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和平羞愧難當,未來一個月,看見於好都繞道跑了。
話雖這麼說,於好的方法似乎起了些作用,吳和平看見陸懷征倒也沒那麼怕了,有次戰休的時候還忍不住申請要跟陸懷征打一把游戲,被陸懷征按著腦袋狠狠捋了把頭。
於好一三五值班,其余時間都回院裡,每周六都有座談會,平時沒事兒就坐在辦公室裡翻翻文獻,以及趴在窗台上看他們操練。
於好沒想到訓練場上的陸懷征真的是她完全沒見過的另一面,平日裡那個愛開頑笑散漫的男人似乎是她的錯覺,那張冷峻的臉仿佛被人用膠帶繃住了,連笑一下都勉強,眼神深邃,看人的時候鋒利如刀。
她辦公室後面是個靶場,一排今年剛選拔進來的精兵齊齊以臥姿趴伏在地上,95式.步.槍架在身前。
陸懷征站在這排人身後,他低著頭拿腳踢了踢吳和平,“裝彈匣,愣著干什麼。“
吳和平照做。
他又踢,“拉槍栓啊。”
吳和平槍法其實挺准就是人磨嘰,瞄個靶也比一般士兵的時間長。以前不知道跟哪個教官,特講究動作標准。
陸懷征看不過眼,抬起又是一腳,“表演呢你!”
於好趴著窗台,嘆氣,喜歡一個人,是不是會把人變得特別慫?吳和平啊吳和平。
三月底,空降兵全旅心理測評,全旅三個突擊隊,包括陸懷征所帶的一隊,全員接受心理測評。
陸懷征是最後一個,他剛外出回來,常服沒脫,一進門就把帽子往桌上一放,拉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抬眉,“開始吧。”
於好只當沒看見,低頭例行公事地在測評紙上勾畫。
“名字。”
“陸懷征。”
“職位。”
“xx空降旅突擊隊一隊隊長。”
“最近睡得好嗎?”
陸懷征靠在椅子上笑,“這算是關心我?”
於好抬眸,冷淡掃他一眼,“這是測試題目。”
陸懷征吃癟,添了下唇角。
笑意漸漸斂住,目光往邊上側,“不太好。”
“最近有性生活嗎?”
陸懷征驀然轉回頭:“這也是測試題目?”
於好點頭,“是的,睡眠不好也跟荷爾蒙激素分泌失衡有關系,比如,單身太久,性生活得不到紓解,容易燥郁,睡眠不太好。”
“……沒有。”說完,又悻悻側開頭。
“最近有騙人嗎?”
陸懷征又看過來。
於好這次提前解釋,“騙人之後,心裡不安,睡眠不好也是原因之一,你年輕氣盛,欲.火難解,又喜歡騙人,滿嘴胡話,睡不著正常。”
陸懷征盯著她看,半晌,低下頭,口氣有些無奈,“於好,我那天只是……逗你玩。”
於好垂眸,在紙上勾了個大叉叉,“叫於醫生,跟你不熟。“
“你到底怎麼了?”
於好不理他,直接問下個問題。
“最近在做決定有沒有猶豫不決的時候?”
“有。”
“工作上的?”
“不是。”陸懷征靠在椅子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目不斜視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即別開去看窗外的大樹,目光落在那稀稀疏疏透過樹縫間灑落進來金燦燦的光點,“我在猶豫要不要把你追回來。”
於好低頭又是一個大叉叉,繼續下個問題。
“記憶力有沒有減退?”
“沒有,以前的事情記得很清楚。“
“……“
“失眠容易導致記憶力減退,長此以往,生理功能會逐漸衰退,你還沒結婚,晚上注意不要熬夜。”
“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後悔的事。”
“有,特後悔,跟你有關,要我復述嗎?”
於好抬手制止。
“不想聽。”
他低頭笑,“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其實是那次兩人躲在天台打游戲,於好幫他打了通關,還破了他所有的游戲記錄,陸懷征靠在牆上抽煙還挺納悶的,他打了那麼久的游戲記錄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一小丫頭片子給破了,重點是她連刷過的每張地圖都記得清清楚楚。
於好把游戲機丟給他,口氣著實嘲諷:“太弱了你。”
那會兒男孩兒心氣長,好勝心也強,被自己喜歡的姑娘這麼謔,心裡更是不服氣,便想著要找回點場子殺殺她威風。
陸懷征隨手把煙掐了,一把抓住於好的手腕把人抵在牆上,低聲威脅:“說誰弱呢?”
一開始是純想教訓她,後來空氣不知道怎麼就變了味。
那個角落平時沒什麼人上來,太陽暖烘烘的曬,那時是傍晚,緋紅的天,余霞散成綺,煦煦攏攏裹著角落那對糾纏的少年。
於好後脊背貼在牆上,腦袋到他頸窩,他整個人壓過來時,鼻尖戳在他的頸窩處,觸電般的,耳邊是他的呼吸,一沉一吸。
他聲音又往下壓了壓,低頭去找她的眼睛,“得意忘形了?嗯?”
