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咬了口胡餅,卻聽到身側附近,傳來一陣輕微的悉悉簌簌之聲。
她猛地轉頭,看向那堆干草。
白天,因為不想總見到慕容替那副滿臉血污的死相,她割了草,覆在他的頭臉和身上,加以遮擋。
方才那陣悉悉簌簌之聲,似乎就是從蓋著他屍體的這堆草裡傳出來的。
洛神整個人都繃緊了。一手抓著匕首,另手拿起根樹枝,小心翼翼地靠了些過去,用樹枝撥開遮住他頭臉的亂草,見他頭臉上的污血凝固,臉色仿佛一張金紙,和個死人沒什麼區別,但此刻,卻皺起雙眉,面帶痛楚,眼皮亦微微翕動。
他竟然還沒有死透!
洛神大吃一驚,急忙撥開他身上的雜草,見手腳依然縛得好好,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她盯著地上的人,緊緊握住匕首,心裡正煎熬著,要不要硬著頭皮,再往他身上戳幾刀,突然聽他低低地□□了一聲:“阿娘……替兒冷……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洛神一怔,見他雙目依然緊閉,四肢卻慢慢地蜷了起來,身子緊緊蜷成一團,神色痛苦,牙關瑟瑟,仿佛置身寒冷的冰天雪地,整個人正在經受著巨大的煎熬。
洛神心怦怦地跳,舉著匕首的手,一時竟然沒法刺得下去。
片刻之後,地上的慕容替,仿佛終於徹底蘇醒了。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艱難地轉動那顆滿是凝固了的污血的頭,看了下四周,目光從那堆還散發著余煙的地火上收回,看向還舉著匕首對著自己的洛神,和她對望了片刻,翕動干裂的唇,用嘶啞的聲音說:“你真聰明,能想出這法子,告訴你的郎君,你人在這裡……”
才說了這一句話,便仿佛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
他喘息著,閉目,緩了片刻,才又重新睜開了眼睛。
“我知道,你的郎君一定會看到你放的煙火,尋過來的……等他來了,他就會殺我……”
“我不懼死……但我不願死在別人的手裡……與其死於別人之手,我寧可死在你的手下。你這就殺了我吧……我不會怪你的……本就是我罪有應得……”
他斷斷續續地道。
洛神咬緊牙關,握著匕首的那只手,在微微地顫抖。
“真的……我活到今日,唯一目的便是復仇,行屍走肉,了無生趣。若能這麼死在你的手裡,於我反而是種解脫……”
他那雙紫色的眼眸,定定地凝視著洛神,唇邊,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的叔父號稱北方第一猛將,是個蓋世的英雄。我知他少年時,對你母親一見傾心,至今依然不忘。從前我本暗笑,何來如此多情。見了你方知,世上原真有佳人,甘叫人飛蛾撲火,九死不悔……”
“住口!”洛神叱他。
“我就要死了,不管你聽不聽,心裡的話,索性都說了,否則往後,怕再沒有機會了……”
他恍若未聞。
“你可還記得,曲水流觴那日,我殺了許約,無意撞到你,脅迫你替我保守秘密的事?我真不是人,總是那樣對你……”
他面露痛楚,咳了幾聲。
“後來人你離開建康,我卻總在擔心你會食言,將我的秘密告訴你的父母,給我惹來麻煩。有一天,我就借故人名義,去拜訪你的母親。我試探過後,才知原來你真的一諾千金。即便厭惡我,答應了的事,卻還是做到了,怎似我,終日忙於算計,小人戚戚,以己度人……”
“那日起,我便對你很是感激……更何況,如今你又救了我……”
“我嫉李穆。他亦不過一介寒門武夫,何以能如此得你之心……”
“你可知我傷好後,為何還不悄悄逃走?因我舍不得你……能伴在你的身邊,哪怕是日日給你打扇,於我也是幸事……至於死在你的手裡,更是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你給我住口!”
