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的立場很糾結。

　　走到這一步，的確如望月者所說，正義和邪惡的邊界已經很模糊了。

　　他原本以為盤古族就是純粹邪惡和冷酷的化身，但現在看來，盤古族發動內戰的理由，也未必不能理解。

　　如太古遺跡、通天塔、終極測試這麼詭異而恐怖的東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毀滅文明，“重啟”宇宙，而除了太古遺跡之內，被毀滅的文明連一絲一毫的痕跡都無法留下，簡直是最屈辱的死法。

　　換了誰，要進行這樣該死的測試，都要千般思量，萬般考慮，瞻前顧後，戰戰兢兢才是。

　　整整一百個犧牲者的例子擺在眼前，盤古文明能通過測試的幾率不足1%，作為整個文明聯盟的領袖，暫時將通天塔封印起來，的確是盤古族可以做出的最負責任的選擇。

　　那就好像，李耀一開始也在猶豫，要不要組建人類文明自己的探索小隊深入太古遺跡。

　　倘若他們真的來到這裡，發現了通天塔和所有的“文明屍骸”，恐怕他們的大腦也會極度冷靜，甚至生出無邊寒意，不敢輕舉妄動吧？

　　從這個角度來說，李耀的選擇，和盤古族的選擇，其實是一樣的。

　　反倒是呂輕塵這個瘋子，天不怕地不怕，喪心病狂到了極點，即便被他知道測試失敗的結果是人類文明全滅，他肯定也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

　　在這件事上，呂輕塵才是和女媧族站在一邊。

　　問題來了，盤古族和女媧族，李耀和呂輕塵，究竟誰的選擇才是正確的，才更能推動歷史的巨輪滾滾向前，才更能有可能拯救自己的文明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面對浩瀚而未知的星海，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無所知啊！

　　李耀一邊感嘆著，一邊聽望月者繼續說下去。

　　接下去的故事就非常簡單了。

　　仙宮中人知道外面爆發了內戰，而內戰雙方的理念都是他們無法贊同的，這些不惜燃燒幾十代人生命，都要拯救同胞和文明的學者們，更不願意繼續提供毀滅性的武器，幫助那些野心家去屠戮自己的族人，所以，他們選擇了封閉太古遺跡，將仙宮和外界徹底隔絕，甚至想出種種方法，將太古遺跡的入口都隱藏起來，自成一統，別有天地。

　　在一段時間內，他們的做法果然有效，無論外面的內戰打得多麼熱火朝天，多少個大千世界都化作焦土，無數洪荒強者紛紛隕落，但毀滅的風暴始終沒有波及到仙宮之內。

　　只可惜，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盤古文明發現太古遺跡已經很長時間了，憑借發達的星海航行技術，完全可以精確測繪出遺跡入口的出現規律和軌跡，而隨著內戰愈演愈烈，雙方的實力都大幅下降，甚至戰至奄奄一息，眼看要同歸於盡的時候，仙宮這根“救命稻草”的重要性就愈發凸顯出來。

　　到了這個地步，可以說誰能掌握仙宮，誰就能打贏內戰，成為盤古文明的新主人，將自己的理念貫徹到底。

　　反過來說，如果內戰雙方真的兩敗俱傷，則仙宮中人極有可能憑借超卓的技術和法寶，衝出太古遺跡，收拾殘局，統治盤古文明——這是內戰雙方，絕對無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太古遺跡外圍，封閉了上百年的高牆，終於被內戰雙方打破，他們幾乎同時將最後的鋒芒，指向了仙宮，在這裡猝不及防地遭遇。

　　“內戰打到這個份兒上，那些英明、睿智、有大局觀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全都隕落了，而雙方的最後一絲理智和寬容，也湮滅於熊熊燃燒的魔火之中，統帥兩支殘兵的，變成了最極端的狂人和瘋子。”

　　望月者說，“這些狂人和瘋子，還真有點兒離經叛道的小聰明，他們竟然將太古遺跡中流傳出去的好幾種基因武器都融合到一起，又提取出了原祖體內的部分休眠基因，制造出了好幾種威力強大，但副作用也非常嚴重的生化武器。

　　“一方面，他們想將這種生化武器作用在自己的身上，讓自己也擁有原祖的力量——理想狀態下，原本十幾二十米高的盤古族，在注射了這種生化武器之後，可以瞬間膨脹成一兩百米高的太古凶獸，卻還保持著清醒的智慧和可控的自我，既能執行高度復雜的戰術任務，也能在任務完成之後，恢復本來面目，減少能量和生命的消耗。

