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

　　李耀和張大牛同時明白了紅極星的意思，額頭都滲出汗珠，臉色一片蒼白，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所以，我們都是農場中的‘稻谷’和‘果樹’，我們的情感和想像力，就是地球意志需要的‘果實’？”

　　“我猜是這樣的，否則地球意志把我們關在這該死的輪回獄中，歷經無數個輪回的地球干什麼呢？”

　　紅極星指著自己的太陽穴道，“其目的，就是對我們的神魂實施一定程度的刺激，讓我們源源不斷生產出它絕不可能分泌的情感和想像力。

　　“那些貌似千奇百怪，光怪陸離甚至荒誕不經的傳說，那些會被人斥之為胡說八道和誨淫誨盜的作品，那些天馬行空的幻想世界，那些對星海盡頭最大膽和最無知的向往——正是這些，組成了一個偉大文明的堅實核心，而地球意志自己，並不具備這樣的核心，倘若它曾有過熱血，肯定也早就在億萬年前就冷卻和凝結，即便它曾有過夢想，肯定也早就變成了斑斑駁駁的碎片，徹底湮滅！

　　“即便在大宇宙的層面上，它真是一個擁有超卓計算力和龐大軍力，戰無不勝的超級怪物，一個神魔級數的強橫存在，能夠完美掌控大宇宙中的一切，對所有問題都能計算出完美的答案——但是在‘生命’和‘文明’的層面上，所謂‘完美’是根本不存在的，月滿則虧，巔峰之後就是深淵，‘完美’的盡頭就是毀滅。

　　“一句話，地球意志沒有情感和夢想，它甚至沒有‘犯錯的能力’，而犯錯的能力正是生命進化中至關重要的因素，我們只有不斷犯錯，不斷犯錯犯錯再犯錯，犯那些異想天開，荒謬絕倫的錯誤，才有機會在瞬息萬變的大宇宙中生存和發展，甚至爆發出無限的可能性。

　　“一個沒有想像力也不會犯錯的文明，也就發現不了一絲一毫的可能性，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注定會在攀上巔峰之後不久就狠狠碰撞到它的極限，並且它絕對沒辦法打破自身的極限，所以，它不得不借助外力——某種擁有情感、夢想和想像力，會不斷犯錯去尋找無限可能性的種族，那就是我們。

　　“我們人類啊，可沒有自己吹噓得那麼好，甚至配不上‘萬物之靈’的名號，我們實在是一種非常糟糕的碳基智慧生命——我們擁有豐富多彩的情感，卻時常因為情感而衝動，陷入人性的黑暗泥淖，去傷害我們自己；我們擁有不斷開拓進取的雄心壯志，但這雄心又常常變成野心，為了自身根本支撐不了的野心而稀裡糊塗丟失一切；我們天**漫而富於夢想，但這一點又令我們常常煎熬於自身的不滿足，我們欲壑難填，無論得到多少東西，最多三五秒鐘就會厭倦，渴望著尋找更多十倍、百倍的東西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但正是這些缺陷塑造了我們，令我們擁有了星辰大海中最強大的力量，當我們的祖先在很久以前第一次仰望星空，發出感嘆時，我們這個種族就注定要走上一條披荊斬棘、乘風破浪、叱吒風雲的至尊之路，也只有這樣的我們，才有資格成為地球意志的‘心髒’，‘大腦’或者說‘引擎’！”

　　李耀和張大牛再次震撼，看著紅極星的目光都變得格外不同。

　　“原來，整座輪回獄都是地球意志的‘引擎’嗎？”

　　張大牛喃喃道。

　　“沒錯，我喜歡‘引擎’這個說法多過‘大腦’或者‘農場’。”

　　紅極星道，“因為‘引擎假說’能很好解釋地球意志為什麼不敢不顧一切，瞬間強行重啟——因為這麼做不但會對‘引擎’本身帶來嚴重的損傷，還會打斷動力輸出的連貫性，影響它在大宇宙戰場上的戰鬥力。”

　　李耀和張大牛略一琢磨，都覺得言之有理。

　　把地球意志想像成一輛正在和敵人激烈交火的戰車，其引擎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可以重啟的，倘若引擎損壞三五分鐘的話，足夠地球意志被敵人射成馬蜂窩了。

　　“你的猜想有點兒道理，但我還是不明白。”