洛神一手依舊握著匕首,另手抓起地上一塊泥巴,堵住他的嘴。
就在這一刻,慕容替被繩子縛住的雙腿,突然凌空抬起,向著洛神踢了過來。足尖不偏不倚,踢在了她握著匕首的手腕之上。
洛神手腕一酸,匕首便飛了出去。
她一驚,急忙去搶,說時遲,那時快,方才還奄奄一息的慕容替,一個打滾,竟撲了過去,搶在她的前頭,人壓在了匕首之上。
他一得手,迅速張嘴,叼住匕首,抬起手腕靠過去,沒幾下,便將捆著的繩索割斷了。
繩索迸開,從他手腕落地。
眼見他一把操起匕首,又割著腳上的繩索,洛神終於反應了過來,猛地掉頭,向著縛在石頭上的那匹馬狂奔而去,跑到跟前,解開韁繩,踩著鐙,爬上了馬背。
她一坐上馬鞍,便緊緊地抓住兩邊韁繩,雙腿亦夾緊馬腹,馬匹立刻朝前而去。
這一輩子,她的動作,從未像這一刻這般利索過。
慕容替其實早就已經醒了,只是失血過多,加上手腳被她縛得極緊,暗中試過,自己無法掙脫出來,故先前一直在草堆下閉目養神,等慢慢恢復了些精神,才開始和她周旋。
終於得手,一割斷腳上繩索,便追了上來,一時卻又如何追得上?
萬萬沒有想到,末了,竟又被她如此逃脫,一下怒火攻心,更因體力不支,才發力奔了幾步,便感到頭暈目眩,咬牙,又追了幾步,身子晃了一晃,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洛神從前並未特意學過騎馬,但被慕容替挾著,在這馬背上也已顛了多日,早習慣了跑動時的顛簸和跳躍,放低身子,將自己固定在馬背之上,終於順利地跑了出去。
她聽到了慕容替在身後的怒喊之聲,不敢回頭,更怕自己會被跑動中的馬匹顛落下去,死死地抓住馬韁,一口氣跑出了幾裡地,這才松開馬腹,放慢速度。
馬兒停下。她轉頭,見身後荒草暮靄,再看不見慕容替的身影了,手一軟,人趴在了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天開始暗了下去。
洛神下了馬,壓下心中的惶恐,四顧,想先尋個合適的藏身之所,突然,耳畔仿佛隱隱傳來一陣馬蹄奔動的聲音。
她心跳猛然加快,循聲而望。
她沒有聽錯。
遠處,漸漸地出現了幾十個移動的黑點,來了一行幾十騎的人馬。
洛神的第一反應,便是李穆看到了自己燒了一個白天的煙燧,終於在這時刻,趕了上來。
這一瞬間,她狂喜得幾乎就要失聲痛哭了。正要朝著遠處那一行人奔去,突然,硬生生又停住了腳步。
今天是個晴天,她記得,夕陽就在她的左手邊。
這些天,慕容替雖然不斷地改變著方向和路徑,但相對於義成來說,必定是往北而去的,這一點,是確切無疑的。
也就是說,倘若是李穆追趕而至,此刻,他應該是來自她身後的南向或者西南方向。
而不是如這些人一樣,是從她的正面而來。
洛神來不及多想,迅速將馬驅走,自己掉頭,朝著身後遠處一片長滿野草的崗坡狂奔而去,爬了上去,一頭鑽了進去。
那一行人,從草蕩前掠過,朝著白天煙霧升起的方向,疾馳而去。漸漸靠近堆火地,似乎也不敢貿然前行,隔了一箭之距,停了下來。
馬背上,下來一個人,試探般地,慢慢地朝著前方走來,終於走到溪邊,發現了暈在地上的慕容替,大喜,用鮮卑語高聲喚道:“公主!是令支王!令支王找到了!”
