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鐘響後,是連綿不絕的七十二道鐘鳴,一聲接一聲,傳遍整個九老山二十六峰,空前未有的盛況,然而終究不是那九九八十一道鐘鳴。直到鐘聲停歇,眾人依然沉浸在莫名其妙的震驚中,沉默片刻,嘩然聲不絕於耳。
“三聲鐘鳴?下等?不應該啊!不應該啊!”
“怎麼回事,相比起前幾道關卡,上清派的九震金鐘應該最容易了。”
“這說明那小子品性不佳,被上清派真人否決了。”
“應該是這樣,前幾道關卡考驗的都是道術和天賦,唯獨最後一道關卡考驗的是品性。這也是為何上清派在最後的原因。說來說去,我們修道修的都是一個“心”字。”
“可惜可惜,本以為能聽到前所未有的八十一道金鐘。”
“這種品性不佳的弟子,就算天賦再好也不能收入門中,否則將來定要成為禍害。”
“就是,我們聯名上書,讓道尊將此子驅逐下山。”
“話不能這麼說,不是有三聲鐘鳴嘛,說明上清派真人並不是一味否決他的品德。”
“沒錯,姑奶奶當年走通天之路,也只是三響而已,我只是覺得行善固然重要,但事事無爭,只說天道貴善,卻不知天道無情,乃本末倒置。”
“就是就是,說明楚公子是真性情,才不要入上清派呢,上清派師兄們都是戒律寡欲的榆木疙瘩。”
三清殿門前,左側那位繚繞清光的大真人嘆了口氣,聲音如天道高緲:“與我道無緣,罷了!”
駕起一道遁光,轉眼消失在藍天盡頭。
在所有人翹首期盼中,一襲白影緩緩登上峰頂,身披狐裘,腳踏皮靴,束發紫金冠,手中捏了一支燦爛盛放的桃花。一張俊美無鑄的容顏無喜無悲,他一出場,便好像奪走了所有光彩。
石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楚望舒環顧了一圈,被四周女子如狼似虎的眼神嚇了一跳,腳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可他踏上台階走入廣場的時候,無路可走的他只好停下腳步,揚起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這位姐姐,能不能讓個路?”
那名姿容不錯的女弟子呆呆地望著楚望舒,後知後覺的哦了一聲,小小的挪了一步。
楚望舒無奈道:“再讓讓!”
女弟子依依不舍的再讓一小步。
楚望舒把那支桃花輕輕插在女弟子秀發間,笑道:“如花美眷!”
楚望舒走過人群,走向那座高大巍峨的三清殿。
“好俊俏的少年”
“好溫柔啊!”
“哎呀哎呀,咱們符箓派所有師兄師弟加起來,也不及人家一半的風采。”
“好辣眼,快睜不開了。”
那名頭插桃花的女子雙手捧胸,呼吸急促,喃喃道:“快,快扶住我,腿軟了!”
楚望舒留給眾人一個挺拔清瘦的背影。
三清殿,道尊高坐錦榻,左右分別是補天道秒真道兩位大真人,此刻光華內斂,露出真容。補天道大真人身材高大,白發銀須,面容清古,與道尊的鶴發童顏不同,這位大真人外表宛如古稀老人,臉龐溝壑縱橫,長須垂掛到胸口。氣息縹緲莫測,分明就端坐在身旁,卻給人一種彼此相隔萬裡之遙的奇妙感覺。
秒真道大真人駐顏有術,單看外貌如同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墨玉冠束起一頭青絲,素色道袍難掩玲瓏浮凸身段,手上挽著一柄銀鞘符劍,劍柄處卻是一根拂塵。不清楚底細的,絕對無法想像這位絕色道姑是道門碩果僅存的大真人之一。
道門這一甲子以來,巔峰時期曾有六位大真人,包括葛長青的師尊葛洪在內,這幾十年中,都相續隕落在與妖族的暗鬥中。
“那孩子是誰?”
“東荒邊境牧野城中的豪門庶子楚望舒!”
“楚望舒?如此天資,怎會籍籍無名?”
“此子執念極深,需多加引導,免得誤入歧途。”
“不如入我補天道,潛心問道,修身養性,不出十載自可磨去戾氣。”
“還是入我丹鼎派吧,他日長青踏入大真人境,有蘇星鬥和這孩子輔助,說不得能煉出一爐金丹。”
“丹鼎派已經有了蘇星鬥,青雲師兄,你就不要和我們爭了,我看這孩子劍意純粹,劍心通明,是極好的練劍胚子。”
“妙真道不是有一位“劍心通明”的弟子了嘛,補天道好些年都沒有一位能撐起大梁的弟子,光靠我們這群老頭子撐著,後繼無人怎麼行!”
道門真人們低聲談論,商量那名通天之路表現驚人的弟子歸屬。兩位大真人和道尊閉目養神,默然不語。
這時,有人扣響殿門,商景元在殿門口朗聲道:“師祖,兩位師叔祖,諸位師叔,新晉弟子楚望舒已走完通天之路。”
道尊睜開眸子,殿門自動開啟:“讓他進來。”
門外,商景元做了個請的手勢:“楚師弟,請吧!”
