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李耀小心翼翼地問,“你沒有生氣吧?”
“沒有。”
血色心魔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涼,一分隱忍,以及一縷向命運低頭的無奈和絕望,“我沒生氣。”
“真的沒有嗎,但為什麼我感覺你的情緒不太對頭呢?而且你還改變了浮空戰堡的燃料輸出模式,將原本輸送到動力單元去的最後一點液態晶石燃料,統統輸送到攻擊單元去了,就好像,你要不顧一切,玉石俱焚一樣。”
李耀道,“好吧,我知道這件事是我不對,我太魯莽,太熱血,太衝動,即便你真的生氣,也是情有可原的,有氣不要憋在心裡,不如你狠狠責罵我,甚至毆打我一頓,我還稍微好過點,好不好?”
“不用了。”
血色心魔冷冷道,“我真的沒生氣。”
“你肯定生氣了。”
李耀道,“別這樣,我發誓,我改!”
“你改個鬼啊,都一百多年了你改什麼了究竟!”
血色心魔忽然爆發,“都說了我沒生氣,你別在這裡聒噪,妨礙我把這幫雜碎統統轟成肉醬,我沒生氣,我他媽的沒!生!氣!啊!”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浮空戰堡殘存的最後一點燃料和彈藥,被血色心魔的滔天怒焰激蕩到了極限,就像恆星度過了穩定的壯年期,進入垂死掙扎的衰亡期,陡然膨脹數百倍,化作紅巨星一般!
血紅光柱彙聚到一起,化作毀滅的洪流,方圓幾十裡內所有晶鎧、晶石戰車、飛梭車和戰鬥傀儡,但凡被浪潮甚至漣漪掃到一星半點,輕則在“劈啪”作響聲中報廢,重則熊熊燃燒甚至原地爆炸,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聖盟人怎麼都沒想到李耀在瀕臨彈盡糧絕的最後關頭,還能轟出如此誇張的極限破壞力,原本呈密集戰鬥陣型撲上來的戰團頓時抱頭鼠竄,連撕裂雲層,從空中接近的對地攻擊艦,也紛紛掉頭往更高處飛去,唯恐被李耀的怒火波及。
李耀的神魂趁機竄出浮空戰堡,衝天而起,試圖射出大氣層。
只要逃到宇宙真空中,沒有大氣層的干擾,就方便展開“跳蕩”,逃回自己千萬光年之外的軀殼了。
然而,就在他的神魂激射而出的剎那,雲層忽然撕裂,從九霄雲外射來上百道密集的光束,精確貫穿了浮空戰堡的強化合金裝甲,在浮空戰堡內外掀起一連串聲勢驚人的大爆炸。
浮空戰堡在爆炸中損失了大量物質,外殼深深凹陷下去,像是一只被狗啃過的蘋果。
而內部的法寶單元包括李耀呼之欲出的神魂,亦受到電弧和靈能波紋的強烈侵襲,像是被數百道閃電同時擊中。
李耀的神魂剛剛竄出浮空戰堡,就感覺有幾百條熊熊燃燒的荊棘纏繞住了他的腳踝、小腿、大腿、腰身和脊椎,將他用力拖了回去。
那就好像他的骨髓,統統被替換成了硫酸,是字面意義上的“痛入骨髓”!
“是軌道艦隊!”
李耀在劇痛中發出尖銳的嘯聲,“對方駐扎在黑堡星近地軌道上的艦隊,也被我們吸引過來了,呵呵,真是看得起我們啊!”
整整一支軌道艦隊的飽和轟炸,無疑比地面部隊的進攻更加凶猛和綿密。
彈幕就像流星火雨,撕裂天穹,激蕩雲層,連綿不絕,將浮空戰堡打得抬不起頭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和崩塌。
彈藥耗盡,燃料耗盡,靈能護盾徹底湮滅,防御力不斷下降,下一秒鐘就會崩潰。
爆炸,爆炸,浮空戰堡內部,到處都發生爆炸,數千度高溫的火球像是洪水猛獸般在艙室和甬道內亂走,無情收割著所有法寶單元和船員的生命。
李耀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漸凍症”患者。
只不過發病時間縮短了一萬倍。
他正在漸漸喪失對浮空戰堡——當下他唯一憑依的控制。
先是遍布浮空戰堡各處的晶眼被燒毀或者打爆,浮現在他神魂中的上萬幅畫面逐一熄滅,眼前一片黑暗,他被剝奪了所有的“視覺”。
緊接著,鑲嵌在浮空戰堡裝甲外殼上的隱蔽式天線和感知晶片也紛紛在“嗶嗶波波”聲中報廢,令他無法感知到數百公裡之外,敵方星艦的動力單元震動聲,也感知不到對方燒紅的炮管的溫度,他失去了“聽覺”和“觸覺”。
最後,隨著一台又一台晶腦在超負荷運轉之後紛紛癱瘓,他的神魂活動空間也被不斷壓縮,計算力一落千丈,就像是陷入沼澤,大腦中灌滿了黑色的泥漿,思維越來越僵硬和微弱。
“該死……”
李耀竭力維持著神魂微弱的波動,就像是艱難地喘息,“難道我堂堂盤古宇宙第一高手,真要在這種不起眼的地方陰溝裡翻船?力量不斷流逝,神魂燃燒殆盡,五感都被剝奪,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嗎?喂,你怕不怕死?”