一匹馬疾馳而至,馬上下來一個美貌的年輕女子,慕容替的妹妹慕容喆。
那日她放下了慕容替,自己隨後也提早下了馬車,易容後,潛逃回了江北。
北夏皇帝對慕容族人的刺殺和集體叛變憤怒無比。幾乎每一座城池,到處都貼滿追緝告示,重金懸賞。因知道慕容氏的人能易容,門卒遇到身材符合,或是如慕容替那般眸色異常之人,皆要驗臉,無誤方可過關。
慕容喆亦不敢冒這個險,最後加她終於想出一計,易容後,混入軍妓營中,隨了北夏發往長安預備和西金作戰的軍隊,順利來到隴西,隨後脫身。因擔心慕容替的傷,唯恐影響他逃脫,便召集了這幾十個舊部,掉頭在他可能途經的路上,尋找他的蹤跡,漸漸到了這一帶。
終於就在今日,她遠遠看到這方向起的煙火,遂帶隊前來,察看究竟。
原本也不敢抱多大的期待。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竟如此叫她尋到了人。
她匆忙奔到近前,看見兄長竟躺在地上,頭臉上的污血凝固,面色宛若金紙,正慢慢睜開眼睛,人似乎剛蘇醒,不禁怒火衝天,一邊將他扶坐,匆忙喂水、救治,一邊問:“阿兄,何人將你傷成如此模樣?你告訴我,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慕容替閉目了片刻,方睜開眼,陰沉著臉,站了起來,道:“隨我去抓一個人。”
夕陽西下,荒野地的光線,變得愈發黯淡了。
野風疾作,吹得草蕩左右搖動,發出陣陣此起彼伏的沙沙聲響。
洛神躲在草蕩裡,透過野草的間隙,遠遠地,看見那群人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裡,朝著自己的方向,慢慢地包了過來。
當前的那個人,雖還影影綽綽的,看不大清楚,但憑了感覺,應該就是慕容替,沒有錯。
這一刻,她懊悔萬分。
她只想到李穆可能正在追尋自己而來的路上,便點燃烽火,想要給他指引方向。
她卻沒有想到,李穆可能看到,別人也有可能看到。
她不該手軟,自己如此境況了,竟還抱著僥幸之心,下不了手去殺人。
昨日她就該趁著這鮮卑人昏死過去的時候再補上幾刀的。更不用說,又錯失了方才的機會。
可是後悔,已經晚了。
慕容替和他那群被煙火引來的同伙,越來越近了。
洛神已經能夠聽到他們說著鮮卑語的喊叫之聲,看到慕容替那張布滿血污的陰沉面孔了。
她壓下心中痛悔,掉頭,正想往草蕩深處逃去,突然,耳畔又隨風飄來了一陣馬匹的嘶鳴之聲。
這馬嘶之聲……
她竟似曾相識。
她的心跳再次加快,猶如擂了一面小鼓,咚咚咚咚,幾乎就要撞破了胸脯。
她猛地轉頭,一把扒開草叢,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聲音的方向。
是真的。並不是她的幻聽。
不遠之外,在那道崗坡之巔的地平線上,在天邊最後一片暮靄的余光之中,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了一行幾十人的輪廓。
他們騎著馬,朝著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漸漸地近了。洛神也看到了前頭那一騎的模樣。
馬是烏騅。
馬上之人,便是李穆。
她的郎君,在這一刻,終於還是趕到了。
認出他面容的那瞬間,她的情緒便崩潰了,眼淚仿佛突然決堤的湖水,從她的眼眶裡湧出。
她抬手,不停地擦著眼淚,唯恐被淚水模糊了視線的雙眼,會看丟她趕過來的郎君。
她從地上爬了起來,正要鑽出草蕩朝他奔去,突然,身子又僵住,驀然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
李穆在這片荒野裡,已是苦苦追尋了多日。
他攜著侯離那裡借來的幾只靈犬,在熟悉犬性的侯離的親自陪同下,帶著留有她氣息的衣物,踏上了追尋的漫漫之路。
每每,讓他尋到一點有人停駐過後的殘余痕跡,下一刻,這些痕跡,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進展極其不順。就連侯離最為引以為傲的這頭靈犬,亦是前行不暢,數次犯錯。
李穆不得不將帶出的人,一分再分,分為多股,沿著朝北的大方向,在慕容替可能途經的所有地方,展開地毯式的追索,約定一旦有所獲,便同時燃起三股烽煙,見者傳遞,傳送消息。
多日過去,他始終沒有見到烽煙,自己這裡,也無大的進展。
離義成越來越遠,再往前,便是隴西的地界了。
慕容替一旦進入隴西,人口稠密,蹤跡只怕更會難覓。
他知道慕容替不會輕易傷害她的生命。但只要想到這些天,她有可能正在遭受著的莫大驚恐和絕望無助,李穆心中的憤怒、恐懼和自責,就要擴大一分。
只要她一日不歸,他必追索下去。哪怕追至慕容氏的老巢龍城,他亦不會停下腳步。
就在兩天之前,終於,靈犬憑著馬匹在路上留下的一點殘余糞便痕跡,帶著他追尋到了這一帶。
但是,短暫的興奮過後,靈犬很快又止步在了一道溪流之前,隨之失去方向。
但李穆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她極有可能,出現在這裡。
就是憑著如此一個念頭,這兩日,他不眠不休,不停追索,直到今日,就在這個白天即將又要消逝,在沒有停息的迂回和曲折之中,在一次次希望和失望的交替折磨之下,突然,看到荒野盡頭,遠處天空,似乎升有一道煙柱。
不是他和手下約定的信號。
在那一刻,他亦根本沒有想過,那就是她給他發送的信息。
但他又怎會不去看個究竟?
