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心月的聲音就像是一場冷酷的冰風暴,令整座倉庫的溫度一下子低了幾十度,幾乎要凍結成冰窟。
但丁鈴鐺周身的赤紅靈焰,卻似怎麼都遏制不住的岩漿,源源不斷湧動而出。
她死死盯著金心月,眼底不是憤怒,而是深深的悲涼:“你還不明白嗎,金心月,你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那些血腥和暴力的方式,縱然能取得一時的成果,卻是不可能解決根本問題的!”
如果說,從兩女相見的那一刻起,金心月一直氣定神閑,將整個節奏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話,那麼丁鈴鐺這句話出口,就真的令金心月徹底“目瞪口呆”了。
妖族聖女精致的妝容和完美的微笑先是僵硬,隨後片片皸裂開來,流露出一副發自肺腑、不可思議、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我,我沒聽錯吧?我的師娘,號稱‘赤焰龍王、聯邦戰神’的女武神,竟然說——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金心月將黑白分明的美眸睜大了極限,上上下下打量丁鈴鐺好一陣子,喃喃道,“兩個可能,師娘,要不然就是你在過去百年的漫長冬眠中,把腦子凍壞了;要不然,你根本不是丁鈴鐺,而是被真人類帝國掉包過的某種‘復制體’?
“哼,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所以在你的帶領下,咱們是怎麼征服天環界的?靠師娘你苦口婆心地勸說,就像此刻你勸說我一樣?”
“沒錯,天環界的確是我們使用武力征服的,我並不後悔在天環界所做的一切,更沒有反對過那場戰爭。”
丁鈴鐺深深嘆息一聲,線條分明的臉上卻流露出了和百年前截然不同的柔軟,輕聲道,“不過,那場戰爭中發生的一些事,卻令我感到深深的悲哀。
“如有一線可能,我都不想發動那樣一場戰爭,殺死那麼多的人,成為什麼‘赤焰龍王、聯邦戰神’!”
金心月臉上,明顯流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別急,聽我說。”
丁鈴鐺認真道,“一百年前,在我還沒進入漫長的冬眠之前,我的確從沒深層次考慮過這些問題,只是在本能的驅使下,將武力當成解決一切問題的終極手段。
“但是,過去一百年間,我除了在星海間漫長的冬眠之外,還蘇醒過來兩次,分別在幽冥界和天環界,度過了兩段……全新的人生。
“在這兩段仿佛重生般的新世界之旅中,我遇到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也看到了無數滿目瘡痍,互相殺戮,血流漂杵,白骨遍野的景像。
“為了拯救這兩個世界,同時也為了拯救聯邦,我開始思考,思考的結果是,我發現知道什麼時候‘不使用武力’,比知道什麼時候該‘使用武力’更加重要。
“就像你師父在一百年前所做的那樣,論武力,他並不是當時三界最強的,而在促成三界融合的過程中,他亦沒有一味依靠武力來解決問題!”
“當然。”
金心月微笑道,“除了武力,他還用了很多雞鳴狗盜、陰險狡詐的伎倆,把好多人都騙得團團轉呢!”
丁鈴鐺一時語塞,愣了一會兒才道:“我請你仔細想一想,金心月,我們星耀聯邦發展到今天,擁有星海邊陲的七大世界,這已經是‘武力的極限’了,如果我們的目標不僅僅是在星海邊陲稱雄,而是對全人類抱有某種‘使命’的話,接下去注定不可能用武力逐一征服三千世界!
“即便真的征服了,廣袤無垠的星海本身就決定了,暴力和武功,注定不可能長久統治的!
“真人類帝國想要用暴力來高壓統治旗下的數百個世界,但不是每一代皇帝都擁有黑星大帝的雄才大略和無敵武功,隨著皇權衰落,無數世界的強者們都不會徹底服從,而是心懷鬼胎、彼此爭鬥、內耗嚴重——黑風艦隊就是最好的例子!
