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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西風北風

十三么 雲拿月 5128 2024-03-17 22:44

  

  你知道十三么嗎。

  是一種麻將胡牌的方式,很特別。

  這個牌面的組成形式和一般稍有不同。你需要手握:一萬、九萬,一筒、九筒,一條、九條,各一張。然後再是:東、南、西、北、中、發、白,幾個牌各一張。

  有了這些,尚且還只是“聽牌”,是胡牌前的臨門一腳,想要贏,便需要再摸到一張——無論是東、南、西、北、中、發、白裡的任何一張,都可以。

  在這幅被稱作“十三么”的牌面裡,總共十四張牌,只會有兩張,完全一樣。

  一模一樣那兩張,將會組成唯一的一副對子。

  有,且只有一對。

  ——

  陳許澤在空曠的教室裡做題時是午休時間,周窈和迎念去吃飯,叫上了原本不敢喝大佬“迎念”混在一塊的鄭吟吟。

  女孩子間的聚會,男生不好湊趣,他們幾個兄弟,吃完早早散了,說去奶茶店坐坐消磨時間。

  陳許澤沒興趣,一個人轉回教室。吃飯的人都還沒回來,他目不斜視,手插兜晃蕩著邁腿走到自己的座位。

  從背影看,他微微聳拉的肩膀,毫無精神氣息,像是個老師上課時,永遠只會趴在課桌上睡覺偷懶的後進生。

  人不可貌相說的或許就是他這種人,壞學生的外表,不吝不羈的氣質,可怕是可怕了些,卻總也有飛蛾撲火的人,前赴後繼,試圖擁抱這團火堆。

  自信心作祟,或許誰都以為自己能夠成為例外之中的例外。

  梁璃走進來,陳許澤聽到腳步聲,和熟悉的兄弟不同,關系親近到這種程度,幾年下來,光是用聽就已經能夠分辨來人熟或不熟。

  他懶得抬頭,對進來的是誰毫無興趣,並不關心別人的事。

  直到陰影在面前遮下,梁璃纖細的腰身,被修改過尺度的校服包裹,看起來盈盈一握。

  “你沒去奶茶店嗎?”

  她聲音軟糯帶幾分清潤,笑容倒是和初次見面不同。不再是纖弱無辜的模樣,她的眼睛裡,亮著一種“聰明人”才懂的光。

  陳許澤微微坐直身,往後一考,食指和中指夾著筆轉了兩圈,向上斜眼看著她。

  話卻不太中聽,直接了當:“關你什麼事。”

  梁璃並不生氣,也不委屈,少了那股矯作的氣質,反而笑得真切了幾分。

  “嘖。”她皺了下鼻子,“真是凶啊。除了周窈,你還會對別的人好好講話嗎?”

  指間夾著的旋轉的筆停下來,陳許澤面色慵懶,沒感覺她的“特別”,反而這一回的答復,又比上一句少了一個字:

  “——關,你,屁,事。”

  梁璃笑意稍斂幾許,過後仍噙起笑和陳許澤溝通:“你喜歡周窈對吧?”

  “除了周窈自己,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她輕輕向前一步,裙擺搖晃,宛如隨風曳然的荷葉邊。或者說是梁璃本身和別人不同,就連坐下的姿態,也帶著幾分曼妙。

  她坐在陳許澤的前桌,和他面對面,直視他的眼睛。

  “我可以幫你。”

  “周窈喜不喜歡你,你不想知道嗎?”

  “如果她對你只要有一點點在意,我想她就不會對我的存在,無動於衷。”

  ……

  周末下午放假,一群人聚在江嘉樹家的別墅裡燒烤。迎念是表親,早就來過不知道多少次。她大爺一般躺在沙發上,除了串了幾個青椒,其余“苦力”全都丟給江嘉樹去做。

  江嘉樹罵罵咧咧,一邊罵,手上一般跟個老媽子似得,忙得停不下來。

  人家兄妹之間的情|趣,誰也無權多置一詞。

  迎念在沙發上坐著,忽然發覺腳底長了個水泡,一摸還挺疼,苦著臉嚷道:“肯定是剛才走路走久了,我嬌滴滴的腳丫子啊,都長水泡了!都怪你,江嘉樹你個死變|態!”