便如此,他帶著這幾十個隨從,在那道煙柱徹底消散之時,趕到了這裡。
他一眼便看到了慕容替和他身邊的那群鮮卑武士。
而對於自己的突然現身,對方,顯然也是措手不及。
短暫的四目相對過後,伴著來自慕容喆的一聲令下,鮮卑武士迅速收攏了回來,將慕容替擋在中間。
日夜的憂懼,和少得可憐的睡眠,叫李穆雙目,本就布滿血絲。
這一刻,更是雙目暴凸,惡如睚眥。
沒有半句的多余之言,他的目中射出狠厲的光,抽出腰間那柄染著未洗去的斬敵血的刀,策馬,猶如一道青鋒,瞬間,撕開了擋在慕容替前的那道人牆,朝著中間的慕容替而去。
慕容喆被所見的一幕驚住了。
她從未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過如斯悍烈的武力和恐怖的煞氣。
她知道阿兄,貌雖陰柔,武力卻是不俗,才十歲,就已開始統兵,為大燕攻城略地,是武士中的武士。
但只消這一眼,她就明白了。
莫說阿兄此刻有傷在身,他便是沒有受傷,也絕不是面前這個男子的對手。
“阿兄!走!”
她打了聲尖利的呼哨,再次召集這些慕容氏的死士圍攏,以性命將來敵困住,自己翻身上馬,驅了另一匹,閃電般奔到慕容替的身邊,將他拽上馬背,便要朝著曠野逃去。
李穆一刀斬開面前阻擋,從馬鞍上站立而起,踩在馬鞍之上,暴喝了一聲,雙足一蹬,整個人便從烏騅背上飛身而起,宛若一頭鷹鷂,撲向了前頭的慕容替。
兩人從馬背上翻滾落地。
慕容喆回頭,大驚失色,眼睜睜看著李穆將自己的兄弟從地上抓起,制在了手上。
“我的夫人,她在哪裡?”他盯著慕容替,一字一字地問。
慕容替長發凌亂,額臉之上,布滿干涸的道道淤血,狼狽不堪。
他看著李穆,卻一語不發。
“李穆!你的女人,在我們手裡!此刻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你若敢傷我阿兄一根汗毛,你就別想再看到她了!”
慕容喆停下馬,轉身,衝著前頭那個背影,厲聲喊道。
李穆眼角微微跳動。
“哢嚓”一聲。
伴著一道清脆的骨裂之聲,他扭裂了慕容替的一條胳膊。
慕容喆駭然,驚叫一聲,猛地睜大眼睛。
“我再問你一遍,我的夫人,她在哪裡?”
李穆那鋼鐵般的五指,又捏在了他的另條胳膊上,陰沉沉地看著他。
慕容替臉色煞白,冷汗瞬間從額頭滾滾而下,卻緊緊地閉著雙唇,依舊一語不發。
李穆緩緩地收緊五指。
手背青筋,猛地□□。
慕容喆知他又要廢了慕容替的另條胳膊了,肝膽俱寒,大喊一聲“住手”,從馬背上下來,幾乎是連滾帶爬,撲到這男子的腳下,抓住了他的一只腳。
“求你了,放過我阿兄!你的夫人,我們也不知她此刻在哪裡!就是她將我阿兄打成這樣子,逃走了!方才你來之前,我們正要著她!她應該不會跑遠!就在附近!”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已廢了我阿兄的一只手,求你了,放過他吧!他未傷你夫人一根汗毛!”
