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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劍二 我有我的劍,咱有咱的江湖

雪中悍刀行 烽火戲諸侯 3468 2024-03-17 22:41

  

  

  老僕小心翼翼收起梳子,笑臉燦爛,使勁點頭,露出那缺門牙的滑稽光景,原本有些惱火的公子哥頓時被氣笑起來,故意板起臉狠狠撇過頭,你娘的,別家公子哥仗劍走江湖也好,負笈游學四方也罷,何等風光,就自己攤上這麼個只會拖後腿的老僕,不過氣惱歸氣惱,每次險像環生,事後想起,跟相依為命的老僕一起去最好的酒樓,喝酒吃肉慶祝劫後余生,除了後怕,還是會覺著有趣。

  沒過半旬安穩日子,他們就又給一伙十六七票青壯山賊大大咧咧攔路打劫,然後這位公子就又割肉掉所有碎銀子,好在主僕二人跑路也跑出了老道經驗,所幸又一次破財消災,仍是沒給山賊擒拿下,出了山路,老僕一臉愧疚望向氣喘吁吁的自家公子,年輕世家子瞪了他一眼,跟他賭氣不說話了大半天,然後進了一座河州繁華城池,去當鋪典當了一枚羊脂玉佩,價錢自然是被賤賣了無數,老僕好說歹說才拉開要拔劍砍人的公子,最後去酒樓大快朵頤,生悶氣的公子哥仍是默默給老僕裝滿一壺黃酒。

  之後在城裡走馬觀花閑逛,公子被一群識貨的紈绔子弟搶了特勒驃和昂貴佩劍不說,還被一人用一柄私自懸佩的北涼刀,在額頭上拍出個紅腫大包,看似畏畏縮縮牽馬躲在不遠處的老黃,看著少爺充滿怒氣的臉龐,最終還是忍住了出手的衝動。少爺衝上去要拼命,給有些粗糙把式的幫閑扈從一腳踹在肩頭,倒地滑出去好幾丈,一群人大笑著揚長而去,老黃去攙扶少爺,被一把推開。那一次主僕二人狼狽出城,已經不像個富家公子哥的少爺只能走出城門,老黃就牽馬而行跟在後頭,出了城,少爺抿起嘴唇站在城牆根下,踢了一腳,然後一瘸一拐走在驛路上。走出十幾裡路,靴子前面滲出濃重的血跡,之後少爺在路邊酒攤喝了個酩酊大醉,老黃把他扶上馬背趴著,自己牽馬走出了幾十裡路,夜宿荒郊野嶺,老黃躺在山坡上,看到少爺醒酒後就一直坐在那兒發呆,一宿沒睡。

  這以後,主僕二人從腰纏萬貫落魄到幾乎身無分文,因為僅剩兩塊玉佩都給當傳家寶藏起來,再也舍不得出手,年輕公子終於知道行走江湖不露黃白的古話,不再刻意裝扮得錦衣華服,以至於淪落到都沒有山匪草寇願意搭理他們,後來見少爺磨破了靴子,老黃就給少爺編織了一雙草鞋,少爺罵罵咧咧死活不肯穿,後來赤腳踉蹌走了半裡路,腳底板磨出好幾個血泡來,這才冷著臉伸手要去那雙草鞋。翻山越嶺,走著走著,這位少爺也就很快習慣了,後來就這麼趟過了兩個州,因為要乘船南下,少爺又典賣了一塊玉佩,主僕二人都換了身不貴卻素潔的衣衫靴子,除了一袋子碎銀,那疊銀票就藏在靴子裡,結果沒過多久都給一位俠士坑騙了去,那以後少爺也就沒了跟綠林好漢或是江湖女俠打交道的念頭,只有偶爾睡前嘮叨,還是會埋怨這日子沒法過了,見著母豬模樣的村婦都覺著俊俏了,後來他們在江南水鄉,在渡口見著了一位船娘,這類可憐女子,其實跟窯子爛娼差不多,口口聲聲只要是個娘們脫衣解帶就提槍上陣的少爺,又把身上所有碎銀子一股腦送給了她,其實那船娘姿色平平,瞧著卻也干干淨淨,可少爺給了銀錢後,上岸便跟他一起落荒而逃,到頭來連她的手也沒摸一下。