  “這他媽也怪我?!”江嘉樹串著烤串,憤怒回頭,“你再嗶嗶信不信我把你烤了?”

  兩人鬧著,迎念揪她的衣裳角,江嘉樹用胳膊肘懟她,兩個人就快廝打在一起。

  周窈在意她的腳疼不疼,擔心問:“念念,痛不痛啊?要不要擦點藥膏。”

  迎念一吸鼻子,立刻松開江嘉樹的手,不忘踢他一腳,“滾吧沒人性的!”對著周窈撒嬌道,“疼死了!還是么么心疼我!”

  江嘉樹白她一眼,對周窈道:“樓上左邊第二間房的抽屜裡,有針線包,周窈你幫忙拿一下,弄根針來給她把水泡挑破了,省得她嘰嘰歪歪吵個不停!”

  周窈立時說好,放下手裡的活計,上樓去拿東西。

  周窈照著江嘉樹所說,到二樓的房間抽屜找出針線包,還特意檢查過,裡面確實有針,隨手捏了一根拿在手裡,握著包往樓下跑。

  卻在樓梯拐角和梁璃不期而遇。

  “啊。”周窈頓了頓,“你好。”

  “你好呀。”梁璃笑得開懷,“樓下的廁所有人,所以我只能上二樓去了。”

  周窈點了點頭,對她的解釋興趣不大。

  正要往下走,梁璃忽然叫住周窈,“哎對了,今天晚上大家會去聯誼——”她停了一下,“我是說男生們,約好在日新街那邊的蛋糕店裡見面,和我們藝術班的女生,你知道這事兒嗎?”

  周窈眼神稍淡,“不知道。”

  “日新街那家店聲音超級好的,去吃點心,都還要提前預約,排隊拿號!要不是早就說好了,還真的挺難訂到位置的。”梁璃說了這麼一通,唇邊彎彎,“晚上陳許澤也會去,你要不要也跟我一塊去啊?我可以介紹我們班的女生給你認識!”

  和梁璃對視的這一眼,仿佛過了千年萬年,又僅僅只是片刻。

  周窈沒有猶豫,道:“不用了。我對人太多的場合沒興趣。”

  “哎,是嗎?”梁璃像是很好奇,“今天燒烤人也挺多的,你也來了呢。我還以為你是喜歡一個人待在家的類型。”

  幾句話說完,在樓梯上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周窈道:“不好意思,我要給念念拿針,先……”

  沒等她把話講完,梁璃兩手拽著遮住半個手掌的衣袖,晃啊晃地,一蹦一跳從樓上走下去。

  “我先走了,拜!”

  人反而比周窈還先離開。

  樓梯的拐角上,只剩周窈一人,那是避開窗戶光線的地方,不開燈時,總顯得暗暗的,以一樓的視角也難以看到這處。

  周窈站著微動,在沒點亮的復古舊燈下,垂了垂頭,忽地無聲一笑。

  指中捏著的那跟針,锃锃發亮。

  “我啊……”

  她一個人突然自言自語,聲音小到如蚊鳴。

  “一點都不討厭這些尖銳的東西。”

  周窈盯著針尖,毫無征兆地朝自己指尖一扎,瞬間扎破細嫩的皮膚,血珠沁出來,她用拇指摁住食指,血跡霎時在皮膚和皮膚之間擠壓成了薄薄的一層。

  周窈搓了搓拇指和食指,血的味道很淡,疼痛感也並未在她心裡留下多少痕跡。

  她只是朝著樓梯轉角的方向,彎起月牙一樣可愛的笑眼。

  “可是——”

  “尖銳的東西一旦扎破什麼,那就,真的很討厭了。”

  ……

  沒有晚課的夜晚,周窈早早回家,周媽媽見她獨自回來,好奇:“十三呢?今天沒跟你一塊走?”

  她低聲說:“不知道。”

  背影迅速走進房間,關上門。

  周媽媽眉頭一皺,“這個性格,也不知道像誰!”

  周窈在書桌前安靜看書,不到八點,窗戶下忽然有人叫她。她趴到桌上,湊近窗一看,陳許澤披著淺薄的夜色,站在樓前,仰頭望著她,手裡似乎提著什麼東西。

  周窈穿上外套下樓去見他,在不容易被鄰居撞見的拐角,冷風略微凍人,周窈吸了吸鼻子。

  “你們聯誼已經結束了嗎?”