慕容喆死死地抱住他的腳,仰面望他,眼中含淚。
李穆視線從腳下那張含淚仰望自己的如花面龐上挪開,滴血雙眸,環顧四野,驀然放聲大吼:“阿彌,你在哪裡?你可聽到?”
“我是你的郎君李穆!”
聲聲呼喚,隨著黃昏野風,散入四野。
洛神人在草蕩裡,分明早就已經看到了李穆,卻只能眼睜睜地瞧著,此刻莫說奔出去,便是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片刻之前,她正想奔向李穆之時,突然看到,就在她身側距離不過數丈之外的草堆裡,竟臥著一只白虎。
這是一只看起來還未成年的小白虎,通體雪白,只脖頸上一圈黑毛,好似戴了一根項鏈。
它個頭沒有成年虎那麼巨大,但看起來也已不小。站立起來,估計至少也有洛神腰高了,並且,爪子鋒利,牙齒森然。
它似乎早就已經注意到了洛神,但或許是吃飽了,並未立刻撲過來,而是一直趴在那裡,一邊歪著頭,伸出長著倒刺的粉紅色的舌,懶洋洋地舔著爪子,一邊睜著它兩只圓滾滾的虎目,盯著洛神。
就在方才,她從地上爬起來,正要出來,這頭白虎仿佛覺察到了她的意圖,也跟著,一下支起兩只前爪,挺起上半身,作呲牙狀,仿佛就要朝她撲來。
見洛神定住,一動不動,它才仿佛放松下來,慢慢地趴了回去,繼續歪著脖子,舔著爪子,盯著她看。
草蕩裡本就空氣悶熱,洛神和這只白虎僵持著,又熱,又怕,汗流浹背,雙腿發抖,就要支撐不住,感覺自己快要暈厥過去的時候,突然,聽到李穆呼喚自己的那道聲音,隨了野風,和著嘩啦嘩啦作響的草葉搖曳之聲,回旋在草蕩深處。
“郎君,我在這裡——”
洛神在她心裡,已是不知道呼喚了多少回,卻不敢發聲,亦不敢動。
一滴熱汗,順著她泛紅的精致鼻尖,滴落了下來。
小白虎卻仿佛被這一聲異響給激怒了,突然從草堆裡站了起來,仰起虎頸,發出一聲渾厚而威嚴的虎哮,似乎以此作為對自己挑釁的回應,隨即邁開步子,朝著洛神走來。
洛神瞬間頭皮發麻,衝出草蕩,用盡吃奶的氣力,尖聲大叫:“郎君,我在這裡!救我——”
她撒開兩腿,不顧一切地朝著前方狂奔,腳下一絆,人摔倒在地,收不住勢,皮球一般,從坡上轱轆轆地滾了下去。
李穆轉頭,雙眸驀然射出異光,一個飛身,上了烏騅之背,烏騅便如一道閃電,朝著前方疾馳而去。
遠遠地,他看到一個女子身影,正從草蕩前的崗坡上滾落。
她的身後,追逐著一頭白虎。
他目眥欲裂,怒吼一聲,彎腰,從懸於烏騅身側的囊中迅速取出弓箭。
烏騅依然全速前行,他挽弓搭箭,就要發出手中雷霆之箭,那只白虎突然停止了追逐,立於坡頭,盯著前頭不斷發出尖叫聲的滾下去的洛神,歪著腦袋,兩只眼睛裡,似乎露出一縷好奇和不解的神色。
“李刺史,手下留情!它無意傷人,我瞧的出來——”
方才被虎嘯之聲吸引來的侯離,兩眼發亮,匆忙追趕而上,高聲大叫。
小白虎抬頭,盯著朝自己狂奔而來的侯離,眼神瞬間變得凶惡,喉嚨裡發出威脅似的幾聲低低咆哮,轉身,幾個跳躍,身影便消失在了草蕩裡。
李穆松了口氣,縱馬到了崗坡腳下,飛身而下,朝著還在滾動的那女子撲了過去,伸臂,一下將她接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