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聽到這裡，猛地一拍大腿，大聲道：“對啊，你說的一點都不錯，這就是我們在星耀聯邦時曾經探討過的，在修仙者‘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的大道鎮壓之下，整個文明只會變成一層層的剝削和壓榨，化神壓迫元嬰，元嬰壓迫結丹，結丹壓迫築基，築基壓迫煉氣，煉氣就壓迫普通人，普通人再這樣互相壓迫和傷害，最終，就演變成‘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
“這樣的真人類帝國，縱然擁有億萬修士，百萬星艦，掌控著數百個富饒的大千世界，卻是將絕大部分力量都白白內耗，當然不是聖盟的對手，甚至面對星耀聯邦這樣的‘蠻荒小國’，都力有不逮了。
“而這，也正是我萬裡迢迢潛入到星海中央，發誓要讓真人類帝國天翻地覆的原因所在！”
龍揚君淡淡一笑，搖頭道：“如果你以為，我想說的僅僅是體制和理念，是修仙大道太過殘酷才引發諸多亂像，那你的眼界未免太淺，格局也實在太小了。
“在我看來，這不是某一個國家，甚至不是某一個文明獨有的問題，而是人性，是所有智慧生命共通的人性所引發的，不可避免的絕症。
“真人類帝國固然是這樣，但是我曾經生活過的古聖界大乾王朝又何嘗不是如此？星海共和國是修真者建立的，但到了後期腐朽沒落時，難道就不一樣？
“還有妖族的三萬年大黑暗時代，距離現在太過遙遠，無法確切知道生活在那時候的底層民眾是何等模樣，但只要看看血妖界這塊‘活化石’就可見一斑——血妖界繼承了大黑暗時代的‘四柱制度’，用虛無縹緲的鬼神信仰來麻痹民眾，什麼‘毀滅，重生，不朽’，若非你的出現，血妖界的底層妖族豈非還要在這樣的謊言中繼續沉淪下去？
“由古修建立的大乾王朝，由妖族統治的血妖界，由修真者建立的星海共和國，由修仙者建立的真人類帝國……四個不同年代和世界的勢力，四種截然不同的體制和理念，但結果都是一樣，你還覺得這不是人性本身的痼疾，僅僅是‘修仙大道’的理念有問題嗎？”
李耀沉吟片刻，堅定道：“星耀聯邦就不是這樣，我相信聯邦一定會將真正的修真大道貫徹到底，強者守護弱者，弱者支持強者，整個文明團結一心，一定能前進到大乾王朝、妖獸帝國、星海共和國和真人類帝國都沒有涉足過的，前無古人之境！”
“是嗎？”
龍揚君道，“倘若星耀聯邦和以上四個國度都截然不同，請問你出生的‘法寶墳墓’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有，我聽說聯邦也有‘地下鬼市’的存在，也有無數人都是生活在地底的吧？
“當然，你不用辯解我也知道，星耀聯邦的地下城市往往都位於淺層地表，環境絕不像帝國這麼惡劣，而且星耀聯邦正在大力改善地面環境，如‘法寶墳墓’之類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少。
“但是在我看來，星耀聯邦僅僅是一個孤立的特例，並不足以代表最廣泛的人性。
“星耀聯邦誕生之初，就受到血妖界的嚴重軍事威脅，每一天都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民眾自然只能團結一心，強者和弱者互相扶持，並肩作戰了。
“等星耀聯邦戰勝了血妖界，剛剛緩解了一番生存的壓力時，又出現了真人類帝國和聖約同盟這兩個龐然大物，在可以預見的數百年之內，你們都是極難戰勝他們的，星耀聯邦自然更不能放棄‘團結’二字了。
“再加上一系列的機緣巧合，包括有你這樣的異數存在，令星耀聯邦接二連三發現了骸骨龍星這樣的資源富集地，以及昆侖秘警這樣的洪荒遺跡，從資源到技術都極大爆發，才有了今天看似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的黃金發展期。
“我一直在琢磨一個極有趣的問題——倘若沒有你呢？倘若歷史上根本就沒有‘禿鷲李耀李老魔，三界至尊李國父’這個人存在，今天的聯邦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無法承載人性的引力，和古聖界、血妖界、星海共和國以及真人類帝國一樣，向著無盡的深淵墮落呢？你所驕傲的修真大道，真能拯救一個沒有你的聯邦嗎？”
