看向了身邊的宋昀訶,以及宋昀訶左右兩側的婆娑和陸玨。
這話說完沒多久,蘆葦仙便架一朵東搖西晃的雲來找,落地的時候甚至還一踉蹌,看得宋昀訶訝然側首,問神情自若的秦冬霖:“他這是怎麼了?”
秦冬霖搖了下頭,私下裡並沒有在朝堂那不近情,不好說話,他舉酒盞晃了下杯中澄澈的酒液,斂眉看向跌跌撞撞跑過來的蘆葦仙,問:“出麼事了?”
蘆葦仙的臉滿是遮掩不住的喜氣,他朝秦冬霖行了禮,又抱拳朝在座格外作揖,道:“君主,今日殿下身子不適,夫讓請醫官來瞧一瞧。”
“醫官去塵游宮看過之後,診出了喜脈。”
秦冬霖眯了下眼,覺得眼前有些眩暈,他不動聲色將手裡的酒盞放回石桌,卻沒控制好力道,哐當一聲,澄亮的酒液撒了小半出來,又濺了些到手背。
一向愛潔的男恍若未覺。
半晌,他似是沒清似的,反問了一聲:“麼?”
蘆葦仙這兩句話,像是兩朵煙花,同時炸暈了伍斐左邊和右邊坐的,他飛快反應過來,手肘撞了下秦冬霖,道:“沒清啊,你要當父親了!”說完,他又去拍同呆滯了的宋昀訶的肩頭:“還有你,要當舅舅了。”
淞遠搖了下頭,跟婆娑小碰一杯,道:“才說不落後太多呢,轉頭家就要當爹了。”
秦冬霖回塵游宮的時候,殿裡殿外都圍,他腳下生風,直到見到帷帳後,背後墊軟枕坐起來的小妖怪,腳步才驀的停了下來。
她還是從前的子,一張小小的臉不施粉黛,臉色有些白,不知是難受,還是受了驚,眼裡水汪汪的。
察覺到動靜,湫十嘴一撇,用她一慣撒嬌似的語調哼哼道:“秦冬霖,我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