  老黃那會兒就覺著少爺富貴時一擲千金,根本不算什麼,可在窮得叮當響的時候,還能把人當人看,真的很好。

  之後他們遇上了一個出手闊綽的姓李小姑娘,那閨女說是要當行俠仗義的女俠,稱呼她李子姑娘,她不愛搭理人,喊她李女俠,她眼眸能笑成月牙兒。他和少爺跟著這姑娘混吃混喝,可到頭來離別,把身上最後那一枚玉佩送給了她,說是地攤上買的便宜貨,值不了幾個銅錢。李子姑娘顯然也沒上心,把少爺的話當真了,真以為那塊曾經常年懸掛在南唐皇帝腰間的雕龍玉佩,不值錢。跟那心善的小姑娘分開以後,少爺說他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還缺個妹妹,以後等他返回北涼,如果還能遇到她,一定給她買下堆積成山的胭脂水粉。雖然囊中羞澀的李子姑娘走了,那個姓溫的挎木劍小子可沒走,整天就打他老黃那匹馬的主意,就想著騎馬出行,好拐騙那些眼窩子淺的小娘子,不過老黃每次見著少爺給這家伙牽馬充當僕役,那些姑娘仍是只願意跟模樣英俊的少爺言笑晏晏,老黃就忍不住樂呵。老黃原本對溫小子不太順眼,後來見他一次次去擂台上挨揍,一次次被少爺背回去,有次偷了只雞在破敗寺廟裡燉上,老黃問他怎麼就想練劍了,那小子嬉笑著說練劍就練劍唄,就是喜歡,需要啥理由。老黃想到自己那輩子,從一個只有些蠻力的籍籍無名打鐵匠,被雲游四方的師父無意相中以後,教了寥寥兩劍,自己也沒覺著練劍就是非要成為什麼名動天下的大俠,就只是想著離開家鄉,去外邊走一走看一看,真要出息了,是命好,真要死了,也是命,老天爺已經待他不薄了,還不知足,得遭天譴。知道師父喜好吃劍,劍匣裡那六柄名劍,都是給他老人家留著的,心想著以後相逢,就當作當初欠下的拜師禮了,只可惜那柄比劍匣六劍還要出名一些的黃廬劍,前些年練劍學藝不精,給留在了武帝城牆上。後邊溫小子跟少爺愈發相熟了,不再只是嘴上的稱兄道弟,一些掏心窩子的實誠話也就多了,說些他要練劍,就要練自己的劍,要走以前那些前輩沒誰走過的路。也許進了別人耳朵裡,這就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胡亂言語,只是聽在他老黃耳中,還是想要點頭,朝這個年輕人豎起大拇指。

  老黃這輩子無妻無子,無牽無掛,除了紫檀劍匣所藏的劍,別無他物。跟少爺相處久了,就把這個年輕人當成了自己後輩看待。每次跟少爺一起蹲在街上或是村頭打量那些小娘子的胸脯屁股,其實老黃也就是陪著少爺一起過過眼癮,真要他老黃娶個媳婦,這實在是比要他不練劍還可怕。

  他老黃年輕時候就從沒有風流倜儻過,用自己的話說就是穿了龍袍也像個唱戲的,只覺得最後一次背劍匣走江湖,得讓少爺知道他這個馬馬虎虎的高手,到底有多高,而將來肯定可以比自己本事更高的少爺,又可以高到什麼地步。

  他早就過了怕死的歲數了。

  為劍死,還能死得不窩囊,本就是練劍之人的福氣。

  如果有一天老到提不起劍了,才是對不起那些握過的劍。

  那一年,一輩子只會打鐵和練劍這兩事的老黃離開北涼,來到東海,牽馬入城,登城之前喝了碗熱過的黃酒。

  當時武帝城裡有曹長卿這幾位江湖最為拔尖的高手在旁觀戰。

  他老黃打架從不講究那些飛來飛去的高手做派,他也不是像後世傳言那般如長虹飛掠城頭,直接跟王仙芝一戰,而是老老實實沿著石階一步一步走上去。

  在即將登上城頭之前,老人停下腳步,解開布囊繩結,露出紫檀劍匣,踮起了腳尖,望了望西北。

  咱老黃以往的江湖,有劍就行。

  咱老黃死後的江湖,能有一個人記得就夠。

  那會兒,老黃猛然一拍腦袋,才記起忘了跟少爺說自己的名字叫黃陣圖。

  因為老黃一直覺得這個師父幫忙取名的名字,比劍匣藏劍還要氣派些,也更拿得出手。

  不過然後老黃記起了跟少爺一起顛沛流離的三年,新悟出的那第九劍,被少爺取名六千裡。

  老黃傻呵呵咧嘴一笑,快步小跑登樓。

  有這一劍。

  什麼都沒關系了。

  “少爺,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別學老黃,記得風緊扯呼。”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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