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後,氣溫驟降,百姓一年中最難熬的就是大雪紛飛的季節,不知道要餓死多少孤寡老人。天下承平已久,依然如此,更遑論烽火狼煙的年代。百姓耕種,期盼著能風調雨順,從老天爺牙齒裡扣點吃的。那兒有一種職業,簡直就是從閻王爺手上搶吃的,比如藥商。
蒼白的天空下,山峰重巒疊嶂,蒼鷹在天空盤旋,鳴聲寂寥。一隊采藥客在險峻的山路上緩慢行走,采藥客本就屬於高危行業,在妖族境內采藥的人,不是從閻王手上搶吃的是什麼!
妖族境內的藥材不管質量還是產量都比人族富饒,原因很簡單,那群頭腦簡單的家伙吃靈藥一般都是囫圇吞棗,需求度不如人族。從這裡采走的靈藥,在人族境內價格往往要翻上幾倍,屬於三年不開鍋,開鍋吃三年的暴利行當。若能碰到某些妖族境內特產的靈藥,那更是一筆橫財。
商隊裡大多都是青壯年,隊伍尾巴上那個牽著毛驢的老頭兒就顯得格格不入。
老頭兒不是商隊裡的人,半個月前加入商隊,給了領頭的老張足足十兩銀子,希望一路上窮山惡水能照拂一二。老張本來是不情願的,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勉為其難帶上了老人。約好半個月後分道揚鑣。眼看著約定的日子就到了。
老張牽著龍馬反身走到隊尾,語重心長道:“老倌,我說你一把年紀了,瞎湊什麼熱鬧。在家含飴弄孫不好?偏偏來這龍潭虎穴,可別晚節不保。”
老頭微微一笑。
“頭兒,頭兒,前頭有朱果!”隊伍前方有人大聲囔囔。
老張精神一振,牽著龍馬踢嗒踢嗒的小跑上去。
朱果是治療外傷絕佳的好藥,人族境內有,但很少,在妖族卻是遍地開花結果,老張腿腳利索,呼吁上幾個小伙,提了兩柄青銅鎬,開始攀登懸崖。
崖壁上生長了朱果,根莖碧綠,果實紅彤彤的垂掛,這種藥材只生長在秋季,入了冬,很快就會凋零。如今已是初冬,留給商隊的時間不多了。
老張揮舞著鎬子攀上半壁懸崖,采摘下一株朱果,喜滋滋的放入背後的竹簍。
下方張望的同伴忽然驚恐的叫起來,目光恐懼的盯著峭壁上方,老張心中一凜,抬頭望去,崖壁上出現兩條十幾丈長的褐色蜥蜴,三百六十五度毫無死角的眼球,冷漠的注視著他。
老張身體一寸寸涼了下去,從頭涼到腳。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既然吃了這碗飯,老張就有這份覺悟。只是他運氣實在太差,或者說這兩頭妖獸太狡詐,若是狹路相逢,老張倒也不怕跟它們比劃比劃,敢吃這口飯的,都有技藝伴身。可他此時在懸崖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不可能是這兩頭在懸崖上健步如飛的畜生的對手。
左邊那只蜥蜴刷刷往下爬了幾步,下頜處柔軟的部位微微一動,一條黑影從嘴裡射出,那是它的舌頭,能輕易擊碎大石。
完了!
老張認命的閉上眼睛。
想像中的劇痛遲遲沒有到來,老張睜眼,看見畢生難忘的一幕。
那個始終吊在隊伍尾巴的牽驢老人,他站在陡峭的崖壁上,仿佛站在平地。兩條蜥蜴懸浮在他身上,痛苦的掙扎。老頭伸出一只手,做了個按壓的動作,兩條蜥蜴應聲炸成血霧,屍體轉瞬間拋落懸崖。
老人大袖揮舞,卷著老張和幾位攀登的采藥客落到狹長山道。
老張和商隊眾人顫巍巍跪倒在地,高呼:“仙人!”
老人笑了笑,溫和道:“莫要往前走,這片地域不太平了。”老人說著,走到那頭相伴半個月的毛驢邊,拍了拍毛驢的腦袋,把韁繩遞給老張:“帶上我的老伙計一起離開吧。這幾年都不要來妖族境內。”
老張眾人千恩萬謝,原路返回,沒人有異意。
老人目送商隊眾人的背影漸漸遠去,他開始獨自登山。不疾不徐的走了半個時辰,有一道遁光從天而降,來人身材高大,面容粗獷,赫然是陸靈寶。
“道一師叔,師尊讓我來支援你。”陸靈寶在老人面前畢恭畢敬的行禮。
道一真人,上清派掌座,道門大真人。
老人穿著素樸衣衫,面容如古稀老人一般滄桑,氣息內斂,絲毫看不出是為得道高人,依然返璞歸真。
道一真人點點頭,沉聲道:“我已查出第二處封印之地,就在前方二十裡外。你一路行來,可曾發現妖族蹤跡。”
陸靈寶搖搖頭,甕聲甕氣道:“沒有。師叔打算怎麼做?”
道一真人沉吟了片刻,“這事需從長計議,下一步當然是......宰了你!”