　　張大牛皺眉道，“即便輪回獄真是一座無限循環的農場，一台永遠超高速轉動的引擎，那又為何是現在呢，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三四十年代這段時間？”

　　“因為這是地球文明的黃金時代，人類在這幾十年間達到了單體星球上的碳基智慧生命，可以達到的巔峰。”

　　紅極星道，“我猜，地球意志當然可以把輪回獄的背景時間設定在中世紀甚至石器時代，但這樣就沒辦法收割到足夠的情感和想像力了——從石器時代到中世紀，甚至直到工業革命剛剛萌芽的近代，都是明智未開，渾渾噩噩的黑暗時代，生活在那種愚昧和閉塞環境中的人們，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絕大部分精力都要投入到生存的競爭上，只有極少數人才能擁有情感和想像力這樣的‘奢侈品’，而信息傳輸手段的落後，又令他們的情感和想像力，根本無法和別人形成大規模的‘共鳴’。

　　“一個生活在中世紀的詩人，即便寫出了關於星辰和宇宙的不朽詩篇，或許也要三五十年甚至一兩百年之後，才能傳遞到十萬八千裡之外，另一名詩人的耳中，而除了這些貴族詩人之外的大多數人，根本理解不了他們萬分之一的精妙——這樣的信息傳輸效率實在太低，激發出來的情感和想像力，怎麼能滿足地球意志的需要？

　　“而我們這個時代，或者說，地球意志為我們精心營造的這個時代，就完全不同了。

　　“蒸汽革命，電氣革命，信息革命！

　　“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冷戰！

　　“圖靈機，電腦，網絡，手機，無線網絡，各種各樣的信息終端！

　　“全民普及教育，足夠堅實的物質基礎上滋養出的全民娛樂化，數百萬人同時在線的游戲，數百萬字的網絡小說，作者和讀者的超高速隨時互動！

　　“太空技術，克隆技術，納米技術，信息爆炸，科技爆炸，每個人都可以通過移動終端，隨時隨地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夢想和感動，形成類似群體性癔症的大規模共鳴！

　　“你們不覺得，倘若地球意志真想要收割我們的情感和夢想，這就是最好的時代麼？”

　　李耀和張大牛愣了很久。

　　張大牛撓著頭發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使用的所有信息終端，包括我們所處的社會環境，一切的一切，都是地球意志為了收割我們，故意創造的？”

　　“未必是故意創造的——這一切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到不像是完全偽造的，我懷疑很久以前，的確存在過一個‘起源地球’，我們經歷的每一次輪回，都是以‘起源地球’真實發生過的歷史為模板。”

　　紅極星道，“但是這個時間段，肯定是地球意志精心選擇的，只有這樣的黃金時代，最方便它‘培育’出最強烈的情感和最豐富的想像力，進行最高效的‘收割’。

　　“果真如此，那麼天啟組織對觀察者的抹殺也有了另一層解釋——或許不單單是害怕觀察者喚醒更多英靈，這同樣也是收割的一部分，畢竟觀察者往往是那些擁有最強烈情感和豐富想像力的人，收割一名觀察者，只怕比收割一百名普通人都要有用。”

　　“那就是說——”

　　張大牛想到一個不寒而栗的可能性，“觀察者的創造，覺醒者的覺醒，甚至破獄者的反抗，所有一切，都在地球意志的計劃之中？”

　　紅極星微微一笑，“不過，我始終相信，能夠完美掌控一切的東西是不存在的，也許全盛時期的地球意志是可以隨心所欲操縱六十億英靈，但今時不同往日，這一次，我們不一樣！”

　　“我明白了。”

　　張大牛想了想，道，“那為什麼地球意志要把輪回獄的終止時間設定到二十一世紀三四十年代呢，越往後，信息大爆炸越厲害，人們產生越來越多的夢想，它不是能收割更多的情感和想像力嗎？”

　　“不，那樣的話，就太過頭了。”

　　紅極星道，“所謂‘收割情感和想像力’，是一柄雙刃劍，在英靈們源源不斷輸出神魂中最激烈的波紋時，肯定會不斷覺醒並反抗，地球意志必須將覺醒者的反抗控制在一個合理的限度之內，絕不能超過臨界點，那會導致局面徹底失控。

　　“還是以‘引擎’來打比方，地球意志希望將引擎的輸出功率保持在合理的限度之內，輸出太低當然不好，但長時間輸出太過狂暴的力量，導致引擎過載甚至爆炸，就更加糟糕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