楚望舒朝他微笑點頭。
商景元欲言又止。
楚望舒道:“商師兄有話直說。”
商景元想了想,壓低聲音道:“我道門五宗,以符箓派手段最多,一張符箓可畫盡天地蒼生,不拘泥於自身五行屬性。最大的缺點是肉身之法略有不如,但楚師弟的無垢道體已經登堂入室,恰好彌補了短板,而且五宗之間門戶之別看的不重,你若想學劍法丹法,亦無不可。以為兄的心意,還是希望楚師弟能選擇我符箓派。好了好了,不能再說了,否則師叔們就要拿拂塵敲我腦袋了。”
三清殿中,幾名真人齊齊朝陸靈寶看去。神色不善。
陸靈寶撓撓頭,一臉氣憤:“我這弟子就是實誠人,有話就說,藏不住。回頭我管教管教,不像話嘛!這些悄悄話應該早點說才是。”
諸位真人知曉這家伙的脾性,搖搖頭,不在理會,將目光投向殿門。
楚望舒走入三清殿,身後殿門自動關閉,他敏銳的察覺到一道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丹田氣海洶湧,真氣險些不受控制的破體而出。深吸一口氣,平復紊亂的氣海。目光徐徐在諸位真人大真人臉上掃過,最後停駐在正前方那位不高不胖,相貌普通的老道身上。
眼前這位就是當代道尊,站在青冥峰頂,俯瞰東荒整整三個甲子的道門仙人。與其他氣息刻意內斂,或毫無顧忌外漏的真人不同,道尊是真正的返璞歸真,若不是在三清殿上,不是有數位真人簇擁而坐,根本相信他就是道門最高領袖,你無法從他身上察覺到任何氣機流動。
楚望舒不卑不亢道:“見過諸位真人,見過道尊!”
眾真人齊齊微笑頷首,似是對楚望舒頗為滿意。
道尊微微一笑:“我道門又添一位天縱弟子,可喜可賀。”
楚望舒身前無聲無息浮現三炷香。
“入門前,先拜道祖,再拜九尊。”
楚望舒捻住香,指尖一彈,三根香同時點燃,轉身朝著東面道祖以及九尊掛像跪下,“弟子楚望舒,拜見道祖!”
三叩首!
就在這時,異變徒生。
楚望舒一叩首,道祖掛像無風而墜。
二叩首,道門九尊掛像依次墜落。
楚望舒三叩首後,太師壁上空空蕩蕩,竟是無人能承受的起他一拜。
楚望舒抬起頭,一臉懵逼。饒是他兩世為人,心機重,城府深,也被眼前這一幕弄的手足無措。之所以拜入道門,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知曉了散修的舉步維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不願再做那無根之木,流水浮萍。道門號稱天下道法之源,無疑是最佳選擇。
可這算怎麼回事?
你們這些死鬼都死了幾千上萬年了,居然還給我使絆子?變相的祖師顯靈,告訴你們的徒子徒孫,說這小子天理難容,我們不收,快給我趕出九老山?
楚望舒僵硬著脖子,一點點扭頭,看向那伙巍然端坐的道門真人和大真人,一群加起來年紀都有幾千歲的家伙呆若木雞。楚望舒覺得應該說些什麼,來化解此時此刻的尷尬氣氛,免得等道尊大喊一聲“給我亂棍打下山”時,為時晚矣。
“山上風大,不小心把道祖道尊們的掛像吹落了,呵,呵呵......”
真人們如夢初醒,前僕後繼的衝向太師壁,如小伙子第一次脫女子衣衫時誠惶誠恐的心態,把道祖與九位道尊的掛像恢復原位。不斷作揖叩頭,念念有辭:
“道祖在上,莫怪莫怪!”
“驚擾了祖師,弟子罪該萬死。”
“祖師爺息怒!”
......
補天道大真人默然不語,眼中射出兩道金光,楚望舒轉頭看去,恰好對上刺目的光束,他下意識閉上眼,心底浮起異樣的感覺,好似自己正在被抽絲剝繭,一切秘密暴露無疑。
補天道大真人“咦”了一聲,“可否告知老道,你的生辰八字?”
楚望舒點點頭,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說了出來。
補天道大真人閉眼睛,口中念念叨叨,手指急掐,臉色越來越蒼白,手指忽然頓住,哇一聲噴出一股鮮血。眾位真人大吃一驚。然後就看到老道士緊隨其後噴出兩口血水。
連吐三口鮮血,一臉油盡燈枯般的老道士,臉上卻露出好似找到了失散二十年親生兒子的驚喜。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楚望舒與真人們一臉茫然。
老道士迅速收斂喜色,表情沉重,擺擺手:“不可說,說不得!”
道尊溫和道:“楚望舒,你先退下。”
楚望舒離去。
隱隱約約聽見身後真人們竊竊私語:“道祖掛像墜落,從未有過的怪事。”
“此子不詳?”
“奇哉怪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