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霏霏,層林盡染,巍峨山門倚著重樓,多少樓台煙雨中。細雨沙沙的打在滿山秋葉,九月中旬,正是寒蟬鳴泣時,秋後的蟬兒活不了多久,一番秋雨之後,蟬兒便剩下幾聲若斷若續的哀鳴了。
道尊佇立在屋檐下,看著青蒙蒙的天色,雨水慢慢潤濕青石板路,點點滴滴的水花從檐角低落。雨霧像是塵埃流連在山峰。微風撩起他的白須,有一股淡淡的涼意。
“記得當年在昆侖山初見神帝,也是這般秋雨連綿,只是那時我們都是初出茅廬的小道士,而那時神帝才兩百歲,風華正茂......”
“喂喂,師兄,你把一個兩百歲的老頭子稱作風華盛茂,真的妥當嗎。”普普通通的小道觀裡,身穿樸素道衣的高大老人半倚在酒案上,一杯杯的往嘴裡灌酒。
道尊微微一笑,沒搭理這個老酒鬼,徐徐道:“轉眼三百個春秋,神帝老了,我們也老了。”
“生老病死,晝夜更迭,不是常理嗎。”老酒鬼滿不在乎,抓起一粒花生拋入嘴中:“要我說師兄你就是瞎操心,既然一切都有定數,那就順天而為,不要學神帝那老不死,妄想人定勝天。”
道尊從遠處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身後的老道士:“太乙師弟,這是你真實想法?”
“嗯,修道之人可以不敬天,但不能逆天。總有些半吊子囔囔著吾命由吾不由天。殊不知天不網開一面,誰能飛升?女媧道祖也不行吶。”
“你似乎對神帝很不滿。”
“當然,那個愛面子的臭老頭,不過是剛愎自用的一介武夫。”
“記得當年初次參加瑤池宴,你在酒宴正酣時,借著酒意挑釁神帝。說論文治武功,我不如你,但我比你長的英俊,女子都說我面如冠玉,風流倜儻,而你神帝就是個糟老頭子。然後太乙師弟你就被神帝一巴掌拍下昆侖巔,臥床半載才痊愈。”
太乙真人哼了一聲,理所應當道:“我就是比神帝英俊。”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不去說,不管你當年是真的英俊,還是你以為的英俊。可現在你已經老了,老的滿臉皺紋,須發皆白,你和神帝看起來就像一對老兄弟。”
“可我們不能否認,沒有神帝,人族不會得五百年太平。神帝之前的那段歲月我們不曾經歷,但師尊曾經與我說過,那是一個令人絕望的歲月,妖族傾舉族之力發動戰爭,西邊一度兵臨昆侖山,中州皇宮曾被燒毀三次,人皇被當眾斬首。唯有我九老山憑借道祖遺留的力量,尚算完整。可這些年你也看到了,妖族一帝三皇,頂尖力量並不比人族強,中流砥柱略勝人族,但也強的不算離譜。而當年我道門有九位大真人,兩位人仙。妖族是怎麼做到的?”道尊走入屋子,自斟自飲了一杯酒:“如今我明白了,當年必然有上古妖祖參與了戰爭,如今妖族又想解印青眼九尾,其心可誅。”
“不是還有神帝嗎。”太乙真人坐姿懶散,百無聊賴的看著杯中濁酒。
“行了,別跟我打馬虎眼,你是個敬畏天道的人,道門中再無人比你更親和天道。但如果天道要人族滅亡,我想你會毫不猶豫的拿劍砍了天道,雖然你並沒有這個能力。”道尊矮小的身影站了起來,幽幽道:“神帝大限將至,他已經不能繼續為人族保駕護航,五百年了,他太累太累。一旦他化羽,面對人族的是不可想像的災難。一百多年前我就在思考這個問題,還有什麼能拯救人族?放眼古今,唯有伏羲、道祖、儒聖、神帝這寥寥幾位能力挽狂瀾。伏羲當年領帶人族脫離妖族,晚年五雷轟頂而死。道祖已經化羽,他的底蘊我們再清楚不過,不足以改變局勢。儒聖一生都在違逆天道,死後灰灰。儒家有後手,但不足抗衡妖族。神帝孑然一身,不敬鬼神,不立宗門,如你所言,只是一介武夫。他死後,什麼都不會留下。人族底蘊終究太淺。可是......”道尊霍然轉身,灼灼地凝視著太乙真人,瞳孔中熾烈的精芒吞吐。
太乙真人下意識的激發護體真氣,道衣鼓舞。多少年了,他這個師兄在道門至高寶座上不慍不火了漫長時光,他總給人溫和仁慈的形像,他收斂爪牙做了幾百年的慈厚長者,以至於太乙都忘記了他曾經是單槍匹馬殺穿妖族八百裡防線的狠人。他很多年沒這麼激動了。
太乙真人不自覺的放下了酒盞,與道尊對視。
“我終於看到希望了。”道尊一字一句道:“告訴我,那孩子究竟是什麼人,或者說什麼東西。他身體裡蘊藏著什麼秘密。”
“混沌體!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混沌體並不足以解釋神魔之力。”道尊說:“整個道門知道他是混沌體的只有你我二人,我沒有透露出去。”