　　“但另一方面，他們又研發出了針對彼此的誘導生化武器，希望能最大程度干涉敵人的基因庫，誘導敵人發生恐怖的變異，把敵人變成六親不認，狂性大發，如瘋似魔的怪物。

　　“大量生化武器被源源不斷投放到戰場上，和其他一些早就在戰場上散播的致命病毒融合到一起，又發生了一連串誰也搞不清楚的變異，最終就誕生了毀滅整個文明的‘怪獸病毒’。

　　“這種病毒的威力，你剛才也看到了，它能夠將一名正常的洪荒人，變成恐怖的太古凶獸，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完全抹殺掉他腦中的理智和智慧，只保留並且強化殺戮和毀滅的本能。

　　“只有極少數基因特殊，或者修為極高的強者可以幸免，在怪獸病毒的侵蝕下依舊保留著一絲理智。

　　“要知道，這時候的盤古文明已經處在奄奄一息的狀態，絕大多數人都躲在地底避難所或者星艦中惶惶不可終日，在避難所和星艦這樣的封閉環境中，病毒的傳播是極快的，只要有一個平民感染了病毒，變異成了恐怖的太古凶獸，整個避難所，整艘星艦裡的人，都無法幸免於難。

　　“最終，外面世界的盤古文明，就這樣毀於我們自己制造出來的‘怪獸病毒’之手。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發現自己釀成大禍之後，卻是將仙宮這根救命稻草攥得更緊。

　　“他們深信，現在已經別無選擇，唯有進入通天塔，通過‘終極測試’，得到原祖的全部傳承，才能治療發狂的族人，拯救盤古文明——這下子，甚至連盤古族的指揮官，立場都不是那麼堅定，但億萬人的犧牲，凝結成足以將星海中每一顆星辰都染紅的血仇，卻是沒那麼容易消散的。

　　“於是，內戰雙方都派出了自己最後的，最精銳的，也是最瘋狂的力量，突襲仙宮。

　　“其中，盤古突擊隊的指揮官叫做‘滅眾道’，女媧突擊隊的指揮官叫做‘龍蓮子’。”

　　望月者說的，當然不是“滅眾道”和“龍蓮子”六個字，而是一連串玄奧繁復，蘊藏著無窮信息的重疊音節。

　　李耀能從這串重疊音節中，感知到兩名指揮官的強大，甚至在恍惚間“看到”他們昔日進行的連番血戰。

　　他們是舉手投足之間，就能移山倒海，毀天滅地的絕世強者。

　　而在感染了“怪獸病毒”之後，又能憑借堅強的意志力保持自我和理智，這兩名指揮官的實力再上一層樓，達到令李耀都遍體生寒的程度。

　　“原來是盤古族和女媧族最後的精英，怪不得僅僅隔著監控視頻看他一眼，都讓我生出最強烈的警兆。”

　　李耀暗暗道。

　　“我們仙宮的首領，叫做‘古無心’，不願意讓這些家伙進來。”

　　望月者道，“一方面，你也看到了，這兩支突擊隊在太古遺跡之內猝不及防地相遇，先向對方釋放了烈度最強的怪獸病毒，把彼此都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們這副樣子，只會玷污太古遺跡的神聖，毀掉我們幾十代專家學者畢生的心血結晶。

　　“另一方面，想要通過‘終極測試’，最重要是保持絕對的冷靜和理性，並非憑借野蠻的暴力就可以強行破關的，以往闖關的上百個文明裡，有的是比‘滅眾道’和‘龍蓮子’更強大的戰士，但他們甚至連真正的測試都沒有見到，就倒在你剛剛走過的‘雷霆谷’，‘超重海’和這座‘大雪山’的腳下。

　　“讓這些有勇無謀的莽夫，野蠻成性的職業軍人來闖關，就好像讓一頭蠻牛去繡花，絕不可能成功。

　　“只不過，這些家伙是鐵了心要闖關，誰都勸阻不了他們，而強行打破太古遺跡的壁障之後，他們果真開始大肆殺戮和破壞，面對無可挽回的局勢，我們的首領‘古無心’做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選擇——由一部分人運用千年發掘的結晶，去抵擋兩支狂性大發的軍隊或者說‘獸潮’，而‘古無心’自己則帶著另一批專家學者，進入‘終極測試’。

　　“畢竟，古無心和這些專家學者，是專門研究終極測試的團隊，他們研究通天塔已經整整千年，積累了大量經驗教訓，甚至找出了不少上古文明失敗的原因。

　　“倘若非要硬著頭皮進行終極測試的話，古無心的專家團隊，當然比滅眾道和龍蓮子的突擊隊更加合適。”

　　李耀聽得連連點頭，忍不住又問道：“那麼，時間凝固——‘時間弧度的曲率半徑改變’，又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