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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七方才一直縱馬追在身後,此刻終於追了上來,見高嶠止步,發問。
“回去!命李穆自己出面,予以否認。”高嶠道。
高七遲疑了下:“他若是不願……”
“由不得他了。”
高嶠冷冷地道,一邊說著,掉轉了馬頭,正要催馬離去,忽聽身後,隨風傳來一道熟悉的笑聲。
“景深!你來正好!愚兄正想尋你……”
高嶠循聲回望,見轅門裡出來了幾人,當先之人,可不就是許泌?其後隨著楊宣等人,無不面帶笑容,朝著自己,快步而來。
高嶠眉頭不易覺察地微微蹙了一蹙,遲疑了下,翻身下了馬背。
“景深,愚兄方才偶來兵營,不料恰好聽到了個天大的好消息。道李穆求親,景深以當日許諾之言,慷慨應允,答應將愛女下嫁於他?果然是一諾千金,愚兄感佩萬分。軍中那些將士聽聞,更是群情激湧。李穆此求,目下雖是唐突,但我料他非凡俗之輩,日後必是大有作為。景深得此佳婿,可喜可賀!”
許泌說完大笑。笑談聲中,引來了附近不少的兵卒。
士兵們慢慢地圍了過來,望著高嶠,皆面帶喜色。
楊宣壓下心中萬千疑慮,遲疑了下,上前向高嶠見禮,面上露出笑容:“末將代李穆,多謝相公……”
高嶠未等他說完,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抬目,緩緩環顧了一圈四周,抬高了聲音:“此為不實之言,其中想必有些誤會。更不知何人從中推波助瀾,以致於訛傳至此地步!”
他說完,轉向楊宣。
“楊將軍,煩你將我之言,代為轉達部下,希周知。李穆我極為賞識,但嫁女之說,實屬無中生有,絕無此事。”
楊宣一呆。
周圍士卒,面上笑容漸漸消失,相互間議論著,起了一陣低低的嗡嗡之聲。
李穆在這些普通士卒的眼中,極有威望。
今早,聽到這個不知道哪裡開始傳出的消息之時,這些人無不為之感到興奮,在心底裡,甚至生出了一種與有榮焉之感。
士庶分隔森嚴,地位尊卑,一目了然。
而李穆卻破了堅冰。他做到了他們這些人從前連做夢都不曾想像過的事情。
所以他們才會對這個消息加倍感到興奮,不過半天,便傳得整個軍營都知道了。
高嶠不再多說,翻身上馬,縱馬而去。
許泌望著高嶠離去的背影,眯了眯眼,唇邊的那抹笑容,愈發顯得意味深長。
……
高嶠離開軍營,又即刻入城趕往家中。
多年以來,建康城中的民眾,已極少能在街上看到當朝高官以馬代步。
那些士族,出入無不坐著牛車,以為風度,騎馬則被視為下等武夫的行徑。忽見相公騎馬從城門入內,哪個不認得他?不禁驚詫,紛紛停下觀看。
高嶠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插翅趕回家中,哪裡還顧的了這些?一口氣驅馬趕到高家大門之前,那門房正站在台階上,左顧右盼,面帶焦色,忽然看到高嶠從遠處騎馬而來,松了一口氣,急忙奔了上前。
“相公!長公主方才正尋相公呢!相公回來正好!”
高嶠心裡咯噔一跳。
昨夜他將此事瞞著蕭永嘉,便是因了蕭永嘉的脾氣。怕她知道,反應過激,萬一要將事情弄大。
考慮過後,他尋了高胤,將事情告知,叫他先代自己出面見李穆。
最後,是悄悄將這事情解決了,李穆知難而退,此事止步於自己,也就過去了。
他沒有想到的是,才一夜功夫,這事竟就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方才一路回來,心裡原本還抱著一絲微末希望,希望這消息還不至於傳到家中。
果然,還是遲了一步。
高嶠眉頭緊皺,翻身下馬,匆匆行至後堂,沒看到女兒的身影,卻撞到了蕭永嘉投來的兩道目光。
蕭永嘉坐在那裡,面容陰沉,看到自己,立刻站了起來。
“你隨我來!”語氣極其生硬。說完,轉身朝裡而去。
阿菊看了過來,目露忐忑之色。
高嶠默默跟上,行至內室,那扇門還沒來得及關,蕭永嘉便怒喝:“高嶠!你是昏了頭不成?竟做出這樣的事!把我女兒,嫁給一個武夫?”
高嶠急忙擺手:“阿令,你聽我說!絕無此事!”