“聖約同盟想要剝奪所有人的七情六欲,把人變成單純的工具,用這種辦法來統治星海——但人終究不是工具,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從‘至善之道’的泥淖中覺醒,聖盟的統治也是無法長久的!
“我們聯邦呢,現在擁有‘大一統靈網’這樣的神器,但大一統靈網的建設和維持都需要消耗天文數字的資源,又極容易受到星海風暴的干擾,而隨著距離越來越遠,建設和維持成本更是以幾何級數提升!
“七大世界,已經是當前文明程度下,大一統靈網的極限了!
“試問,在不久的將來,當我們真的高舉戰旗,朝星海中央進軍時,我們究竟有多少武力去征服和統治那裡的世界?
“不,聯邦最寶貴的東西,不是我們的武力、陰謀和手段,而是我們的理念,是最純粹的修真大道,捍衛普通人,捍衛正道,捍衛每一個人的平靜生活和美好家園!
“再先進的星艦都不可能瞬息穿越整條銀河,跨越星海的此岸和彼岸,但理念一旦如火如荼地擴散,卻有可能在短短數年之內,點燃在星海中央數百個世界中,塵封已久的修真之火!
“而你,即便在過去幾十年間的所作所為,都可以說是迫不得已、權宜之計,但今次這件事,卻令我們的理念蒙上了大大的污點!若干年後,當我們真的進軍星海中央,這樣的污點,極有可能令無數修真者的努力都付諸東流的!”
“若干年後?”
金心月輕笑起來,“黑風艦隊的侵襲迫在眉睫,等我先用‘肮髒的手段’,將咱們眼前的危機解決了,再請師娘慢慢宣揚您那高尚的‘理念’吧!
“如果您今天找我來,只是為了說這些吃齋念佛的廢話,那實在太浪費咱們彼此的寶貴時間了,沒什麼事的話,師娘,弟子先行告退了?”
“等等!”
丁鈴鐺看著轉過身去緩緩離去的金心月,厲聲道,“我最後問你一件事,關於‘玉塵星礦場’大爆炸的事情!
“那場大爆炸,是聯邦有史以來規模最大,死難人數最多的恐怖襲擊,就是帝臨會做的,呂輕塵也因此成為聯邦第一通緝要犯!
“好,我就算你主持‘黯月基金會’期間的一切作為,還有放任這次螢火蟲號上的修仙者叛亂發生,都算是站在‘底線’的邊緣上,那這件事呢?
“呂輕塵干出如此滅絕人性、喪心病狂的勾當,無辜的死難者中甚至包括不少你的妖族同胞,但你為了‘養寇自重’,或者你有信心將他玩弄於鼓掌之中,竟然還和他保持千絲萬縷的聯系,妄圖讓他為你所用?”
金心月站住,一寸一寸轉身,面容變得說不出的詭秘和冷酷:“我說過,師娘,咱們剛才閑聊的一切,都是‘假設’,我從來沒承認過,呂輕塵是我的人。”
丁鈴鐺冷笑:“好,你不承認,沒關系,我會查,動用愛國者陣線以及我能調動的一切力量,一查到底,為玉塵星上三萬五千五百二十七條冤魂,揪出呂輕塵背後的真凶,為包括你那些死不瞑目的妖族同胞在內的所有人,討個公道!”
金心月的語氣越來越平靜,眼底的殺意卻越來越濃烈:“師娘,咱們的關系,一定要弄得這麼僵嗎?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衝動,莽撞,幼稚,哪裡像是‘聯邦議長’的料?你這樣像頭蠻牛般亂撞一氣……會出事的。”
“你在威脅我?”
“倒是你,平素不顯山不露水,但百年前就是精通潛行刺殺的妖族聖女,妖王級數的高手,這一百年來又沒有冬眠過,好幾十年都一刻不停在最危險的黑暗前線廝殺,聽說還收藏了不少新世界的神通秘法,修煉了好幾樣陰險歹毒的新功法?
“金心月,現在的你,究竟有多少斤兩了呢,師娘我實在很想知道啊!”