“還好吧。”
血色心魔道,“至少,死了就能和你分開了。”
李耀:“……”
“不過,想要我死,哪有這麼容易!”
血色心魔的血焰明明已經黯淡至極,但眼看就要熄滅之時,卻又在滔天怒火和無邊殺意的鼓舞下,轟出了最後的火光。
直到此刻,它終於將源自“血紋族”的殺戮欲望徹底釋放出來,連帶李耀都被它感染,再不去思考下一秒鐘的事情,只想著這一秒鐘,如何一騎當千,橫掃千軍,將視界之內所有的目標,統統干掉!
“沒錯!”
李耀哈哈大笑,“我可是‘禿鷲李耀’啊,憑你們這班行屍走肉就想殺我?滾回去再修煉一萬年吧!”
滋滋滋滋!
從浮空戰堡原來是主炮,現在則是深深凹陷,支離破碎的殘骸中,陡然射出一道赤紅色和淡金色纏繞在一起的螺旋波紋,筆直朝著天空中軌道炮最密集的方向射去。
一道光柱對上千道光柱,卻是轟出了旗鼓相當的味道,就連漫天烏雲都被燒紅,像是在雲層之上,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火山爆發!
好幾艘碩大無朋的星艦在雲層中出現,像是死去的鯨魚般緩緩墜落,艦首還布滿了被他怒焰貫穿的痕跡。
對方原本整齊劃一的毀滅光束,也被他的反擊打得有些凌亂,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無論如何,他已經堅持了足夠長的時間,楚之雲、唐卡還有小天天他們,應該安全了吧?
沒來由的,李耀忽然想起了一百多年前在星耀聯邦、天元星的大荒列車上,丁引、衛青青等七名修真者攜手赴死的場景。
今日在黑堡星無人區邊緣的一戰,和當日的場景好像。
而他也忽然明白了當日丁引、衛青青這些修真者的心境。
修真不怕死,怕死不修真,但修真者真的不怕死嗎?
或許,所有人都怕死,但有些人明白,死亡並不是終點——只要在死前,將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傳承下去,不止是基因,還有某些……源自基因,卻又高於基因的東西。
李耀漸漸消散的神魂,蕩漾出一道彎彎的漣漪,就像是依稀的笑容,如同百余年前那七名修真者在義無反顧衝向獸潮時,綻放出的笑容一樣。
……
近千公裡外,無人區深處崎嶇不平,洞洞連環的山坳深處。
少年們在鑽進地底之前,最後一次遙望地平線上的火燒雲。
明明是深夜,但熊熊燃燒的雲彩,去組成了他們這輩子看到最瑰麗的場景,就像是流血的眾神,在天空展開激戰。
唐卡是被臉上濕漉漉,涼颼颼的東西喚醒的。
當他的意識逐漸浮出深淵,重新凝聚起來時,發現自己被楚之雲抱在懷裡,而滴落到自己臉上的,竟然是楚之雲的眼淚。
“這……”
唐卡拼命眨巴著眼睛,“我在做夢嗎,這是什麼地方,我們……逃出來了?耀老,耀老呢?”
“你醒了?”
楚之雲用力吸著鼻子,卻怎麼都阻止不了眼淚滂沱,“這不是夢,我們做了十幾年的噩夢終於醒了,順著這個洞穴下降三百多米,就是一處避難所,除非他們將方圓數百公裡內的整塊地殼統統掀開,否則,絕對發現不了我們的。
“是的,我們安全了。
“但是,李耀大人,我們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麼樣了——他所在的區域,好像遭到了近地軌道部隊的飽和性轟炸,不知道在那種極度高溫和靈磁反應無比復雜的環境中,他的神魂會發生些什麼變化,能不能及時逃出去,會不會,會不會死。”
“啊!”
唐卡如遭雷擊,眼珠也忍不住隱隱發痛,“他明明說沒問題的,他明明說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他可以游刃有余救出我們,然後輕而易舉逃出去的!”
“或許吧,或許他已經逃出去了。”
楚之雲艱難地笑了笑,“唐卡,你還欠我們一個解釋,你和這位李耀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這……”
唐卡低下頭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對他的了解並不太多,我只知道,只知道他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很卑鄙無恥、奸詐狡猾的好人,所以他一定不會就這樣死掉的,一定!”
少年的目光再次堅定起來,朝著浮空戰堡支離破碎、熊熊燃燒的方向,狠狠揮舞了一下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