“你知道什麼是混沌體嗎?往前看盡歷史,出現過混沌體嗎?我們對混沌體質的認識一片空白,你自身就是水火雙靈,但不要以自身的淺見去看混沌體,它是你永遠想像不到的一個東西。”太乙真人暴跳起來,雪白的胡子無風自動。
“我從你眼睛裡看到了恐懼,”道尊注視著他的眼睛:“你在恐懼什麼?幾百年了,你在山上喝酒睡覺,無所事事,一副了無生趣可以去死死看的散漫態度。你是最接近天道的人,所以你有著居高臨下傲視一切的傲氣,你很多年沒有恐懼了。能把一切都告訴我嗎?這關乎道門未來百年的布局。”
太乙真人腦袋聳拉了下去,顯得無精打采,他連續灌了三口酒,他的心確實亂了,需要酒來定神。
“你既然知道天意高遠不可觸,就應該明白我的苦衷的。天機不可泄露,不說空口白牙隨便說。師弟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太乙真人頗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勢。
“可如今戒律堂正在商議怎麼處置那孩子,如果不出意外,他會被廢去修行,逐出道門。主持會議的是清徽師妹,她是李妙真的師尊,這次事件讓她異常震怒。因為她唯一的弟子差點就死在楚望舒手上,即便是現在仍然昏迷不醒。”道尊說。
太乙真人掏了掏耳朵,哂笑道:“怎麼地,這道門至尊不是師兄你嗎?最高決定權在你手上。”
“可清徽師妹執意要驅逐楚望舒,我也不好和她撕破臉皮。”
“放屁,男人做事什麼時候輪到女人來指手畫腳。一個站著撒尿都做不到的女人,還想做皇帝不成!”
“這話你敢跟昆侖西王母說嘛!”
太乙真人翻了翻白眼。
道尊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這孩子我先保下來,但神魔之力是把雙刃劍,如今他心魔深重,隨時會走入邪道,不能不重視。”
道尊朝著雨幕跨出一步,瞬間消失。
楚望舒睜開眼,渾身是汗,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可他想不起那個夢是什麼。頭頂是縱橫交錯的鬥拱和橫梁。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但身體使不出力氣,頭暈目眩,“橫梁壓頂,遲早把這破道觀拆了重建。”
“只要把你的床換一個角落就可以解決。”冷淡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楚望舒側頭,看見蘇星鬥坐在床邊的長椅上,慢條斯理的剝一只橘子。
楚望舒閉上眼睛,再睜開。
“你閉上無數次眼睛,看到的還是我。你是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李妙真,或者是紅鸞,總不能是盈盈和紫嫣吧。”
“見到誰我都不吃驚,可師兄你不像是會關愛師弟的人。”
“看來師弟挺了解我,是師尊吩咐我待在這裡照看你。”
“任務完成的怎麼樣?”
“你是想問李妙真怎麼樣吧。”蘇星鬥把剝好的橘子放在床頭:“但你不敢問,你怕得到讓你不能接受的答案。”
楚望舒筆挺的躺在床上,望著橫梁發呆。
“李師叔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主要是我搶救及時。”
楚望舒苦笑一聲:“師兄,我現在沒心情跟你講冷笑話。”
蘇星鬥當然不是會說冷笑話的人,他是想用幽默的語言風格來放松楚望舒的心情,可惜他的幽默在別人聽來是冷的不能再冷的冷笑話。
“我並沒有說謊,雖然躺在床邊不省人事,好像隨時都會死掉的樣子,但她現在確實沒有生命危險。”
“師兄你不會安慰人就......不必勉強自己。”
蘇星鬥點點頭:“鑒於你昏迷了七天七夜,我就長話短說了,這次任務超額完成,我們不但手刃了同門被害的元凶,還順藤摸瓜擊破了妖族陰謀,並且將狐族遠祖青眼九尾的一條尾巴帶回道門,這是極大的功勞。這是好消息,你還有一個壞消息。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你在任務中失控了,險些誤殺了同門。這件事引起了道門上下的關注。高層們認為你是一個不可控的怪物,有著太大隱患,正商議怎麼處置你。”
“他們想怎麼處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