他毫無征兆的一掌排在路靈寶胸口,九尺大漢登時輕飄飄的倒飛出去,在半空中堪堪頓住身影,化為一個清俊風流的男子,左臉有一條細細疤痕。
“張道一,你怎麼看破我的!”此人正是葛長庚。
“當年我傳你黃粱一夢心法的時候跟你說過什麼?世上沒有天衣無縫的幻術,你沒對我施展幻術,說明這幾年你還沒有自大到目中無人,不過狐族的幻術就不是幻術了?你問問嬰姬,九州第一幻術高手,是她還是我?”老人負手而立,笑容沉靜。
巨大的陰影從天空落下,把一副得道高人姿態的道一真人罩住,一尊青銅古樸大鼎,三足兩耳,鼎身刻著先民朝聖圖,亦有遠古先民耕種牧漁景像。
“你確定我在鼎裡?”戲謔的聲音從葛長庚身後響起,蒼老的手按在他頭頂:“一道分身就別顯擺啦,長庚啊,改日為師會親自找你喝茶。”
葛長庚的身體化作流光散去。神農鼎嗡嗡哀鳴,化作流光遁走。
道一真人目送神農鼎消失,嘆了口氣,掃了一眼寂寂無聲的四野:“出來吧,葛長庚只是與我打個招呼,真正阻截我的人是誰?嬰姬?嘯月?總不會是吞天妖皇吧。”
分不清是來自東南西北的聲音,嗤笑道:“你不妨猜猜。”
道一真人蹙著眉頭想了很久,搖搖頭:“猜不出來,不如你直接出來吧。”
抬腳一踏,轟隆隆一陣聲響,腳下盤山窄道坍塌,土石滾滾墜下懸崖。一個矮小的身影在下墜的碎石間踩踏,終身一躍,在道一真人十幾丈外立定。
“原來是你這只小老鼠,十二小尊之首,疾風尊者。”
那人身材五尺,尖尖的臉,綠豆似的小眼珠,還留了兩撇風情萬種的小胡子。聲音尖細難聽:“道門只派了你一人而來?”
“殺你足矣。”
“嘿嘿,若是那使劍的婆娘或者神魔莫測的太乙真人,我還忌憚幾分。可你張道一是公認了道門大真人戰力最弱,而我雖然沒有躋身妖尊之列,卻也不見得比他們就弱了。此消彼長,張道一,你我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張道一也不廢話,遙遙戟指。袖中飛出一排符箓,每一道符箓都帶著雷光,電弧劈裡啪啦閃動。雷符撲了個空,疾風尊者留在原地的是一道殘影,雷符接二連三炸開,周圍的草木苔蘚瞬間枯萎。
“太慢太慢。”尖細的叫聲從頭頂傳來,疾風尊者當空撲下,五指突生出尖銳的指甲,像五把匕首。
利爪劃破張道一的身體,如水中虛幻的身影。
替身符!
“你同樣不快!”
下一刻,疾風尊者就感覺無形的壓力鋪天蓋地砸下來,好似有一座山抗在肩上。不知何時,他肩膀上貼了一張符箓。疾風尊者從半空朝懸崖底墜去。
道一真人手捏劍訣,念了一聲:“疾!”
天空中浮現出數以千計的劍影,呈圓形散開,仿佛整裝待發的甲士,上空的浮雲被劍氣扯碎。惶惶劍氣充斥蒼穹。
道一真人劍訣朝下一指,霎時間,如同鳴響了戰爭的號角,萬劍齊發。
兩側山壁不斷崩開,泥土夾雜著石塊翻滾,切口凌厲,懸崖下方一聲聲悶響,劍影撕裂著懸崖下的地面。
“吼!!”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從下方傳來,轟隆隆如雷鳴,一道巨大的黑影從懸崖下站了起來,它裹著黝黑的外皮,一根根黑毛堅硬如針,身材是下肥上窄,兩只短小粗壯的前肢。這個形像連稚童都能准確的叫出來:老鼠!
然而它的身形與山峰其高,兩顆豆大的小眼珠也有水缸口那麼大,它昂起頭,眉心一道金線,朝著高中的道一真人嘶吼,巨口像是暗紅色的黑洞,涎液隨著吼聲噴出如雨。
疾風尊者,東荒十二小尊之首,妖祖金線吞天鼠後裔。
道一真人腦海中浮過疾風尊者相關細信息,近五百年才在妖族脫穎而出,算是妖族後起之秀。據傳是吞天妖皇直系後裔,因為長江之盟的緣故,與道門並沒有太深的糾葛,關於他的詳細資料,不多。如嬰姬、嘯月之流的老牌妖族高手,道門有整整兩冊六十頁的記錄。
疾風尊者眉心金線亮起,越來越耀眼,片刻後,宛如朝陽初升,金光如海潮鋪天蓋地。
道一真人渾身衣袍鼓舞,雪白的長須在風中飄動,他臉龐莊嚴肅穆,正如道觀**奉的神像。
金色光束在他身前十丈處,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扯碎,那是一道符箓,漂浮在道一真人身前,為他遮風擋雨。
道一真人雙袖一展,寬松的袖袍獵獵鼓舞,一張張符箓從中遁出,噗噗噗的像是吐口水,口水不值錢,但符箓可是價值不菲,一張符箓的繪制,除了材料金貴,還蘊含了畫符人的心血。
如果楚望舒在這裡,肯定要失聲驚呼:“小千靈符陣!”這簡直是他當年看到百萬靈符陣的精簡版。
這些密密麻麻如蝗蟲的符箓將疾風尊者包圍了,每一張靈符之間,氣機交纏,形成無形有質的光幕,把它困在裡面。任憑它在陣法中衝撞嘶吼,眉心金光噴湧,都無法破陣而出。
寒冷的山風寂寥呼嘯,天空掛著溫吞的太陽,老張在百丈外停下來,轉頭回望,那名樸素衣袍的老人靜靜站著,目送他們離開。
老張帶著商隊走遠了,在前方一個轉角處消失不見。
道一真人收回目光,攤開手掌,掌心一座微小的世界,山巒起伏,一只與山峰奇高的醜陋老鼠在谷中張牙舞爪,似乎在與看不見的東西戰鬥。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