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甚至覺得就是今天嫁給了宋秋木,只為了將來能夠每隔幾年就看到這女子刀聖一兩眼,那她這輩子也算值了。
這不單單是高堂燕勢利眼,而是童山泉如今的江湖地位,太高太超然。
相比太白劍宗的陳天元肆意揮霍天賦,自甘墮落,童山泉在武道一途的勇猛精進,一日千裡,顯得尤為令人矚目。
據說因軍功進入京城兵部擔任右侍郎的寇江淮,在薊州邊境線上見過她一面後便驚為天人,只不過這段本該傳為朝野美談的大好姻緣,不知為何無疾而終了。
童山泉面對高堂燕近乎卑躬屈膝的邀請,神色漠然地搖頭道:“好意心領。”
隨後童山泉便一閃而逝。
宋秋木泛起苦笑,莊主不近人情的答復,並不讓人意外,只不過這幾年見識過中原的風土人情後,他忍不住有些懷疑,如此鶴立雞群的金錯刀莊,果真能夠在中原江湖扎根立足嗎?
高堂燕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生氣,只是感到遺憾。
五六騎尾隨那兩騎從官道向北折入一條小路,雙方大概策馬奔出兩三裡路後,兩騎撥馬轉頭停在路邊,後邊為首那名二品供奉猶豫了一下,讓幾名扈從騎士不用跟上,獨自來到那兩騎身前。
老人並不怎麼把大蛟幫幫主的女兒高堂燕放在心上,當然小覷也不敢,那年輕女子的心機不簡單,若誤以為她是性子溫婉的大家閨秀,估計誰都得吃足苦頭。高堂燕的意思是尋個僻靜地方,對那人來個先禮後兵,說難聽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要那對師徒把廣陵江的江水喝飽。不過老人終究不是那些根腳輕浮的江湖雛兒,曉得江湖深淺是一眼看不透的道理,所以獨自騎馬來到兩人身前,也是一種示好,望向那名其貌不揚氣機內斂的男子,沉聲問道:“不知閣下來自何地?”
徐鳳年笑道:“並無師門。”
老人嘆了口氣,惋惜道:“為何要拒絕我家小姐的好意?一去一回不過半天時間,又非什麼難事,何必橫生枝節?”
徐鳳年點了點頭,然後解釋道:“確實如此,只不過跟人約好了在龍虎山那邊相見,去晚了終歸不好。”
老人開始有些惱火,這個瞧著不過而立之年的家伙委實冥頑不化,江湖盛傳一句“江上的皇帝,湖裡的君王,山頂的太上皇”,難道你這家伙是去拜見那位太上皇不成,否則我大蛟幫的幫主高標遙,難道都配不上你拿出半天光陰?
就在此時,這位大蛟幫的老供奉就聽到那個家伙笑著說道:“出劍。”
少女轉頭順著師父的視線望去,認真問道:“師父,幾分氣力?”
徐鳳年氣笑道:“十二分!”
少女哦了一聲,雙手按住腰間雙劍劍柄,腰肢一扭,身形瞬間離開馬背。
劍還未出鞘,便已經是劍氣森寒撲人面!
自詡武道修為在一州境內罕逢敵手的年邁供奉頓時悚然,坐騎更是被驚嚇得高高揚起馬蹄。
所幸那名深藏不露的少女沒有針對自己,而是飛快側掠向道路另一側。
少女一手一劍,兩抹雪白罡氣透劍而出,剛猛無匹,一前一後斬向那名飄落在道路那側的佩刀女子,後者側身躲過,一手按住刀柄,卻沒有拔刀的跡像,以碎步快速後撤。
兩道劍罡都落空的少女落地後,如影隨形,身形急劇旋轉,一高一低又是兩道璀璨的弧形劍罡掃向那名女子,後者驟然氣沉丹田,身體後仰,堪堪躲過分別抹脖、攔腰的兩抹凌厲劍氣,當少女以一劍直刺式向前猛衝
之時,那名尚未直起腰的佩刀女子,在腰間較長刀鞘的頂端輕輕點在地面的那一瞬,雄渾氣勢勃然而發,似乎察覺到不可力敵的少女做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舉動,右手五指松開那柄前刺一劍,握住“百煉”的左手手腕悄然一擰。
雙劍離手。
與此同時,少女一腳止步,一腳後踏,氣勢同樣迅猛攀升,右手繞後,抓住那柄橫掛在腰後的當世名劍“燕頷”。
從頭到尾都沒有出刀的女子消失不見,少女那兩柄離手的長劍,一柄劍身傾斜向下,劍柄高高翹起,這把白練劍尖直指處,本該是佩刀女子身形消失前的心口,而那柄驟然消失又驟然閃現的左手“百煉”,則懸停在佩刀女子原本後撤時的背心處。
少女拔劍出鞘,這一次手握“燕頷”這一劍,但比起先前雙手握雙劍,氣勢更為驚人,渾身劍氣縈繞,滿袖鋒芒!
