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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 116 章

春江花月 蓬萊客 5803 2024-03-17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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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七宣布完畢,將手中紙卷遞給了馮衛。

  紙卷用油蠟封起了口子。

  以高嶠的聲望,他既然如此當眾宣告了,自然不會有人懷疑他為擇得如意女婿而暗中預先泄題。

  四周變得雅雀無聲,無數雙眼睛,一齊看向了馮衛手中的那張卷紙。

  馮衛小心地展開,瀏覽過一遍,便照著紙上所書宣讀了一遍。

  今日雖只有三題,但一共卻設了四道關卡,二文二武。

  四道關卡如下:

  第一關為文,必考,考的是二人的心記。地點就在這個觀景台。在這裡,高嶠將出示一篇千字駢賦,叫二人一道誦讀,記住後,各自以筆競述。誰先一次性默述完畢,核對無誤,便可出發去往第二關卡。中途如斷,或是默述有誤,可再看原文,但要從頭再來。這一關不限時間,但必須要通過此關,才能繼續往上,參加下一考題。

  第二關武,也是必考,考的是弓法。三十丈外,設一靶子,靶心處嵌一銖錢,誰人能先將箭頭釘入銖錢正中之孔而不傷錢,便算是通過,可以繼續去往第三關,也就是最後一關。

  為公平起見,最後一關為二選一。文試為清辯,武試為虎山。二人可依照所長,各自選取其一。

  誰能先順利通過三關,取得山頂風亭之上的那束茱萸,誰便是今日的勝者。

  馮衛一邊讀題,一邊就有好事之人將題目復述,迅速傳至山腳。

  山下的那些看客,除了湊熱鬧的民眾,還有不少出身次等士族的子弟和寒門讀書人,以及軍中武人。

  平日這些人,可謂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今日卻都相聚在了這裡,只是陣營分明而已。

  士人一邊,寒門一邊,中間楚河漢界,空無一人。

  今日恰逢重陽,現場除了今上和朝中的高官之外,也吸引了不少聞風前來觀戰的貴婦。其中,除了清河長公主和陸夫人外,據說還有那位郁林王妃。

  貴婦們的坐席和男子自然是分開的,擇選半山處的另一平地,搭了帷幕,人坐在裡頭,以各色帷帳遮擋。裡面可以看出去,而外頭看不清裡面,遠遠地,只影影綽綽能見到晃動著的身影。但運氣若是夠好,山風吹起帷幕之時,說不定還是能窺視內中一二。

  這些人裡的輕浮浪子,原本都在仰頭張望貴婦們所在的方向,忽然聽到這四道題目,人也不看了,兩邊各自鼓噪起來。

  士人子弟多在歡呼,而寒門之人,卻紛紛嚷著相公出題不公,明顯偏向陸柬之。一時喧囂不已。

  山下如此,半山也是相同。

  馮衛讀完題目,將題紙上承給了興平帝,作為見證。

  陸光長長地松了口氣,情不自禁,面露微微得色。

  許泌立刻起身,皮笑肉不笑:“景深,非愚兄吹毛求疵,你如此出題,看似公允,實則有所偏頗。三道題目,無不利於陸公子!陸公子天資聰穎,七歲作賦,人人都知。他又善射,第二道武關,也合陸公子之能。最後的二選一,清辨談玄,更是陸公子所長。李穆倘若也選玄辯,姑且不論他知否何為玄學,若是對家刻意刁難,他如何能贏?他若改選虎山,艱難闖關之時,陸公子又恰遇一有心助力於他的對辯之人,豈不是順利過關,早早登頂?再論首關,看似公允,但非我不信你,而是誰能保證,你所示的賦,陸公子先前就未曾讀過?”

  “不公!不公!”

  許泌哂笑,不住地搖頭。

  陸光神色轉為不快:“你此話何意?莫非質疑高兄暗中泄題給了柬之?退一萬步講,即便柬之從前偶讀過高兄所示之賦,亦歸功於他平日的博聞強識。既考文,何過之有?至於所謂清辯不公,更是荒唐!李穆若僥幸通過前兩關而敗於此,也只能怨他自己無才。更何況,高兄不是另設有虎山一關?他大可揚長避短,與柬之一決高下!”

  兩人在台上爭辯,台下的百官和名士亦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高嶠緩緩地從坐席起身。

  隨著他的起立,四周又安靜了下來。

  “司徒可還記得,當日我曾請司徒一同裁判?第一關所用的賦,便請司徒助我一臂之力。司徒以今日重陽為題,當場作賦。以司徒臨場之作,考他二人心記,司徒以為如何?”

  眾人紛紛點頭。

  

  他眼睛又一轉:“但這第三關,不知你所請的清辯高人,又是何方神聖?他若有心偏袒,我怕李穆是要吃虧。”

  高嶠淡淡一笑:“當今玄學名士,今日皆在座中。若二人皆選過此關,陸家擇一名士,出題試李穆,司徒擇一名士,出題試柬之。如何?”

