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另一顆孤星上,星子如雨。
流蘇傘下,嘲風遞上酒囊:“裡面溫了黃酒,公主小飲一口,以驅余寒。”
青葵接過來,果然是小小地抿了一口。一股暖意從胃裡擴散到四肢百骸,她抬頭看流星紛紛揚揚地散落。可惜光明遠在天邊。
從小到大,她就知道自己會去往神族,背負起整個離光氏的期許,成為神族天妃乃至未來神後。
可現在,自己卻身陷魔族,只能在這顆荒涼的孤星上,遠遠看一眼天界流星。夜曇也不知在做什麼。我們姐妹二人,究竟何時才能脫險?
青葵眉峰微蹙,不過是剛一想到夜曇,她就覺出身上劇痛。夜曇……她受傷了?
她心中一驚,嘲風立刻就察覺了,他問:“公主有心事?”
青葵當然不會同他講什麼心事,她說:“此情此景,令人感慨罷了。可惜今日沒有帶琴。”
嘲風意外:“公主也懂琴?”
青葵當然懂。
整個離光氏都認為天界儲君是少典有琴,少典有琴的本命法寶就是犧氏琴。她豈能不學琴?
她說:“略知一二罷了。”
嘲風微笑一伸手,靈舟中,一把黑色古琴如受召喚,瞬間飛出,落在他臂間。嘲風懷中抱琴,領著青葵前行幾步,前面竟有琴台。
“這是何人遺留?”青葵驚疑,這裡好像曾經有人來過。
嘲風說:“我母妃。”
青葵明白了,她在桌前坐下,嘲風為她擺好琴,甚至點上檀香,用以祛味。青葵素手調弦,琴若有知,悠悠回應。思念、擔憂,卻偏偏無可奈何。她望向這空曠孤星,心事盡付於琴。
嘲風替她撐著傘,看星辰墜落、佳人如玉,耳邊琴音縷縷,如宇宙深處的漣漪。
而另一邊,夜曇已經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星河無垠,流星墜落成雨,如同浩瀚宇宙的煙花。嘲風在聽琴,清衡君獨飲。紫蕪左手抱著帝嵐絕,右手抱著蠻蠻看星星。諸神與友人舉杯,共賞這壯麗時刻。
只有夜曇仰面躺在荒涼孤星上,一動不動,像條死狗。拉了太多次肚子,她已經快要脫水了。
玄商君就站在旁邊,直到她實在是罵不動人了,他終於說:“回去了。”
夜曇真是咬死他的心都有了:“要是還原路返回的話,我死這算了。就不勞煩君上遷墳了。”
玄商君自知理虧,俯身把方才找到的暖石放進她懷裡,只說了句:“閉上眼睛。”
夜曇想喊還沒喊出來,已經回到南天門外。
整個天界狂風驟雨,雷電轟鳴好像天崩地裂。冰雹砸落下來,如同小孩的拳頭。於是剛剛看罷流雨星的神族,先是被大雨澆了個透心涼,隨後立刻就被冰雹一頓亂捶。
諸神正尋罪魁禍首,就見玄商君披頭散發,他衣袂獵獵燃燒,就這麼出現在雷電中央,聲勢驚天。
等到暴雨澆滅他身上火焰,大家這才看清,他懷裡還抱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這種時候,能被他抱在懷裡的女人,除了未來天妃,還會有誰?
諸神心中的火氣,都化成了八卦之光——離光氏這公主有點厲害啊。這麼快就跟我們家君上出雙入對、卿卿我我了?
清衡君站在雨裡,靜默地看玄商君抱著夜曇消失在雨幕重簾之中。
他身後,胡荽替他打著傘,這時候扯了扯他的袖子:“二殿下,我們家公主回來了,我先回天葩院了。”
清衡君嗯了一聲,胡荽把傘到他手裡,轉身跑了幾步,復又回頭看。清衡君隨手扔掉了傘,又沒有使用避水咒。只是瞬間,就被風雨濕透。
他好像有點不開心。
天葩院。胡荽是最先跑回來的。
“公主!”她大聲喊,“公主!怪不得整晚都沒看見你,原來你是跟君上一同觀星去了呀!”
她一臉“我什麼都懂”的笑容,可玄商君懷裡,夜曇沒有應聲。
玄商君神情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說:“去請藥王。”
胡荽啊了一聲:“君上,我們家公主生病了?”夜曇還是不說話,胡荽趕緊說:“是不是看流星雨受涼了?哎呀我這就去請藥王。”
她轉身就往藥王殿跑,玄商君抱著夜曇行往內殿。本來都沒事的,結果蠻蠻回來了!
它扇著翅膀,顯然心情不錯。一眼看見玄商君抱著夜曇,它頓時幾步衝過來:“公主!你居然悄悄地跟這個誰出去。哼。”它為自家少君帽子的顏色擔心,陰陽怪氣地問,“流星雨好看嗎?”
它不說還好,這麼一問,夜曇哇地一聲,就在玄商君懷裡嚎啕大哭。
蠻蠻嚇得一縮鳥頭,半天才小聲問:“怎麼了這是?”
夜曇哭得一抽一抽的,一邊哭還一邊嚎:“要是本公主成了神後,就規定以後天界誰也不准去看流星雨!誰敢去,我就戳瞎誰的眼睛,然後剝了誰的皮,把他剁成肉泥,鏟出去喂哮天犬……哇嗚……”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掙扎著下地,撕心裂肺地喊:“放手,本公主要去茅房……”
玄商君:“……”
片刻之後,藥王過來。
他進去診脈,玄商君沒跟進去,默默地等在殿外。
一直到他出來,玄商君才問:“如何?”
藥王一臉困惑,說:“身體嚴重凍傷,後又經燒傷。又過量服用了鉛霜,中毒頗深。”說著話,他不由偷瞄了一眼玄商君。
這位公主到底經歷了什麼!!
內殿,胡荽給夜曇上藥,夜曇痛得嗷嗷直叫。
胡荽一臉愁容:“公主,你跟君上不是去看流星雨嗎?怎麼弄成這樣?”
夜曇一提到這個就眼淚橫流。
鬼知道我都經歷了些什麼!!
孤星上,青葵一曲奏罷。嘲風笑意溫柔如情人,心裡卻琢磨著其他的事情——據斥候營打探來的消息,離光氏夜曇公主從小因生來不祥,被養在深宮。整個離光氏都視她如毒瘡惡瘤,不願提及。
可眼前美人高潔端莊,擅琴技、精歧黃,天真單純、溫柔善良。
這樣的一個女人,怎麼可能不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