龍揚君的語調越說越輕，表情也越來越詭秘，到最後，好像還輕輕朝李耀吹了口氣。
“少來這套，真以為我傻啊，這種假設性的問題，怎麼回答都是踏入你的陷阱。”
李耀正色道，“或許人性真是環境決定的，但既然今天的星耀聯邦可以將人性的光明一面激發得如此絢爛，你就不能說人性只有黑暗和邪惡，反正，隨你說得天花亂墜，我就是不相信人性本惡，無論再怎麼艱難，我都會竭盡所能，讓帝國和聖盟，變得和聯邦一樣！”
“那你可是選擇了一條最漫長，最曲折，最艱難的道路。”
龍揚君幽幽道，“身為你的至交好友，我真是極不忍心看到你在這條注定失敗的道路上痛苦掙扎，撞到頭破血流，最終痛哭流涕地屈服和放棄呢！”
“停！”
李耀擰緊眉毛，“你這樣的‘至交好友’實在太可怕，我們還是做回‘普通朋友’吧！”
“隨你怎麼說。”
龍揚君淺淺一笑，“反正，我從古聖界到聯邦，又從聯邦到帝國，對於人性的黑暗實在見得太多了。
“古聖界的生活無比殘酷，一場飢荒過後就是餓殍滿地，以至於催生出‘混天王戚長勝’和‘白蓮老母萬明珠’這樣野蠻的反抗者，但我當時還以為，這是文明太過落後，生活太過貧苦的緣故。
“等我來到比古聖界發達上萬年的真人類帝國，明明資源極大豐富，合成食物可以養活所有人，而絕大多數人都擁有古代皇帝都享受不到的娛樂和生活便利了，但為何每個人還是活得如此痛苦呢？
“在垂直向下數萬米的地底世界，五個階層就像是五重天地，所有人每時每刻都處在極大的焦慮中，一方面擔心自己會墮落到更下方的深淵，另一方面又削尖腦袋挖空心思不擇手段地往上爬，但就算他們爬出地底，來到陽光下的世界，成為修仙者又如何，還不是要永無休止地勾心鬥角和自相殘殺？
“或許，人類的痛苦並非來自資源的貧瘠，而是來自欲望的膨脹，或者說正因為自上而下每個人的欲壑難填，才反襯出了資源的極度貧瘠。
“還記得我在離開星耀聯邦時和你說的嗎，人類就是天魔，天魔就是人類，每個人的腦域都是由天文數字的魔頭組成，這些魔頭的蠕動、掙扎和尖叫就組成了人類的七情六欲。
“人類越是喂養這些魔頭，這些魔頭就越是壯大，就變得愈發飢腸轆轆，魔頭的胃口越大，人類的欲望就越強，形成惡性循環，永無止境。
“呵呵，所謂‘域外天魔’究竟是什麼呢，難道真是‘三千世界以外，很遙遠星域的天魔’這個意思嗎？不對啊，天魔明明到處都有，三千世界都來去自如的啊！會不會，根本沒什麼‘域外天魔’，只有‘欲望天魔’呢？
“你別這樣瞪大牛眼看著我，我並沒有自居神魔高高在上將人類拉出來批駁一頓的意思，剛才都說了，我並不覺得太過強烈的七情六欲是人類文明獨有的劣根性，恰恰相反，我覺得這極有可能是盤古和女媧文明遺傳給人類的，一份特殊的禮物。
“或許，每個擁有個體大腦封閉和獨立思維能力的碳基智慧生命文明，都無法避免出現個體的分化和強弱的演變，也就都無法遏制瘋狂泛濫的欲望，所以紛紛走向了毀滅吧。
“盤古文明聯盟應該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們極度恐懼自己的七情六欲，將情感和欲望都稱為‘魔頭’，想方設法要封印自己的‘心魔’，為了避免再過於復雜和險惡的環境中產生情感波動，他們甚至放棄了對外部世界的探索，卻是創造了‘人類’這樣的工具，代替他們探索和改造宇宙，而他們自己……或許終日處在某種恍恍惚惚，斷情絕欲的冥想狀態中？
“不過，即便他們做到這種程度，亦沒能阻止欲望的湧動，他們中間還是出現了叛逆——女媧族。
“正所謂物極必反，情感和欲望極度壓抑的後果，就是最徹底的放縱！以女媧族為首，盤古文明聯盟中所有無法忍受沒有情感和欲望的智慧生命統統起來反抗，最終，真的造成了洪荒文明的大毀滅！”
“等等。”
李耀有些聽糊塗了，“你一方面說情感和欲望無比可怕，會導致最終的毀滅；但另一方面又說情感和欲望不可避免，極度壓抑之下會‘物極必反’，那你究竟站在哪邊？”
“怎麼又犯傻了？”
龍揚君露齒一笑，“我本來就背負著盤古和女媧的雙重傳承，當然是兩邊都站，都覺得很有道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