  許泌沉吟了片刻。

  第一關,他幾乎已經可以斷定,李穆必會遲於陸柬之出發。

  高嶠將這一關設為首題,看似無意,但細究下來,卻頗有值得玩味之處。

  陸柬之天資聰穎,甚至有過目成誦之名。李穆在這一關想和陸柬之一較高下,希望實在渺茫。一旦李穆在第一關落後太多,必定心浮氣躁,等到了第二關,陸柬之又早已一騎絕塵,這樣的情況之下,哪怕他箭術再為精妙,也會受到影響。

  而所料若是沒錯,最後一關,陸柬之必選清談。

  今日列席的當世玄學名士,其中自然不乏與自己交好之人。就算陸柬之擅長此道,但只要那人巧舌如簧,極力拖長他在這一關的時長,那麼即便前頭李穆落後了,也可以借此機會迎頭趕上。

  以他的武力,順利通過虎山,再和陸柬之競奪茱萸,問題應該不大。

  也就是說,這樣的安排,雖然無法保證李穆取勝,但至少,還是能夠有機會讓他在這種明顯處於劣勢的考校之中,爭上一爭。

  許泌思慮完畢,勉強點頭。

  “就依高相安排!”

  高嶠歸座之時,兩道目光,掠過了並排立於場中的陸柬之和李穆。

  陸柬之豐神朗朗,姿若玉樹,正合當下人人向往的男子容貌風度。

  從他今早現身在山腳下的那一刻起,道旁婦人的視線,便頻頻地落在他的身上,乃至於男子,也不乏投來艷羨目光。

  而李穆……

  卻是另一個極端。

  高嶠的視線,在這個沉默,或者說,心機深沉得令他有些看不透,乃至於產生隱隱不安之感的後輩身上,停留了片刻。

  這些日來,高嶠愈發有一種感覺。

  李穆仿佛一把被厚拙刀鞘隱了鋒芒的利刃。一旦得了出鞘的機會,必會以血試芒。

  也是生平第一回,高嶠覺得自己竟然看不透一個人。

  故,即便不考慮身份的差異,從心底深處而言,他也越發不願將自己的女兒下嫁給這個人了。

  馮衛上前笑道:“陸公子,李將軍,二位若是沒有異議,考校便開始了。”

  陸柬之神色肅穆,躬身應是。

  李穆面無表情,只微微頷首。

  馮衛便轉向許泌:“煩請司徒作賦。”

  幾個青衣小童抬了兩張桌案上來,擺在觀景台中間留出的一片空地上。上了紙張、筆墨,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許泌文采雖無出眾之處,但臨時作一千字篇幅的駢賦,也是難不倒他。

  他來到案前,卷袖,提筆,沉吟了片刻,揮毫灑墨,很快便寫出了一篇千字秋賦。

  馮衛通讀一遍,贊了聲文采斐然,隨即對著陸柬之和李穆道:“二位可以開始。”

  四周變得鴉雀無聲,耳畔只剩下山風吹過林間發出的陣陣松濤之聲。

  陸柬之凝神望著那篇秋賦,閉目片刻,便睜眸,迅速來到一張鋪設著筆墨紙硯的案後,在眾人驚訝和贊賞的目光之下,提筆開始默述。

  陸光瞥了一眼對面的許泌,見他臉色有些難看,不禁感到快意。

  不料,緊接著,幾乎前腳後步,李穆竟也來到另一張案幾之後,開始提筆疾書。

  圍觀之人,顯然對此很是吃驚,四周起了一陣低微的議論之聲。

  許泌一下來了精神,緊緊地盯著李穆。

  兩個人,中間竟沒有任何的停頓,一氣呵成,最後幾乎是在同時,放下了手中的筆。

  馮衛和高嶠,各審一文。

  馮衛很快宣布,陸柬之的默述,正確無誤,予以通過。

  他向眾人展示。紙上字體,飄逸宛若游龍,引來一片贊嘆。

  陸柬之轉身沿著山道,朝第二關所設的靶場飛奔而去。

  高嶠也迅速看完了李穆那篇墨跡淋漓的手書。

  字體嶙峋,力透紙背,但以時人書法之審美,遠不算上等。

  高嶠抬起視線,目光落到那個正靜靜等待自己放行的身影上,壓下心中湧出的一種難言情緒,淡淡說道:“李穆可繼續下一關。”

  “李穆,快些!”

  許泌喜出望外,幾乎一下子從座席上蹦了起來,不停地催促。

  李穆向高嶠略一躬身,轉過身,仰頭眺望了一眼下一關卡的方向,提了口氣,疾步追了上去。

  高嶠一路快馬加鞭,趕向暫時還駐於城北之外的軍營,待漸漸行近見,反倒慢慢地放緩了馬蹄。

  轅門就在前方不遠之處了,距離不過一射之地,高嶠卻停下馬,眺望著轅門的方向,沉吟。

  “大家?”