下一刻,刺眼的光芒暴漲濺射,汗流浹背的大蛟幫供奉只看到少女雙手持劍,之前懸停空中的兩柄長劍好似被彈出,在空中旋轉幾圈,最終釘入小路地面上,少女一劍劈下,那名佩刀女子只是摘刀橫擋,就擋下了少女劍客的三劍。
老供奉卻完全沒看清楚那最後一刻的玄妙光景。
少女背負的紫檀劍匣微微顫抖,只不過她的師父開口說道:“可以了。”
少女聞聲後便收起燕頷,繞後橫放入鞘,地面上兩柄劍更是自行飛掠回腰間劍鞘,一氣呵成,盡顯宗師風範。
少女掠回馬背,低著頭,神色黯然。
對於自己傾力三劍,都沒有讓那名年紀輕輕的佩刀女子出刀,王生很是生自己的悶氣,雖說自己還有九劍未曾離匣出鞘,但是她心知肚明,就算十二劍全出,也毫無勝算,對方甚至最多在拔出第二柄刀的那一刻,就能夠分出勝負了。
這是少女的那位二師父之外,她這輩子所見到最厲害的用刀之人。
徐鳳年安慰道:“能夠這位童莊主從腰間摘下一把‘天寶’,並且還是左手握住那刀鞘,你已經很不錯了。”
王生低著頭不說話。
徐鳳年瞥了眼那個安靜站在遠處的女子宗師,笑了笑,沒有打招呼,帶著情緒低落的少女徒弟策馬離去。
童山泉輕輕嘆息一聲,來去無蹤。
只留下可憐兮兮的老供奉咽了咽口水。
這劍罡劍氣真他娘的眼花繚亂啊,難道是不用花銀子的緣故?
竟然還有傳說中的御劍術?!
那個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是不是在娘胎裡就開始苦練劍術了?
然後那個年輕佩雙刀的女子,又是何方神聖?
總不會是天下第十一的童莊主吧?!這天大地大的,自己真能遇上這種陸地神仙一般的宗師?
兩騎並駕齊驅,少女突然抬起頭,“師父,我是不是很沒用?”
徐鳳年答非所問,“天底下做師父的,都希望弟子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不過真有那一天的話,肯定也會有些傷感,總之呢,就是希望那一天一定要有,但稍稍晚幾天嘛,不打緊的。”
眼眶浮現淚水的少女破涕為笑,也沒有說什麼。
徐鳳年也沒有刻意解釋那名佩刀女子的身份。
如今的江湖,他,徐偃兵,洛陽,再加上鄧太阿,呼延大觀,李當心,陳芝豹,顧劍棠,拓拔菩薩,澹台平靜,在那幾年當中,要麼死得死殘的殘,要麼徹底杳無音訊,無形中讓出了位置,所以很多原本宗師就順其自然地“後來者居上”了。
軒轅青鋒在拒北城外一戰後,終於兩只腳都成功踏入天人門檻,成為當之無愧的陸地神仙,隱約成為新的天下第一人。
只不過武評出現之前,軒轅青鋒公開揚言此次武評如果選她登榜,她就要那些幕後人好看,所以這屆武評就壞心眼地沒有明說誰是天下第一,跟當初王仙芝自稱天下第二所以第一空懸差不多,不過如此一來,就更有噱頭了,不當天下第一的軒轅青鋒,結果她讓天下第一變得愈發實至名歸,加上這是世間有女子頭回登頂武評,江湖震動之大,猶勝早年軒轅青鋒成為江湖盟主。新武評第二是於新郎,然後是那位女子劍仙,吳家劍塚的當代劍侍翠花,之後七人,有江斧丁、齊仙俠、糜奉節和黃放佛、李厚重、竺煌以及林鴉,而金錯刀莊的童山泉,剛好在十人之後,位於武評二十人中的後十人之首。二十人中,舊北莽僅有四名宗師登評,且都在童山泉之後,可憐之極。好在新評十位小宗師,出身北莽草原的高手多達七人,比如棋劍樂府詞牌名“定風波”的白玉娑,游俠兒鐵木迭兒,在中原江湖都已廣為人知。
在他徐鳳年崛起的那個時代,無疑是江湖千年未有大年份的巔峰時期,只是江湖畢竟不等同於莊稼地,大年小年過後還有大年。
大日停西山,晚霞絢爛奪目,那一幕會給人格外壯觀的感覺。
當時連同三教聖人在內,曾有將近十位陸地神仙共處人間!
但是猶如遲暮老人的回光返照,大日落下,再無升起。
新的江湖,要迎來明月當空的景像了,在這之後,就會一直是收成遞減的小年份了,恐怕在余地龍和苟有方之後,陸地神仙成了絕響,然後是天像境界,緊接著應該是指玄境都將成為那一代江湖的“陸地神仙”,最後直到江湖再無一品高手。
徐鳳年輕輕嘆息,轉頭看了眼滿身劍的少女,喃喃自語道:“以後的以後,恐怕只要有人能夠使劍吐出寸余劍芒,就是驚世駭俗的劍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