於好心跳如鼓,氣氛就在這一瞬間變了味,暗流湧動,曖昧至極,霞光蕰著他的眼,有點淡淡的紅色。
陸懷征看著她泛著水紅的耳朵,唇在她耳邊,呼呼噴著熱氣,他心念一動,試探著用唇去蹭她軟軟清秀的耳廓。
於好下意識往邊上縮了下,雙手抵至胸前要去推他。
被陸懷征握住反手壓在牆上,正耐人尋味地低頭看著她,半晌,背後的光曬得人發軟,於好感覺自己快站不住腳了。
氣氛暖烘烘,比他的呼吸更甚,陸懷征再低頭的時候發現她閉上了眼睛,結果他當時惡作劇心理湧出,偏了頭在她耳邊輕聲笑:“不是說不喜歡我麼?被我占便宜還閉眼睛?配合誰呢?”
於好如夢初醒,睜開眼狠狠踹了他一腳。夕陽下,少年就靠著牆笑得前合後仰,身體都發顫。
……
陸懷征從於好辦公室出來,在門口洗了把臉,掬了捧水狠狠搓了搓,然後低著頭雙手撐在洗手台上,任憑額發上的水汨汨往下滴。
高考結束後,他考了個二本大學,在城郊呢,大老遠跑去清華跟周斯越合租,他以為她不是在清華就是北大。
沒課的時候,他就叼著根煙蹲在五道口,有時候一蹲就是一整天。
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可就是不敢托周斯越打聽,他怕打聽出來她不在。可覺得這是她的夢想,他看那恢弘的校門,便也覺得親切。
大二入伍征兵,他一時腦熱,就去了,在部隊的時間過的快,基本沒什麼時間去想女人,他就覺得自己其實應該忘了。
結果再見到她,就明白,沒忘,藏著深,一時之間刨不出來,得花點時間。
他這人其實挺懶,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願想。
陸懷征又往臉上掬了捧水,身後有人過來勾他的肩,濕噠噠地腦袋上還掛著水,回頭一瞧,是二隊的隊長,孫凱。
比陸懷征矮一些,皮膚比他黑兩個度,好在五官周正,笑起來也算陽光,嘿嘿地衝他一笑,“老陸,我要結婚了。”
陸懷征先是一愣,拿手抹了把臉,“好事兒啊。”
孫凱說,“提早跟你說,紅包先備好。”
陸懷征笑,轉身靠在水池邊上,嗯了聲,“相親認識的?”
“政委介紹的,就以前咱們空軍醫院那女醫生。”
“可以啊。”
孫凱勾著他脖子:“就剩你了啊。”
他雙手反撐在水池邊上,表情松散,“我不急,三十再說吧。”
話音剛落,突然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兩人神色微凜,互視一眼,快速帶上帽子,如箭一般朝著號角聲集合點衝去。
孫凱靠了聲,“今天有演習嗎?”
陸懷征搖頭,“出任務吧。”
於好下樓的時候,看見兩人風一般地從她面前疾馳跑過,陸懷征只看了她一眼,腳下步伐生風,那清雋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拐角處。
再回來,已經是一周後。
於好以為他們還沒回來,在訓練場溜達的時候被陸懷征撞了個正著,當時她就學著陸懷征平日裡指點隊員的模樣,背著手來回走,時不時停下來,踢踢這個,踹踹那個——
“下巴貼這麼緊,不怕給震碎了”
“腳,張這麼大干嘛,劃船啊!”
“瞄誰的靶呢你!”
“追求什麼姿勢漂亮,先給我把目標瞄准了,怎麼不進表演隊去!”
口氣可以說是十分像了。
然後她余光瞥見一旁的人影,狐疑看過去,發現陸懷征一本正經且表情饒有趣味地插兜靠著樹,盯著她看。
於好變了臉色,轉身就往外走。
他直起身跟過來,“知道訓練場不能亂闖嗎”
“現在知道了。”不冷不熱地回,腳步不停。
“站住。”
於好沒停。
“再走我開槍了。”
這麼赤.裸裸有力的威脅,於好還真是第一次聽見,“你最好一槍爆了我的頭,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倔得很,像頭牛。
結果這天,栗鴻文把陸懷征叫到辦公室,桌上燒著一壺大紅袍,正蕰蕰騰著霧氣,他給陸懷征倒了杯,推過去,“嘗嘗,韓教授特意捎給我的。”
陸懷征抿了口,靠在椅子上,點頭,“好茶。”
“那是,韓教授的都是好東西。”栗鴻文意有所指,“怎麼樣,有進展沒?”
陸懷征:“什麼進展?”
栗鴻文嘖一聲,“於好呀,別告訴我這麼多天,你連人微信都沒加上。”
陸懷征笑笑不說話。
栗鴻文見這模樣不對,“不是吧,你小子,我當初追你嫂子只用了兩天,這他媽都快一個月過去了,你干嘛呢!”