跟了過來的阿菊急忙代為關門,自己走得遠些,命下人不得靠近。
事已至此,高嶠再不敢隱瞞,忙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當初他救了子樂,我一時不備,許下諾言。當時何曾想到,他如今會開口求娶阿彌?故今日召他去了雀湖的莊子,原本是想叫他自己打消了念頭,此事也就過去了。沒想到……”
“啪”的一聲。
蕭永嘉大怒,一掌擊在了案幾之上,打斷了高嶠的解釋。
“哪裡來的狂妄之人!不知天高地厚,仗著救過六郎,竟就敢肖想我的女兒!”
“還有你!出了這樣的事,你竟不告訴我一聲!若不是今日事情鬧大了,你打算就這樣瞞著我?”
高嶠一語不發,任由蕭永嘉大發脾氣,片刻後,忽想了起來:“阿彌呢?她可也知道了?”
想到女兒聽到這消息時可能會有的反應,不禁愧疚。
蕭永嘉冷笑:“還用你問?我早就叫人瞞著她,半點兒也不能讓她知道!陸家那邊,也派人過去傳了口信了!”
高嶠松了一口氣,低聲道:“此事確實怪我考慮不周。你怎麼罵都對。你且消消氣,莫氣壞了身子。我先出去一趟,把事情給徹底了結。”
“你放心,這回定不會再出岔子了!”
“你能做成什麼事?”
蕭永嘉冷笑。
“用不著你了!那個叫什麼李穆的,還是我親自去會會他好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生了如何的三頭六臂,如此不自量力,竟敢打我女兒的主意!”
高嶠最擔心的,果然還是發生了,忙阻攔:“阿令,你莫去了,還是我來。你在家,安心等我消息便是。”
“女兒名聲如此被人糟踐,你叫我怎麼安心?”
蕭永嘉怒氣衝衝,一把推開高嶠。
“我自己去!”
“阿令!”
高嶠正攔著蕭永嘉,門外又跑來一個下人,隔著門嚷道:“相公,長公主!宮中傳來了話,說陛下命相公入宮,有事要見。”
夫妻對望一眼,停了下來。
……
為慶賀江北大捷,朝廷休沐三日。
高嶠又趕至皇宮。
當今興平帝在太初宮裡見了高嶠,邊上是許泌,已經早於他入宮了。
興平帝和長公主是同母所生,幼年之時,在宮中曾險遭人毒手,得長公主所護,故關系親近,加上高嶠素有威望,為士族領袖,興平帝對他一向極是客氣。
高嶠行過叩見之禮,興平帝立刻親自下榻,將他托起,笑道:“此處無外人,卿何必與朕如此拘禮?上坐。”
高嶠連稱不敢,興平帝便也不再勉強,望著高嶠,笑說:“朕一早起,便聽到御花園中喜鵲鳴啼,本來疑惑,想近來宮中並無喜事。哪只方才,才知鵲鳴為何。聽宮人言,你願放下門戶之見,將阿彌下嫁李穆。朕便召來許卿相問,才知此事為真。朕很是欣慰。此次江北大戰,李穆立下汗馬功勞,放眼我大虞,何人能及?更難得卿不忘當日之言,一諾千金,願將阿彌下嫁李穆,成就佳話。”
“朕願當李穆與阿彌婚事的主婚人,卿意下如何?”
“景深,勿怪為兄的多嘴。實在是陛下發問,兄不得不言。何況,這也是好事。”
興平帝說完,許泌便笑呵呵地道。
高嶠在入宮之前,便已猜到,皇帝為何突然要在休沐之日召見自己。
他的心中,一向以來,便有隱憂。
此刻因了皇帝這一番話,心中那長久以來的隱憂,變得愈發明晰了。
大虞南渡後,皇權一蹶不振,士族幾與皇帝並重。
興平帝從少年登基至今,已有十五年之久。
比起在他之前的幾個皇帝,姑且毋論才干,但他顯然,更有做一個中興英主的欲望。
高嶠早就有所察覺,興平帝暗中,在對自己處處提防。
多年之前,年少氣盛的皇帝,任用了兩個出身庶族的大臣為親信,力圖以庶族的力量,對抗士族,引發許泌和陸光的不滿,尋了高嶠,商議除去那二人。
高嶠當時並未參與,但也沒有反對。
身在他的位置,個人傾向如何,並不重要。
不久,桂林郡太守就以那二人蠱惑君心,動亂天下為由,起兵作亂,要求興平帝除去那二人。當時叛軍聲勢極大,威脅北上,少年皇帝孤立無援,被迫無奈,只得揮淚殺了那二人,叛亂這才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