  她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隨口問。

  陳許澤瞥她,“你知道?”

  “梁璃說的。”

  陳許澤默了默,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周窈的態度較之以往有些冷淡,“沒事了吧,我還在看書,要上樓了。”

  

  周窈搖了搖頭。這回換陳許澤沉默,她忽地一笑,反問:“生氣了?”

  陳許澤的表情略有無奈,從身後將藏著的另一只手伸出來,拎著的東西遞給她。

  “這家店的草莓蛋糕很好吃,很難拿號排隊,今天他們排到了,我去買了個蛋糕就回來了。”

  難怪“聯誼”結束得這麼早。

  七點半開始,八點不到他就回來了。

  周窈收下蛋糕,腳尖動了動,忽地抬頭問:“你喜歡梁璃嗎?”

  “不喜歡。”他沒有一絲猶豫。

  然後陳許澤問:“你喜歡梁璃嗎?”

  周窈說:“不喜歡。”

  沉默兩秒,她揚唇笑開,陳許澤雖然沒有笑,但她臉上那股暖融融的笑意,卻直直地,完全撞進他眼底,一絲絲化開,彌漫,將所有空間占據。

  “你陪我吃蛋糕吧,我不想回去吃。”周窈說著,靠牆蹲下,陳許澤也沒二話,蹲在她身邊陪著。

  蛋糕香甜,草莓酸酸甜甜,味道誘人,陳許澤一口都沒吃,微側著臉,看著周窈一下一下鼓起的腮幫子,忽然覺得心裡長滿了一片草莓田。

  香氣漫天,這一刻他的眼裡,別的無關緊要,什麼都再看不分明。

  周窈吃著蛋糕,忽然提起以前:“你還記不記得,很久之前有一年,隔壁巷子有個小胖墩搶我的奶茶喝。”

  “記得。”和她有關的,他大概都不曾忘。

  “真的很壞哦,我才喝了那麼一點點,他就要搶我的。”周窈撇了撇嘴,邊吃著邊說,“後來他在地上耍賴打滾,我爸媽還讓我讓給他,氣死我了。”

  事實上呢,周窈沒有讓。

  她很乖,大多數時候從來不會跟家長唱反調,偏偏那一次,她就是不肯把手裡的奶茶讓出去。甚至在小胖墩上來搶的時候,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下去。

  尖尖的牙把他的手臂咬破了,到後來,演變成大人之間的道歉,周窈回家自然也挨了一通罵。

  至今,周窈有時還是會想。

  為什麼要讓呢?

  她忽地一笑,發覺蛋糕已經所剩無幾,自己一口都沒給陳許澤嘗。她干脆抬起手指,點在他的額頭上,順著他高挺秀氣的鼻梁朝下,最後停在他好看的鼻尖上。

  “沒有蛋糕啦,給你聞聞味道。”

  她自己一個人樂,陳許澤也不反抗,由著她鬧。

  周窈的手停在他的鼻尖上很久都沒有收回來,直視陳許澤的眼睛。

  那雙眼睛和夜色一樣濃郁,很多人都害怕,可她覺得,深邃得特別漂亮。

  尖利牙齒咬破別人的血管,血的惡心味道,就跟她成長中嘗過的那些苦和難,一樣令人難忘。

  她過的很艱難,她活的很辛苦,她一直在努力,以及更加地努力。

  在周窈天馬行空的幻想中,她常常覺得這個像天堂又像煉獄的世界,其實有時候簡單得就像一杯飲料。

  有人的杯子裡充滿了甜,有人的杯子微微帶酸,還有的人,晃一晃杯身,就能聞到濃濃的苦澀。

  在她這十八年的生活中,她唯獨只有這一口。

  陳許澤是她的這一口,

  能夠慰藉她整個人生的,唯一一口香甜奶茶。

  ——

  周窈帶著蛋糕香味的指尖,在陳許澤鼻尖上點了又點。

  她勾唇,輕輕笑了。

  她想起那個小胖墩搶她東西的時候,她一點半點也不想讓。不在意的,不想要的,不喜歡的,她可以任由父母拿去送給別人。

  可是那些,

  她在意的,想要的,喜歡的,

  最最喜歡的——

  她不會讓給任何人。

  要搶嗎?

  那就搶吧。

  來,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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