面對丁鈴鐺不斷膨脹,有若實質,恍若巨靈天尊般的戰焰,金心月笑了,隨意攏了攏被丁鈴鐺氣焰吹亂的頭發,淡淡道:“我記得三分鐘前,某人剛剛說過‘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這麼快就原形畢露,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丁鈴鐺也笑了:“有道理,那麼,就讓我們在競爭聯邦議長寶座的戰場上,一決勝負吧!”
“那你就更沒希望了,師娘。”
金心月淺淺打了個哈欠,揮了揮手,驅散了一縷丁鈴鐺那裡飄過來的靈焰,“弟子實話實說,您老人家千萬別生氣,弟子直到現在都不知道,您究竟為什麼要出來選——您也不像是這麼不自量力的人啊!”
“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丁鈴鐺大步走來,這次直到金心月面前一米時才將將停住,她瞪圓了眼珠,認真道,“最開始我出來選,完全是為了你,是來給你當陪襯的!”
金心月美眸一轉:“哦?”
丁鈴鐺斬釘截鐵道:“核心世界和新世界之間,存在一些摩擦和矛盾,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事實,只有我才能在競選失敗之後,說服新世界的人們,轉而支持你,從而令你徹底掌控七大世界的全部資源,大家團結一致,對抗黑風艦隊!
“除我之外,任何一個候選人,都沒這麼大的能量,能在你上台之後快速穩住四個新世界,不給黑風艦隊半點可乘之機。
“這就是我最初的目的,呵呵,沒想到吧,我只是想出來給你當一片‘綠葉’,幫你快速穩定局面,凝聚力量,成為百年來最強悍的‘戰爭議長’!
“畢竟,那時候我還以為,你縱然野心勃勃、詭計多端、權力欲望強烈,但終究還有那麼一丁點——身為修真者、聯邦人的底線!我應該相信李耀收徒弟的眼光,相信你,支持你,聯合我們兩個人的力量,團結整個聯邦!
“但是現在……
“我改變主意了,你這樣的人,不配當星耀聯邦的最高議長,唯一適合你的地方,應該是監獄!
“告訴你,就在此刻,由三十名檢察官組成的獨立檢察組已經成立,專門調查黯月基金會和帝臨會之間的關系。
“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能堅持到一個月後,投票結果揭曉的那一天,金心月,好自為之吧!”
“好自為之”四個字出口時,丁鈴鐺已經擦著金心月的肩頭大步走過,頭也不回地向倉庫外走去。
就像是一團憤怒的岩漿,流過一塊冷酷的冰坨,連一秒鐘都不想和對方再待在一起。
“丁鈴鐺!”
金心月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氣急敗壞和咬牙切齒的味道,連師娘也換成了對方的名字,她低吼道,“別以為把我扳倒,你就有資格當聯邦議長,你這樣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蠻牛,連區區一個市長都不配當,你注定會把聯邦搞垮的!”
“無論什麼戰場——”
丁鈴鐺的聲音,從倉庫外面遠遠飄來,如同在天花板上翻滾的雷霆,“只要我想,就一定會贏!”
丁鈴鐺如風暴般呼嘯而去。
只留下金心月一個人,裹著厚厚的黑毛皮大衣,孤獨而落寞地站在空空蕩蕩的廢棄倉庫中央。
絲絲寒意從破窗戶中流動進來,在她身邊化作陣陣微妙的氤氳。
——如果這時候,丁鈴鐺並沒有走,而是化作隱身人,就站在金心月面前的話,一定會發現,就在妖族聖女用氣急敗壞、咬牙切齒的聲音,直接吼出“丁鈴鐺”三個字的時候,她臉上並沒有半點惱羞成怒的表情。
反而洋溢著……狡黠的微笑。
就像是剛剛偷到了魚兒的狐狸一樣。
“蠢師娘。”
金心月又打了個淺淺的哈欠,羊脂般細膩而干淨的小手拍著嘴,喃喃自語,“不過,蠢得蠻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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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第四更,吼吼吼吼!(未完待續。)