“人不喜歡我唄。”
“不至於,你努努力,人家不就喜歡上你了,正好,明天訓練場你跟二隊的演習,讓於好也參加參加,就當孫凱那方陣營的人質,你們不是缺個人質麼?“
“我們用假人就行。”
“假人不夠逼真,就讓於好同志犧牲犧牲,順便也給他們幾個打打雞血。”
於好第二天就接到領導通知,讓她參與這次演練,並且作為二隊的人質,等待一隊人員營救。
孫凱把於好鎖進人質營,派了兩人把手,又叮囑道,“陸隊那隊可是有遠程狙擊手,你們可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陸隊這人最喜歡耍小聰明,就算他硬闖,咱也不能慫!干他!聽見沒!另外,保護好於醫生,人質被爆頭,誰贏都沒用。”
於好腦袋上帶著防護頭盔,被人用繩子綁著捆在凳子上,孫凱走之前,還寬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辛苦你了。”
人質營是用汽車輪胎一層層摞起來的一個小房間,四周都是空的,能看到外面,她等於完全暴露在兩隊人的視野裡,誰要是看她不爽,一個爆頭就解決了。
於好手邊有個對講機,能聽見陸懷征那隊的信息。
吱吱溜溜一串嘈雜的電流聲後,傳來陳瑞的聲音,“隊長,能看見人質營的位置麼?”
半晌,陸懷征聲音傳來,“看見了。”
然後是小班長:“孫隊長這回下血本了啊,我都看見他們剛剛在附近埋雷了,咱們要是硬闖不僅有被爆頭的風險,還有可能被炸死,要不干脆把於醫生一槍爆頭了吧,省得救。”
說完一群人嘿嘿樂。
於好黑線,想不到你是這種小班長。
然後就聽見陸懷征壓著笑的聲音,“好主意。”
靜了一瞬。
三,二,一。
“轟——”一聲,於好看見前方地面炸開一道雷,土壤飛濺,灰塵滿溢。她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這他媽都是真刀實槍?
對講機裡傳來陸懷征的聲音,“行了,別聊了。陳瑞,掩護我。找個高地,別讓他們發現你的位置。”
耳邊不斷炸開響雷,以及砰然作響的槍聲,於好震耳欲聾,前方的草坪裡似乎有人在移動,小草在轟然炸開的雷聲裡隨風立起。
那人影隨著忽然衝出了冒起的黑煙中,於好看著他衝人質營過來,半個身都要探到人質營時,旁邊又炸起一道響雷,他反應極快,手肘擋著臉,立地趴伏,再抬頭,那張俊臉就露出來了,還衝於好坐了個噓的手勢。
陸懷征利用雷障,加上陳瑞狙擊做掩護,很快就衝到人質營了,這是最冒險也最單刀直入的辦法,在真實作戰中一般不敢,因為容易暴露自己位置。而在演習中,這樣的方法最快。
結果於好故意大喊:“你來啦!”
原先還在另一邊巡邏的兩人倏然跑過來,陸懷征就徹底暴露了,他迅速反應過來,手撐著人質營的窗戶翻進去,擒住一人手臂往地上一折,又反身去捉另一人的肩,反手摁在牆上,另一人朝他背後撲來,他跟背後長眼睛似的,將人反拽過來,甩過去,兩人齊齊摔在地上,兩人肩上的按鈕碰到,頭頂冒煙,出局。
這全過程動作十分干脆利落,流暢漂亮。
於好看呆了。
陸懷征走過去,拎著褲腿在她面前蹲下,一只手撐在大腿上,笑著對上她的眼睛:“故意的?給我找麻煩?哎,我哪兒得罪你了?”
“沒有,給我松綁。”
“求我,我考慮考慮。”陸懷征說。
“那你准備把我連著凳子端出去嗎?”
這話說得,特別配上於好這一絲不苟的表情。陸懷征沒忍住,撲哧笑了,給她松了綁。
兩人側貼著牆准備往外走,他把人護在自己手後,“等會不要亂跑,跟著我走知道嗎?”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營地。
於好跟在陸懷征後面,保持一米的距離,陸懷征貼著輪胎牆,問她,“離我那麼遠,我怎麼保護你?”
於好:“不用你保護。”
他哼了聲,“那你自己跟緊了。”
話音剛落,他走得極快,兩三步已經走到了樹下,於好還在人質營這邊站著。
孫凱發現人質不見,開始大面積轟雷。
沒幾分鐘,於好面前就轟然響過幾聲,陸懷征直接撲過來,將她護在身下,男人的身軀硬實堅.挺的壓著她,急促的呼吸聲伏在她頭頂。
灰塵拂開,兩人面目漸漸清晰。
於好感覺男人胸腔微微震動,聲音慍怒:“讓你跟著我不跟,被炸死也活該!”
“大小姐脾氣能不能收一收?!”
“我以前真是把你慣出毛病來了!!”
這一頓凶完,是真老老實實跟在他後面出去,一句話也不肯說。
吃午飯的時候,兩人都黑著臉,如臨大敵。
直到,周五那天,陸懷征休假,他去栗鴻文那裡要手機,一打開就無數條微信彈進來,然後就在李瑤辛的朋友圈裡發現了一條奇怪的對話。
李瑤辛不知道回復誰。
“於好小姐,你真的很喜歡點贊我的朋友圈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