  高七方才一直縱馬追在身後,此刻終於追了上來,見高嶠止步,發問。

  “回去!命李穆自己出面,予以否認。”高嶠道。

  高七遲疑了下:“他若是不願……”

  “由不得他了。”

  高嶠冷冷地道,一邊說著,掉轉了馬頭,正要催馬離去,忽聽身後,隨風傳來一道熟悉的笑聲。

  “景深!你來正好!愚兄正想尋你……”

  高嶠循聲回望,見轅門裡出來了幾人,當先之人,可不就是許泌?其後隨著楊宣等人,無不面帶笑容,朝著自己,快步而來。

  高嶠眉頭不易覺察地微微蹙了一蹙,遲疑了下,翻身下了馬背。

  “景深,愚兄方才偶來兵營,不料恰好聽到了個天大的好消息。道李穆求親,景深以當日許諾之言,慷慨應允,答應將愛女下嫁於他?果然是一諾千金,愚兄感佩萬分。軍中那些將士聽聞,更是群情激湧。李穆此求,目下雖是唐突,但我料他非凡俗之輩,日後必是大有作為。景深得此佳婿,可喜可賀!”

  許泌說完大笑。笑談聲中,引來了附近不少的兵卒。

  士兵們慢慢地圍了過來,望著高嶠,皆面帶喜色。

  楊宣壓下心中萬千疑慮,遲疑了下,上前向高嶠見禮,面上露出笑容:“末將代李穆,多謝相公……”

  高嶠未等他說完,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抬目,緩緩環顧了一圈四周,抬高了聲音:“此為不實之言,其中想必有些誤會。更不知何人從中推波助瀾,以致於訛傳至此地步!”

  他說完,轉向楊宣。

  “楊將軍,煩你將我之言,代為轉達部下,希周知。李穆我極為賞識,但嫁女之說,實屬無中生有,絕無此事。”

  楊宣一呆。

  周圍士卒,面上笑容漸漸消失,相互間議論著,起了一陣低低的嗡嗡之聲。

  李穆在這些普通士卒的眼中,極有威望。

  今早,聽到這個不知道哪裡開始傳出的消息之時,這些人無不為之感到興奮,在心底裡,甚至生出了一種與有榮焉之感。

  士庶分隔森嚴,地位尊卑,一目了然。

  而李穆卻破了堅冰。他做到了他們這些人從前連做夢都不曾想像過的事情。

  所以他們才會對這個消息加倍感到興奮,不過半天,便傳得整個軍營都知道了。

  “司徒,我另有事,先行告退!”

  高嶠不再多說,翻身上馬,縱馬而去。

  許泌望著高嶠離去的背影,眯了眯眼,唇邊的那抹笑容,愈發顯得意味深長。

  ……

  高嶠離開軍營,又即刻入城趕往家中。

  多年以來,建康城中的民眾,已極少能在街上看到當朝高官以馬代步。

  那些士族,出入無不坐著牛車,以為風度,騎馬則被視為下等武夫的行徑。忽見相公騎馬從城門入內,哪個不認得他?不禁驚詫,紛紛停下觀看。

  高嶠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插翅趕回家中,哪裡還顧的了這些?一口氣驅馬趕到高家大門之前,那門房正站在台階上,左顧右盼,面帶焦色,忽然看到高嶠從遠處騎馬而來,松了一口氣,急忙奔了上前。

  “相公!長公主方才正尋相公呢!相公回來正好!”

  高嶠心裡咯噔一跳。

  昨夜他將此事瞞著蕭永嘉,便是因了蕭永嘉的脾氣。怕她知道,反應過激,萬一要將事情弄大。

  考慮過後,他尋了高胤,將事情告知,叫他先代自己出面見李穆。

  最後,是悄悄將這事情解決了,李穆知難而退,此事止步於自己,也就過去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才一夜功夫,這事竟就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方才一路回來,心裡原本還抱著一絲微末希望,希望這消息還不至於傳到家中。

  果然,還是遲了一步。

  高嶠眉頭緊皺,翻身下馬,匆匆行至後堂,沒看到女兒的身影,卻撞到了蕭永嘉投來的兩道目光。

  蕭永嘉坐在那裡,面容陰沉,看到自己,立刻站了起來。

  “你隨我來!”語氣極其生硬。說完,轉身朝裡而去。

  阿菊看了過來,目露忐忑之色。

  高嶠默默跟上,行至內室,那扇門還沒來得及關,蕭永嘉便怒喝:“高嶠!你是昏了頭不成?竟做出這樣的事!把我女兒,嫁給一個武夫?”

  高嶠急忙擺手:“阿令,你聽我說!絕無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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